9.陇水白氏
柳期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总有人亲昵地叫着她“六六”，走近一看却是那个名为白启的男人的脸，面无表情，目带审视。
小腿上的灼痛感也比平常尖锐了许多，仿佛在叫嚣着要侵占她整个身体。
她出了一身冷汗，醒来时，天还未亮。
“白启，老朝……”柳期低声呢喃着，确认记忆中完全没有白启这个男人的印象，反而记起了梦中男友的名字，朝铉。
朝铉，老朝……
遥远的名字仿佛一颗流星，滑落到她眼前，一下子变得清晰可见，连带着她的情绪，似乎都安稳了下来。
自打在空域中苏醒，到归回地球，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出头的时间，休眠前的一切恍若作日之事，然而其中隔了三百年……时间的力量真是令人恐惧。
老朝，你有没有一点点可能，还活着呢？
思绪纷乱，灼热感霎时间从小腿涌遍全身，仿佛要趁着她心神不宁的机会，将她拉扯进狂躁的深渊。
柳期痛苦地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恍惚之中，她听见了低沉而飘渺的鼓声。声音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无，但又连绵不绝，坚定无比。
好似大地的心跳。
“咚——咚——咚——咚……”
鼓声吸引着柳期的心神，越来越响，渐渐将她的全部心神都吸引了过去。紧闭的双眼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漆黑，有朦胧的光晕缓缓出现，仿似日月初升，漫无边际的黑暗开始消退。
鼓声每响起一下，身上的灼痛感便淡去一分，如同暴躁的野兽得到了安抚，逐渐沉寂下来。最后，鼓声戛然而止，柳期睁开了眼睛。
葡萄岭一处树冠上方，飘然而立的古装修士蓦然睁眼，迎着冷冷月辉，淡漠的眸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方才，有一道奇怪的气息侵入了他的神识，在主星的感应下，一同震动。
他沉默片刻，食指凌空比划，袍袖一挥，一道淡淡的流光直冲天际，流星一般滑落西北方向。
“神识共振？前所未闻……”祁云山顶一座殿内，一位中年修士轻捋长须，自言自语。
葡萄岭内，柳期异能全开，避开了搜寻的警卫，回到废弃下水道。
她刚踩上薄薄积水的地面，林睦便摸着黑跑了过来，帮忙把草皮顶回原位。
“大姐，你没留下脚印吧？有的话我得让灰灰跑一趟。”
“啾啾。”林睦脑袋上响起轻微的叫声。
“放心吧，落叶飞花，踏雪无痕，我轻功好得很。”柳期回道，本想摸摸林睦的头发，一听到叫声，便收回了手，向里走去。
哪怕她刀枪不入，也不想去捋一只刺猬的刺。
林睦脑袋上顶着一只刺猬跟在后头，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大姐，大叔醒了。”
“哦？”
“柳小姐吗？”前方传来驴友虚弱的声音。
连她姓什么都知道了，不知道小屁孩儿是不是一股脑把啥事儿都交待了。柳期无言地给了林睦一记刀，然而对方在黑暗中完全没有瞧见，反而兴高采烈地拽着柳期往里走。
“白叔，是大姐回来了。”
柳期走上台阶，看着地下躺着的人形轮廓，把手中提着的布袋塞到林睦怀里，兀自坐下。待林睦翻出蜡烛点燃，才渐渐看清驴友苍白的脸色。
“柳小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柳期抱着手臂看他，“你姓白？陇水白家？”
她的直接让驴友扯出一丝苦笑：“没错，白家，本族。”
柳期先前简单了解过陇水的情况。陇水是三族共治的碎土，分别为白家、蒲家和齐家，而且实行两姓制。两姓制是指不是以上三姓的普通人，一旦变成进化者，需要投诚于三族中的一族，并获得该族的姓氏作为第二姓氏。
驴友自称白家本族，那就是白家的嫡亲子弟，而不是后来才冠上白姓的旁支末节。
如今外界都传白家势大，蒲家和齐家已然没落，作为白家本族子弟，驴友说是血脉高贵也不为过，搞不好还有可能是族长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成为统治者们闻之色变的无名组织的成员？
柳期随便想想，就觉得这事儿是个麻烦事，这人也是个麻烦人。
“好，你不用多说了，既然你醒了，我也算善始善终，不必再多留。”她说，指指林睦怀里的布袋，“袋子里有药，应该足够治好你的枪伤。”
驴友还没回答，林睦抢先开口道：“大姐，你要走啊？”
语气之中尽是失望和落寞。
柳期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该回家了，别让你姥姥担心。我也不是现在就走，起码先把早饭吃完。喏，给我个馒头。”
林睦不情不愿地从布袋里翻出个馒头放她手上，嫌弃道：“这馒头还没蒸透呢，你怎么就拿来了？就你这样，鸡蛋不会剥，馒头熟没熟都分不清，能走哪里去？”
“吃不死就行。”柳期翻了个白眼，故意一口咬掉半只馒头，心想，没熟的馒头确实不怎么好吃。
