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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世 翠翘(五)


  十一

  眼前画面一转,转到仲秋之末,黄昏之时。

  唢呐声声,锣鼓喧天,婉娘乘大红花轿,来到孙府门前。孙樘翻身下马,伸手将她扶了出来。

  黄橙橙的银杏树下,一对新人,一双正红婚服,所谓佳偶天成,所谓珠联璧合,也不过如此了。

  李苑随着络绎宾客进了府中,目光先后掠过正在拜堂的孙樘与瞿婉,一旁观礼的李侯世子,还有高高兴兴的孙侯爷与老夫人。孙樘鬼魂阴恻恻的声音响在他脑后:“你看,如果当初死的是你,这里就不会有人受生离死别之苦……”

  李苑皱眉:“我大哥……”

  鬼魂轻蔑地“呵”了一声:“也就你这个傻子,以为他好。”他展袖一挥,眼前诸景化作云雾,遮天蔽日。片刻后,又烟消雾散。

  此时李苑身处李家侯府世子的院子里,世子夫妇对坐桌前,两个小小姐挤在一张榻上好梦正酣。

  世子压低声音与妻子道:“前些日子北疆传来消息,说蓄明战死了。”

  世子夫人一惊:“夫君,这话可做的了真?”言下之意正是怀疑世子这话是从那些个纨绔好友口中得来的,恐怕是瞎编的。

  世子坐直身子眄了她一眼:“这还能有假?这可是我爹那儿漏的消息。”

  世子夫人有些局促:“那……”

  世子摇头晃脑:“那什么?没有那什么!就算你那不争气的肚子连给我生两个女娃,这下我的世子之位也不会落到蓄明手中了。妍妍现下有了孩子,若是个男娃,便抱回来给你养在身边算作我的长子……”

  她窘迫地捂着肚子:“夫君,这,这于理不合!”

  世子一拍桌子,吓得世子夫人一跳,两个女儿更是从梦中惊醒,他道:“要是你能诞下个男胎,我至于让妍妍母子分离么?!”

  世子夫人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可那等烟花之地的女子……”

  夫妻俩就那所谓“妍妍”的女子腹中孩子是否入的李氏侯府争吵起来。李苑在一旁地看着,喃喃:“怎么会这样?我大哥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手足……”

  鬼魂孙樘嗤笑:“你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手足情深哪抵得上封侯承爵?”

  李苑踉跄着离他远些:“这是你耍妖术造出来的世界,我不信,都是假的,假的! ”

  他抱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那你就当是假的随便看看罢。”

  明明他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李苑却莫名觉得他势在必得。

  难道他死了,真的比孙樘死了好么?

  “我想看看我爹娘。”李苑沉声道。

  鬼魂孙樘笑道:“如你所愿。”

  画面一转,转到老侯爷夫妇的院子,老夫人拿了一把精巧的剪刀剪了一朵白花放到桌子上,端详片刻,又剪了一朵。老侯爷在桌前看书,见夫人一朵一朵地剪个没完,不耐烦道:“好好的花,你剪它做什么?”

  老夫人喃喃道:“老爷,你说我把这些花拿到蓄明那儿可好?”

  老侯爷道:“他又看不见了,你折腾什么?”

  老夫人拽住他的袖子,声音有些哽咽:“你瞎说什么呢?那是你儿子!”

  老侯爷放下书,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我儿为国捐躯……”

  十二

  “够了。”李苑说。

  鬼魂孙樘立即收了法术,他们悬浮在黑漆漆的水中,想必是回到了侯府后花园的那方池塘里。

  并非愿意看到爹娘悲痛欲绝的样子,只是当他看过世子死去时老侯爷夫妇的神情举止后,再与方才的相对比……哪里能不怨?

  良久,李苑低声道:“如果,当初是我死了……” 

  鬼魂孙樘微笑:“如何?”

