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妖世之书 > 23.第零世 一寸春(三)

23.第零世 一寸春(三)


  五

  两百年后,红鸾星宫。

  一只玄鸟落到蕊宫仙子①案头,蕊宫仙子正支着额头小憩,它便被侍立女官轻手轻脚地请到偏殿去,喂些昆山玉露,再解下它脚上缚着的信筒。

  这日当值的女官很是能干,颇得仙子宠信,再加上红鸾星上极少有什么大事,仙子日常应处理的政务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女官先行看过筛选后再呈上的。这封由玄鸟送来的公文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言辞,只干巴巴的一句:今日将有轮值仙官到红鸾星宫,望蕊宫仙子妥善安排。

  中天有许多无官无职的小仙人,然仙界不养闲人,这些小仙人在考察政绩的仙官到来前,常常想方设法与容易做出成绩的星宫攀上关系,到那儿去任职,以免被划掉仙籍,坠落人间。也有上下关系不疏通的,腆着脸求一个职阶,然后被发配到清闲且无政绩的星宫,混个千八百年,还是碌碌无为。

  侍立女官晓得自己家星宫是副怎样的德行,再看这一封干巴巴的公文,明了了,连轮值的小仙人姓甚名谁都懒得看,便将这一页薄纸扔进公文堆里,出门支使殿外的小仙去外面候着,等轮值仙官来,便将他领去记名安置。

  门口的小仙端详侍立女仙那副样子,便将其中弯弯道道看了个七七八八,身上一阵犯懒,便先是恭敬应下,再垮着脸出了内宫,支使外宫的小仙去。

  如此这般一层层支使下去,最后应门仙童踹了一脚偏门门口的樱花树,将树中仙灵叫出来,去接那位轮值小官。

  樱树没啥官职也不知有何本事,被仙童叫出来时,脾气还忒大,嘴里一阵骂骂咧咧,骂得仙童是一阵脸红一阵脸白。

  待她懒洋洋转身无精打采去做事了,仙童这才狠狠瞪了她一眼,朝她高大的树身上啐了一口痰。

  樱树察觉到他的动静,转脸便要冲回去掐他,却在余光瞥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后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白衣的少年问:“劳驾,请问这里是红鸾星宫么?”

  一阵春风卷着桃红梨白拂过他衣角,再掠过她发尾,惹得她面颊一痒,忍不住眨了几下眼。

  少年似乎以为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她这才升调“啊”了一声,连忙道:“是的是的!你是新来的轮值仙官吧?”

  少年将上职文书递给她,她接过时不小心触到少年的食指,莫名一颤,差点没拿稳。她攥住文书飞快转过身去,声气十分平静镇定:“仙友随我来吧,我领你去挂个名。”

  少年道:“有劳。”

  樱树大步向前走去,也不管少年有没有跟上来,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约摸是倒春寒的缘故吧,不然她怎么浑身发颤,胳膊上还蹿起一片鸡皮疙瘩……

  少年满脸淡然,对这位新出炉的仙僚的异样视而不见。

  进了红鸾星宫,樱树领着少年七拐八绕绕到及名堂,当值的仙官恹恹地拿出一盒玉牌推给少年,让他自行在玉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前轮值过的星宫等信息。少年道了句“多谢”,便将盒子提到一旁,将玉牌一一取出来排好,执笔写字。

  樱树默默站在一旁,以她的位置,看到的是少年浓密乌亮的长发为一根流云纹发带半束,发带两端垂下来并着散落的发丝搭在他肩头,两撇剑眉沿略高的眉弓斜插入鬓,一双眸子瞳色极深,仿佛能吸魂夺魄,鼻梁挺直,嘴角微绷,写满了生人勿进的意味。然后她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右手执笔,姿势极为端正,左手按住下滑的袖口。写到玉牌上的字银钩铁画、端正工整,似乎比字帖上的还美观几分……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啊……

  六

  樱树一向觉得男子着白衣是有讲究的。

  世家公子穿白锦衣,那叫风流倜傥;清秀道长披白道袍,那叫仙风道骨;歪瓜裂枣套个白麻袋,那就附庸风雅……而此时此刻,她眼前这个少年穿白衣,则好似把昆仑山顶那一抹雪披在了身上,极清极寒,贵气却又内敛。

  仙官轮值那一套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抓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物,是沦落到怎样一个地步才会被分到红鸾星宫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来轮值啊!

  少年写完信息,就见她站在一旁脸色古怪的看着自己,一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让她如此……惊异,只好默默打量了自己一番。

  樱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丢脸了,忙掩饰地干咳一声,哈哈假笑道:“那什么,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还没请问仙友名字是?”

  少年道:“濯瑞。”

  樱树“唔”了一声:“好名字,好名字。”想来她身在红鸾星宫,消息并不灵通,压根没听说过破军遗子的名号。

  少年道:“还未请教仙友姓名。”

  樱树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干咳道:“呃……我的名字嘛,呵呵,呵呵……我的名字……我叫,我叫樱!”

  少年一见她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名字。

  仙界一般只有两种仙人没有名字,一种是无职无阶的仙灵,另外一种则是天潢贵胄,等待百岁后由昊天或是四辅赐名。他的名字就是在他百岁时,由昊天亲赐,以示对破军的恩宠。

  看着她那副不自在的样子,濯瑞垂眼道:“樱仅一个单字,且是薄命的花,做你的名字不大好,改日还是请蕊宫仙子为你取个新名字罢。”

  樱树顿觉面上无光,梗着脖子道:“单字怎么了?薄命怎么了?我喜欢!”