“柳小姐，按说你救了我一命，我没任何资格再要求你做什么。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希望和你做笔交易。”驴友看出来柳期是个明白人，便抛弃了酝酿了一肚子的说辞，也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
柳期低头看着他，不说话。
“我希望柳小姐帮我办两件事，不管事情成没成，这台飞行器都送给你。”
柳期瞥了眼边上的弓形机器，想到它惊人的飞行速度，不免有些心动。
“这台机器的性能，柳小姐是见识过的，当前市面上几乎见不到能与之媲美的飞行器。”虚弱的身体状态并不影响驴友的判断力——柳期是想要这台机器的，“当然，机器再贵重，也贵不过人命。柳小姐救了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把它送给你，可是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交换了，希望柳小姐再答应我两件事。”
“这是两码事。之前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出现任何结果，我都会承担。而现在的交易，归交易。”柳期说，“不过机器虽好，我没有启动能源，也是废铁一台。”
这是可商量的意思了。驴友见状忙道：“我还有两颗灵晶，足够它飞行一百公里，如果事情顺利，或许能回报给柳小姐更多灵晶。”
“那个，大叔，你要大姐做的事情，难不难，费不费时间？”林睦插嘴问道。
驴友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这会儿柳期在跟前，他不好安慰太多，只得如实道：“事情不难，两三天应该足够了。”
果然，林睦失望地低下头，而后强自打起精神，对柳期道：“大姐，我帮你一起做吧。”
柳期狐疑地瞧他，不免怀疑他有从中作梗的心思。
“柳小姐可是答应了？”驴友问道。
柳期思量片刻，道：“你先说说看。”
毕竟事关陇水统治阶层和无名组织，柳期不敢大包大揽。
驴友见她这种态度，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办事靠谱，斟酌了一会儿，道：“柳小姐从四安过来，可了解四安的情况？”
“强权统治，进化者地位极高，底下百姓生存艰难。”柳期答得简练。
“不错。四安百姓中，女性年满十四还未进化，沦为生育工具；男性年满十四未进化，则被终生奴役，运气不好者更是被安排为死亡率极高的高危工种。这就是四安百姓中，鲜有长寿者的原因。”驴友叹息道，“柳小姐可知道四安王族的姓氏？”
“姓白，白氏王族。”柳期说着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驴友，“你是指？”
驴友点点头：“没错，陇水白家和四安白氏王族，本属同宗。三百年前大裂变之后，白氏祖上作为首批进化者，在四安自立为王。之后近百年间，白氏王族一直试图兼并陇水，但在蒲家和齐家的抵抗下，始终未能如愿。”
“彼时碎土之间的进化者们征战不休，蒲家和齐家护佑之下的陇水，是最先封闭外交往来的碎土，白姓生活安稳，可谓是人人羡慕的世外桃源。”
“裂变纪元89年，白氏王族诞下一名婴儿，天生异能，被诩为四安最强进化者。其父亲将他取名为白奕天，希望他长大后，异能强大到可以与天博弈。”
“白奕天确实天赋异禀，十四岁的时候，整个四安的进化者都已无法与之抗衡。在他年满十八岁时，其父为了完成先王遗愿，任命他为将军，启动了筹谋多年的攻占陇水的计划。”
“那是裂变纪元108年的春天，白奕天率军西进，除了在飞跃死涧时折损了一些兵力，之后所向披靡，一路摧枯拉朽杀到了陇水主城，再然后，就发生了永远铭记在陇水人们心中的，点兵之变。”
“点兵之变？”柳期下意识问道。
在一旁听得出神的林睦回过魂来，抢着回答道：“哦哦哦，我知道这个点兵之变，林爷爷和我说过。他说那时候四安军队本来是要杀掉陇水所有老百姓的，但白家祖先和蒲家齐家一起挖了个坑，反而把四安军队全部给埋了。”
驴友呵呵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当时蒲家和齐家的族长，不知何时和白奕天有了接触，并达成了共识，设计围剿了白奕天带来的军队。四安军队全军覆没，白奕天也没再回归故土，反而留下来，成为了陇水白氏的先祖。”
柳期思考着他说的这段历史，迟疑地问道：“你说这么多，是想说四安白氏王族，现在又动了攻占陇水的心思？”
驴友摇摇头，表情严肃起来：“比这个更严重，四安这次打的是和陇水结盟的主意，而且，如今陇水白家掌权者白冶西，暗地里已经同意结盟！我此番回来，就是要以白氏本族长子的身份，反对结盟。”
“本族……长子？”
驴友点头，目光坚定道：“不错，我是如今白家族长白智宏的长子，白冶西的大哥，白冶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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