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顾晓风

　　到了安平堂，林晚发现瑜儿低着头，坐在家中一语不发，气氛有些凝重。见王苻面有愠色，林晚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没听他的话，还挑唆瑜儿放自己从地窖逃走而生气，方才也肯定少不了责怪瑜儿的。但是当王苻看到林晚和两位道长平安归来，脸色便渐渐缓和下来。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瑜儿难掩喜悦之情，一溜烟地跑到门口去迎他们。林晚三人刚进院门，还未开口，瑜儿便问道：“顾道长怎么没有来呀？”

　　林晚心想，这傻妹妹肯定很失望吧，正在思考该如何跟她解释，叶司临却先回了句：“大师兄真是好福气，这刚一走，就有这么多人惦记着。”

　　薛靉本想拦他，却是晚了一步。话已出口，瑜儿听了，原本笑意盈盈的神色也渐渐僵住了。迟疑了一下，瑜儿便怯生生地问道：“顾道长……他怎么了？”

　　王苻这时出门来，一边责怪瑜儿怎么把客人晾在院子里这么久，一边招呼林晚和两位道长进屋说话。屋子里本来只有两盏灯，但刚刚在瑜儿跟道长说话的工夫，王苻又特意多加了三盏来迎接客人，屋子里便亮如白昼一般，暖意融融的。

　　刚刚在外面，天色渐晚，周围一切事物也都像蒙了一层灰色的纱，林晚其实并没有看清两位道长的面目。但是瑜儿一出门就知道顾晓风没有来，想必这位道长与王苻父女俩很熟悉吧？林晚心中这么想，可是终究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倒是薛靉替林晚问了，顾师兄是否跟王家相熟。在王苻跟两位道长坐下谈话的时候，林晚主动请缨，要去帮瑜儿泡茶。王苻有些过意不去，但林晚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多少有些尴尬，所以仍然坚持去帮忙。薛靉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林晚，便转过头，接着跟王苻说话去了。

　　借着明亮的光线，林晚偷偷打量着薛靉。发现他不只是相貌温和，还很有几分仙气，跟自己想象中的道士差不多。林晚小时候总是想象着山上的道士们，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自在逍遥的神仙模样。而薛靉却比想象中那些冷冷清清的神仙亲切许多。

　　林晚发现道长们在跟王苻说话，完全没注意自己，于是又忍不住好奇地观察叶司临。叶司临跟薛靉比起来，容貌要普通一些，却是剑眉星目，面容冷峻，叫人觉得英气逼人。这么看起来，他才更像九重天之上，那些傲慢冷漠的神仙吧？

　　林晚正思绪飘忽呢，叶司临却十分警觉，察觉到了林晚在看他。于是只稍稍侧过头，那样不经意的一瞥，锐利的视线立刻刺得林晚倒退一步，差点撞在瑜儿身上。看见林晚窘迫的样子，叶司临只是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不再搭理他。

　　瑜儿被林晚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林晚惊魂未定，悄悄问瑜儿：“你有没有发现叶道长的眼神有点可怕？”

　　瑜儿却捂着嘴轻笑起来，头都没回地对林晚说：“我还以为哥哥怎么了，原来为的这个呀？哥哥难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林晚拉了拉瑜儿的袖子：“是真的，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瑜儿仍是没回头，浅浅答道：“我看不见的。”

　　接着瑜儿告诉林晚，自己小时候被鼠精伤了眼睛，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眼睛却永远治不好了。林晚听完便沉默下来。王苻痛恨妖怪是有理由的，自己虽然知道这世上的妖不全是恶的，但王家遭此厄运，该如何劝说他们放下偏见？再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劝他们？

　　瑜儿倒是看得很开：“看不见也不完全是坏事啊，至少不会被人家一个眼神吓得站不稳。”

　　林晚有些不好意思，忙说妹妹你怎么这样揶揄我。

　　瑜儿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林晚甚至觉得其中还有某种紧张感：“我说的可是实话呀。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听声音却比从前清楚多了。每个人的声音，我只要听过一回，就能记得住。现在屋里说话的声音，我也能听得清楚……他们在说顾道长。”

　　林晚刚准备问瑜儿他们说了什么，就听到王苻催促瑜儿快些斟茶。

　　林晚跟瑜儿一起端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刚才的谈话。薛靉问林晚是不是刚刚所在的林府的主人，林晚随口回答他：就算是吧。

　　叶司临却挑起了眉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个什么意思？”林晚没由来的怕他，此刻更不想跟他对视，只好低下头，告诉他们自己是林仕杰的养子。从小不是在林府长大的，更何况现在养父已离世了，所以严格说来，自己也不能算是林府真正的主人。

　　薛靉听了，问林晚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否要去寻自己的亲生父母？林晚听见薛靉的声音，便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抬起头来看着薛靉的眼睛，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至于亲生父母……我小时候昏倒在坟地里，是被父亲救了回来。醒来以后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如何能找得到他们呢？”

　　薛靉听了以后没说话，倒是叶司临突然来了兴趣：“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父亲是怎么想的，给你取个小姑娘的名字？”

　　林晚有点不高兴：“什么姑娘……我这是傍晚的晚字。在我昏迷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小晚。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我，但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了。所以父亲说，既然是在晚上发现我的，或许就是缘分，就叫林晚好了。”

　　听林晚这么说，叶司临兴趣似乎更浓了：“你父亲，大晚上的去坟地做什么？”

　　想起小狐仙提醒过自己，如果被道士发现楚江流的存在，自己也非常有可能被当作妖孽而铲除（虽然林晚也时常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怪物）。再一想叶司临那可怕的目光，林晚心里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告诉叶司临，那天父亲只是进城赶路时碰巧路过一片坟地，才发现了自己。毕竟父亲是个大夫，生出了恻隐之心，才救了自己一命云云。

