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A市庙会，是从初一到十五，会有一些卖特色小吃的摊位，和表演节目演出。因为在春节期间，这里会人山人海，开车远不如步行来得方便。前面堵车，陆良锋把车子停在两条街外，他步行往里面走，路两边的树上灯杆上挂了不少红红火火的灯笼，渲染过年的气氛，旁边的人大多三五成群，再不济也是成双成对，陆良鋭一个人，显得身单影只了一些。

　　而且，来这里玩的，大多是上午一大早就到了的。陆良锋来的时间，算是有些晚，他是唯一逆着人流往里面走的。

　　东西方向，是从东山路到五一路，南北路是从文化路到人民路，占地面积有七八平方公里，要找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如果和小寒带着手机，陆良锋或许能一个电话就找到她的位置，可她没有电话。陆良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处处地找。

　　有三条商业街是连起来的，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陆良锋一家家门面店挨着进，进去不看不买只找人，没找到人转头就走，等他转变两条街，时间才过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中间是湖，不算大，坐在这边能清楚看到对岸。陆良锋买了瓶水，坐在这边岸上的石头上，眼睛随意地在对面搜索着。那里是条街，不少摆摊卖些小饰品小玩意儿的，不少在摊位前流连不前的。

　　陆良锋很粗略地看着，喝口水，从右前方看到左前方。

　　和小寒不算特别高，不算特别肥也不算特别瘦，什么都是大众化的她，在人来人往中显得并没那么显眼。可只是一眼，陆良锋就是看到了她。

　　就想当初，见到和小寒时候一样，心里有个声音在那么清晰地说：就是她。

　　和小寒穿了件粉红色稍长款些的羽绒外套，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或者黑色的毛绒裤袜，反正脚上穿着的是雪地靴。她脖子里戴着条从颜色到款式都十分老气的围巾，可能是和妈的围巾，正站在一个手工糖画的摊位前，正叽叽喳喳地和旁边的人说话，虽然对方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可仍旧没有影响到她说话的心情。

　　陆良锋看着，心里想着，犯贱就是这样吧，只要那个人肯给一点好脸色，就会如获至宝一样珍惜。他想，和小寒瞧不上他不肯喜欢他也是有原因的吧，死皮赖脸地讨好一个人的嘴脸，真的很丑陋。

　　他在和小寒跟前，就是这样的形象吧。

　　老师傅做了个小兔子，和小寒接过来，要让林铎拿着。林铎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带着黑色的口罩，他轻轻地摇头，手插在口袋里没伸出来接。

　　和小寒又往前递，她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应该是在极力说服林铎。

　　林铎仍旧是摇头。

　　陆良锋觉得嘴巴里是苦的，他想，我为什么就非要在和小寒这一棵树上吊死呢。他为什么就非要，没皮没脸地求着这份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乐在其中的感情呢，他为什么就非要，幸灾乐祸地惦念着林铎赶快拒绝和小寒，如果林铎真的不要和小寒呢，他就能捡漏呢。

　　他，陆良锋，不丑没残不傻没呆，何至于，非要等着一个在别的男人那里，死心后的女人呢。

　　因为爱吗？

　　那就不爱吧。

　　他最后的一点点尊严，醒悟的有些晚。

　　和小寒觉得林铎偶尔像个孩子一样，比如此刻，他固执地认为糖画不干净。和小寒最后一次问他，“你真不吃？不吃我就吃了。”

　　“……”林铎把口罩往下扒了一些，在和小寒手里的糖画上，咬了一口。

　　和小寒有点无奈，“真拿我当佣人啊，自己拿着吧。”她又付了一份钱，买了另外一个，她自己吃。

　　林铎看着她手里的另外一个，没说话。

　　和小寒从来不介意，他吃过的。

　　“你是直接去B市，还是要再回家一次？”和小寒走着说着。

　　林铎说，“直接去B市。”

　　“哦。”那就是说，和小寒也要提前结束假期了。

　　“你不欢迎我来吗？”林铎问她，和小寒对着他还是笑着说着，可又是不一样了。

　　“欢迎啊。”和小寒吃着说，“我邀请你好几次，可是你都没来。”

　　“现在，晚了吗？”林铎有些急切地问她，“多多，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吧。”

　　过去什么样子呢？大明星和一个小打杂的么，还是朋友呢。很奇怪，如果搁年前，和小寒可能会再次体会到心绞痛的感觉，现她很平静地点头，“好啊。”可她又说，“可昨天和今天，还是会有些不一样吧。”