  这时的他,万万没想到他此时说的话有一语成谶的那天。

  樱树抛下他转头就走,心想,这人说话实在是太不中听了。

  此后几日,濯瑞都没见到樱树,不知是因为她无事不能进外宫,或是因为她在故意躲着他。

  所谓轮值,是没有具体的职务的。濯瑞在红鸾星宫或是其他星宫做的都不过是打杂的话,为上下各类星官呼来喝去,哪儿缺人,就得上哪儿去干活。

  故而,在红鸾星宫的那几天,他时而上梁刷漆,时而井边打水,时而园中种花,活做得还挺漂亮,要是教他那溺爱成性的姑姑看见,约摸会包着两大包眼泪死活非要拽他回家。

  所以他无论去哪个星宫都不会知会他姑姑。

  吃苦是一种修行,修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道。他这两百年来,做过文书,做过战将,也修过仙宫,挖过池塘,世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尝了个遍,方才知道当初自己被困在“破军”二字之下试炼惨败之中有多么不值一提。

  他曾输过,但摔倒无数次的他不会再怕输。

  孤军奋战,破而后立,本就是破军之道。

  七

  暮春,人间百花凋落,仙界仍是花团锦簇。

  红鸾星宫偏门外那棵高大的红樱却十分不和谐地抖落满树芳菲,长出一树翠绿的叶子,硬生生成了万红丛中一点绿,扎眼得很。

  濯瑞因为打杂,常常从偏门路过,有时闲暇,便到树下坐着休息片刻,枝叶交叠的影子投到素净白衣上,好像好似绣了繁复的暗纹。

  仙灵坐在树上看他,越看越觉得他活该,又越看越觉得他可怜。活该他说话直接又刻薄,被发配到红鸾星上轮值。可怜他通身贵气,却只能在这普通星宫蹉跎。

  一连看了十几天,樱树这才迟钝地发觉濯瑞似乎始终独来独往,没什么同行的人,更别论朋友。

  于是她在心中暗暗嘲笑道:看,让你嘴欠说姑奶奶我薄命,这下连说话聊天的人都找不到了吧!

  虽然她也没有朋友。

  和红鸾星上种的其他花树都不同,樱树仙灵每天想的不是如何争妍斗艳,如何开出更美的花,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能耐远不止于开花一项,以她的本事她可以到大星宫去当仙官,可以到太微垣议事,甚至可担一星主位……可是没人知道她究竟有何能耐,只当她痴人说梦,犯了癔症。

  花灵们不愿与她为伍,当值的仙官们又看不起她。

  说起来,她其实比濯瑞更惨些。只是她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

  仲夏,红鸾星上树多,招来的虫子也多。只是旁的树上招来的都是什么蜜蜂、蝴蝶,就特立独行的樱树上招来一群聒噪的蝉,樱树仙灵赶过好几次,没什么用,便懒得管了,谁教她凋了花长了叶呢。

  整棵樱树在红鸾星宫前成了一处奇景,哪家仙君要是与自家夫人吵架了,来樱树前站站,不需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幡然悔过,觉得自家夫人话少声音小,实在不能更安静了。

  只有一朵奇葩能在吵闹的樱树下静静看书——濯瑞。

  虽说濯瑞说话刻薄,身上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势,但奈何那张脸皮生得好看,总有些小姑娘心猿意马,整天有事没事到他跟前晃悠……晃得他眼睛疼。

  于是他就挑了这最吵闹的地方看书,没人来打搅,他便能静下心来看书。

  可惜事与愿违。

  某个被仙蝉吵得头昏脑涨的无聊的人见不得就自己一个人不得宁日。

  因此,时不时树上“掉”下一只蝉,正好炮弹似的钻进濯瑞后衣领里,又或是一簇树叶突然坠落,落得他满书。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当濯瑞第三次从后衣领里摸出一只被扔得七荤八素的蝉时,他将它反掷回去了。仙蝉落在树枝上,惊魂甫定便急急忙忙飞走了,不敢再多在此地逗留,生怕再次成了谁的“暗器”。

  见他又低头专心看书,樱树仙灵在心里叹气:这就是个木愣子,无趣。

  她忽然眼前一花,一团浓绿的叶子轻轻撞在她额头,散了她满身。

  樱树沉不住气了,朝濯瑞不满道:“喂,你这小仙官要不要这么不客气!我不就……不就戏耍你一下嘛!你至于把叶子扔我身上吗?!”

  掏着耳朵的应门仙童听到她这话,嗤笑道:“恶人先告状,有才,有才!”

  樱树作势要抓虫子砸他。

  濯瑞依旧低头看他的书,就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樱树泄气,斜倚在树杈上,抬手遮住穿过树荫照到她脸上的光,梦呓般喃喃道:“这夏天也忒燥了。”

  她一身浅绿罗裙,如云般轻薄,如烟般朦胧。由于天气炎热,她颈子上冒出一层细汗,几绺没能绾起的发丝为汗水所粘黏,蜿蜒探入领口,平白多添了几分慵懒的妩媚。 

  树下濯瑞一身白衣清凉如雪,良久,他才翻了一页书,书页上是一首诗:樱桃花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别后相思最多处,千株万片绕林垂。②

  一寸春心遂折枝……

  一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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