　　林晚胡扯了一通，丝毫没敢提楚江流的事。好在叶司临听了这个解释后并没有再追问，林晚暗自舒了口气。但是为了避免待会儿他再想起什么，然后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林晚赶紧起身，问王苻唐梨的下落。既然天色已晚，也不便再多叨扰了，还是先带唐梨回林府去吧。

　　但这时薛靉却对林晚说，林府的房屋损毁的很厉害，回去住恐怕不太方便。林晚听了有些迟疑，但王苻说自己这里地方宽敞，尚有几间空房，林晚和唐梨借住些时日倒不打紧，坚持劝他们留在这里住。林晚仍有些疑虑，毕竟刚刚确实遭遇了一起荒唐的绑架。可是林府现在没办法住了，唐梨这几天也没少担惊受怕，能受得了跟着自己这么满大街找客栈投宿吗？何况这么晚了再去找客栈也不方便……二位道长还在这，王苻应该也不会再为难自己了。想到这，林晚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王叔叔了。”

　　王苻摆摆手，让林晚不要客气，并吩咐瑜儿带林晚去后山的小屋接唐梨。但薛靉说泠州城妖气还未散去，现在天色又十分昏暗，怕他们两个去后山会遇到危险，所以想和他们同去。叶司临本也想跟去，但薛师兄叫他留在这陪王掌柜，以防再有妖怪趁机过来捣乱。

　　没有了叶司临，林晚瞬间如释重负，心情好像也比之前好多了。薛靉似乎能察觉到林晚心情的变化，笑着说：“叶师弟面色虽冷，嘴里说话不饶人。却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嫉恶如仇，你何必怕他？”一听到叶司临的名字，林晚就像数九寒天里被人泼了盆冷水一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天色已晚，明明连路都看不清了，薛靉却像看见了林晚窘迫的样子似的，轻笑了一声，弄得林晚有点不好意思。

　　“我又没做坏事，自然不需怕什么的。”林晚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可是话一出口，便感觉这话说得实在没有底气，于是只好不再说话。而本来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瑜儿像在专心思考着什么，犹豫了很久，也许是薛靉的平易近人十分让人安心，这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出来：“薛道长，顾道长他……他到底怎么了？”

　　薛靉也早料到瑜儿会问顾晓风的事。之前听王苻说，顾师兄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瑜儿会担心他也在情理之中。“瑜儿姑娘，这本是我教内部事务，原不该与外人道。但既然姑娘与顾师兄有一段缘分，我便不好相瞒。”薛靉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林晚，接着说道：“云崖自开宗立派以来，便有玄清祖师的千年灵玉作为镇山之宝。但就在前些时日，顾师兄并未向师尊禀告便私自下山，师兄弟们亦是在那时发现灵玉失窃……”

　　还未及薛靉说完，瑜儿便很着急地替顾晓风辩解：“可是，顾道长怎么会偷东西呢？这……这一定是个误会呀！”

　　薛靉点点头：“我当然不信师兄会去偷玉。但就在灵玉失窃时，恰逢顾师兄失踪，云崖上下自然是有些闲言碎语。”

　　瑜儿忽然变得很忧愁。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林晚猜想她此时的表情定是难过极了。“可是……跟您在一起的叶道长，他是那么想的吧？”

　　薛靉看着瑜儿，语气变得十分温柔：“我是顾师兄一手带大的，知道师兄绝不会做出此事。但叶师弟入门晚，性子烈。眼前的种种证据都对师兄十分不利，也难怪叶师弟那样想。还希望姑娘不要误会师弟，他只是凭证据说话，并非存心冤枉顾师兄。这件事贫道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还师兄清白，姑娘不必担心。”

　　林晚想了想，对薛靉说：“莫非是顾道长发现了盗窃灵玉的贼人，但事发突然，来不及通报便下山去追？”

　　薛靉沉吟了一下：“我也是这样想。可千年灵玉供奉在三清殿中，一向戒备森严。况且灵玉是由顾师兄负责保护的，必不会轻易为人所窃。当时，守卫三清殿的同门师弟均未察觉有人潜入，因此怀疑是自己人下的手，这才会有大师兄盗走灵玉的传言。但是贫道猜想，敢闯云崖、偷灵玉的人，岂会是等闲之辈？他既然敢来，必定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当然也有不惊动任何人的手段。只是没想到却惊动了大师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尊也常告诫我等，断不可久居云崖而惰于下山游历。”

　　林晚跟道长一边走一边闲聊，瑜儿听着他俩说话，却听不懂薛靉口中那个灵玉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为什么会有人宁可冒着与云崖作对的风险，也要将其偷走？薛靉听了瑜儿的疑问，缓缓说道，千年灵玉在云崖派成立伊始便存在了。如今只知道是奉玄清祖师遗命，由历代掌门守护、全教上下供奉的。但是关于灵玉的具体事情，除每代掌门外，便没有人知晓了。镜台山一直有传言，说千年灵玉能消世间一切戾气，是当年玄清祖师用来封印上古凶兽的。因此盗窃灵玉恐怕跟凶兽有关，也许是要毁玉来释放凶兽，祸害人间。

　　薛靉道出灵玉之事后便不再言语，不知道在暗自思忖些什么。林晚觉得三人越走，这气氛越尴尬。正当林晚暗暗祈祷，让他们快些找到唐梨的时候，瑜儿终于停住了脚步：“我们应该到了。”林晚借着手中的灯笼，依稀看见前方不远有间不起眼的小木屋。林晚如蒙大赦一般，急忙就要上前敲门，却被薛靉一把拉住，“等等，此处妖气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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