  “当初……”他还没接上后面的话,就感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偏头望过去,身后竟是他百寻不获的风水师天关。

  天关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另一手以两指夹住一枚熠熠生光的纸人。纸人正面写有“破军”二字。

  “好险啊二公子,若是在下晚来一步,你今日恐怕就交代在这儿了。”天关悠悠道。

  李苑将头转回去:“那又如何?”

  天关道:“二公子的命还有些用处,浪费在这儿,未免太不划算。”

  李苑道:“我的命与先生无关,先生自去吧。”

  天关好似被他气笑了:“在下有事暂时不会离开此地,也请二公子暂时留住自己性命片刻,等在下完事后再去寻死觅活,如何?”

  不等李苑回话,他便自作主张屈指点了点李苑的后脖颈,李苑哼都没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池塘底部沉了一个人形,头颅躯干都有,四肢健全,只是面目模糊。天关手指一勾,那人形便自动浮了起来,悬在他面前。他揪着李苑的后脖子,将他“塞”进那人形里。人形抽动片刻,变出了李苑的样子。

  天关这才正眼看着对面那个虚幻的人影。那人影在他出现在李苑身后时就被一圈剪纸小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若不是我离开时在他背上贴了个纸人,眼下又及时赶到捞他半条命,你想拿他的肉身做什么?”

  那人影左突右撞,迅速力竭,不再能维持孙樘的模样,化作一团浓稠的黑烟。黑烟滚滚,发出瘆人的尖叫,好似极为痛苦。

  “正好我去地府拘了孙樘的魂魄来,便让他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吧。”天关一手提着李苑,另一手在水中划了一个圆,圆线亮起明亮白光,他伸手从那白光里捞出一个琉璃瓶子——瓶中一团鬼火灼灼跳动。

  黑烟突然躁动起来,一会儿变成身着战甲孙樘,一会儿又变成一身长裙的瞿婉,它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又尖又粗,怪异得很。它道:“你放开他!”

  天关握住那琉璃瓶,幽绿鬼火映得他手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放开他?不放过他的人可不是我。”

  说完,他将琉璃瓶一摔,脆弱的瓶身撞上水底的岩石,瞬间碎成几瓣。黑烟尖叫着冲脱小纸人的束缚,扑向那个瓶中掉出来的光芒黯淡的魂体。

  “孙樘!孙樘!”它急切呼唤他的名字,声调都变了,依稀带着一丝哭腔。

  真正的孙樘的魂体在水中晃了晃,勉强站稳了。他垂眼看着拽着自己的黑烟,低声道:“钗儿,把我和婉娘的遗愿还给我们好么?”

  钗儿二字一出,它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终章

  它本是一支普通的翠翘,得了瞿家大小姐青睐,被她买了回去。它时而待在珍宝匣里,时而簪在瞿婉鬓边,与别的簪子没什么不同。直到她被瞿婉送给孙樘。

  那日夜半,杨柳依岸,凉风习习。孙樘牵马在长亭边等瞿婉来与她送别,谁知这不认人脸的傻子纵马越过他,准备与一个陌生人“依依惜别”。

  他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上前拽过她,半真半假地打趣道:“真不知道我北去归来,你还记不记得我这号人。”

  瞿婉茫然地看了他片刻,又认真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笃定道:“我这次记住了,等你回来我一定认得出你!”

  孙樘不给面子地拆台道:“你这话说了得有几百次。”

  瞿婉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信我?”

  孙樘揉着被她锤痛的肩膀,投降:“我信!我信!”

  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摘下鬓边的发钗塞进他手里,低声快速道:“见钗如见人。”

  孙樘握住她来不及缩回的手,郑重道:“见钗不如见人,等我凯旋,等我回来娶你。”

  瞿婉又锤了他另一边肩膀:“油嘴滑舌!快去吧”又低低道,“……我等你。”

  这一去就是三年,一别就是此生。

  三年里战事胶着,时胜时败,枕戈待旦早成常态,人衔枚、马裹蹄亦是时有的事。孙樘的一点闲暇时间,一半分给往来信件,一半分给那支翠翘。他给它念战报,他珍重地摩挲它,他将它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仿佛它也有了温度,有了心跳。

  三年后,他一瓯心血让它生了灵。

  他死前,翠翘钗儿听见他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并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回去,娶婉娘,与她白头偕老。

  后来它被李苑带回相州,带到瞿婉手中。

  那夜,它看见孙樘的魂魄来到瞿婉梦中与她道别,可她梦中的他却化不出实体……孙樘知道她不记人脸是一回事,这时见她还是记不住自己的模样又是另一回事,遗憾在所难免。

  谁又愿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呢?

  他于瞿婉梦醒之前重归地府。瞿婉梦醒后,满脸泪痕,拿起枕边的断钗割向自己的手腕……

  那是它第二次尝到人血的味道,又腥又甜。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瞿婉飞快地病弱下去,李苑三天两头往瞿府跑,长着眼睛的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可瞿婉只是沉默。

  所有人都觉得瞿婉把孙樘放下了,一颗芳心默许了李二郎。翠翘也这么觉得。

  这对孙樘不公平。

  瞿婉嫁谁都好,唯独李苑不可以。

  可瞿婉还是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出嫁前夜,她倚在美人榻上,病容戚戚,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气。

  它在她面前化出孙樘的模样,她也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梦呓般道:“潜棣,是你吗?”

  它不答。

  她接着道:“明日我就要嫁给李苑了,你今晚是特地来看我么?”

  它依旧不答。

  她叹道:“潜棣,和我说说话吧,今日后,我就再也不能念着你了。”我就要死了。

  剩下的那小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也没打算说出口,翠翘上前揪住她的魂魄,强塞进断钗里去,而它自己则住进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它听见她的心愿:来生再续前缘。

  它怒极,来生来生,若不是它拘了她的魂魄,那她的今生是不是就要许给李苑了?

  三年,它占据瞿婉的躯壳,时不时伤人性命,吸取他人魂魄,想要做成一件大事——让孙樘复生。

  可惜此事被那个自称天关的年轻风水师搅和了。

  天将亮,孙樘魂魄不能在人间久待,只得暂时先被天关收到一枚空白的小纸人中。天关结了个印,暂时收住翠翘钗儿,提着李苑浮出水面。

  老侯爷早在池塘边等候,见天关提着李苑的领子上来,身上一点儿水沫子都没沾,反倒是自家儿子湿哒哒的,好似一只落汤鸡。他连忙带人迎上去,自天关手中接过李苑,又向天关行了一个大礼。

  这个年轻人在世子去世时来到侯府,说是侯府有妖孽愿意为他家驱除邪祟,老侯爷本觉得这人恐怕是个江湖骗子,但一看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或许可信。直到昨夜,老侯爷睡前在桌脚捡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让他到后花园池塘边接他儿子,直到今晨,看着天关踏水而出,这才相信他是真的高人。

  别过老侯爷,他进李苑的院子自死去的婉娘枕边拿走一支断钗,飘然而去。

  天河边,星沙浮动。瑶光独自坐在一块礁石上,长发松松散着,外袍随意披着,十分闲适地剪纸人。

  一个白道袍黑鹤氅的年轻人自天河底一跃而起,掀起老大水花,又轻飘飘地落到瑶光面前。他单膝跪下,将一支断了半截的翠翘递给瑶光。两人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好像一对双生子。

  “两只鬼送回去了?”瑶光问。

  “是。”年轻人道。

  “辛苦你了。”瑶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年轻人“嘭”地一声,变回一张纸人,纸人正面“破军”二字收敛光华。

  瑶光放下剪刀与纸片,自袖中乾坤里取出一本无甚特色的书,树封卷起一角,半遮半掩篆体的“妖世”二字。他翻开空白一页,接过断钗向上一抛,钗子在半空中化作一只虚幻的金雀,盘旋一周,扑进书中。

  世传:相州李氏位封列侯,却只得繁荣三代,第四代世子而立之年纵马而死,二公子李苑落水醒来后剃了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后继无人之下,李氏列侯爵位被夺。市井中道,李氏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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