　　“多多，你说什么？”林铎紧张地问。

　　和小寒笑着说，“现在是新的一年了啊。”要开始倒计时了啊。

　　可惜林铎不知道，或者他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继续装作不知道，“对啊，新的一年了。”

　　陆良鋭带着和筱白及天天在庙会找到陆良锋的时候，他就坐在岸这边，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瓶子，一个清洁工站在他跟前，似乎是在问他瓶子还要不要了。

　　陆良鋭让和筱白带着天天在边上先逛着，他走过去，拿起瓶子递给了清洁工，得到对方的感谢。“坐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陆良锋头往后仰，他闭着眼睛，手背盖在额头上。

　　“找到小寒了吗？”陆良鋭问。

　　陆良锋答，“没有。”

　　“别找了。”陆良鋭劝他。

　　陆良锋点头，他是仰着头的，点头时候吞了下口水，声音哽了一下，“再也不找了。”

　　“想清楚了？”陆良鋭问他，不管他是哪一层的意思。

　　陆良锋肯定地说，“想清楚了。”

　　“够够她是小寒的姐姐，万事……”

　　陆良锋了然，“我不会怪嫂子，也怪不着她，她妹妹不喜欢我又不是她的错，再说她成全她妹妹，也没什么不对的。”陆良锋坐好，颓败和沮丧没有了，他表情自然，“一事归一事，以前是我冲动了，以后不会了。她是我嫂子的妹妹，是我哥的小姨子，我会记清楚这些，不会再做不适合的任何事情。”

　　其他话，再不用说。陆良鋭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臂，回头去找和筱白，见她正往这边看，招手让她带天天过来。

　　虽然和筱白觉得她没错，可远远地看到陆良锋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是稍稍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至少该给陆良锋提个醒，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的。

　　陆良锋没那么小心眼，见了她，还是叫一声，“嫂子。”拍了下手，叫天天，“过来。”

　　天天小跑着站进陆良锋怀里，“叔叔，你为什么不带我来？”

　　“我先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正要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就来了。”陆良锋双手一提一放，把天天托在肩膀上，大步过桥，去了对面。

　　和筱白看着陆良锋，问陆良鋭，“他见到小寒了吗？”

　　“他说没有，估计是见着了。”陆良鋭叹口气说，“这次估计真是，长痛不如短痛了，他可能真的要放手了。”

　　明明这么大的地方，明明这么多的人，明明寻找的时候，那么困难才找到。可隔了半个小时，他们再次见面了，和小寒与林铎走了回头路，又绕回来了，与和筱白他们走了个迎面。

　　和小寒先看到了天天，她欢呼雀跃地跳到陆良锋面前，对高高在上的天天打招呼，“你们怎么过来了？”

　　“带天天来转转。”陆良鋭和林铎打招呼后，问和小寒，“你们要回去？”

　　“我们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和小寒说着，眼睛看着陆良锋，“你驮着他，不累吗？”

　　天天懂事儿地说，“叔叔让我下来吧，我太重了。”

　　陆良锋把天天放下来，他肩膀上的衣服被坐皱了，他也没抚平，和林铎打招呼，“来了。”

　　陆良锋打招呼的话很奇怪，没头没尾的，好像没什么意外就是很自然地，对一个本就该在这个位置的人，说了一句话，就像在饭点对遇到的人，说一句“吃了吗？”

　　林铎的回答也很符合这个类似的场景，“嗯。”

　　气氛有些不对劲，和小寒手里提着四个袋子，她分给了和筱白一个，陆良鋭一个人，把稍微大点的那个递给陆良锋，“刚才逛街，没什么好买的，就给你买了这个，新年礼物。”

　　陆良锋看着她手里的另外一个袋子，“那个是杯子？”

　　“你怎么知道？”和小寒惊讶。

　　陆良锋说，“把杯子给我吧。”

　　“这个是林铎的。”和小寒有点为难，“你缺杯子吗？怎么总问我要杯子。”

　　“刚好缺一个。”陆良锋的手伸向放着杯子的袋子，“我要杯子。”像个挑剔的小朋友，在无理取闹闹脾气。

　　和小寒把左手往前伸，“你看看这个，我挑了挺久，觉得你会喜欢这个。”

　　“一个杯子，都舍不得给我？”陆良锋把她左手的袋子接过来，似真似假，“故意骗你的，既然是给林铎买的，我怎么好夺人之美。”

　　他接了那个袋子，却连打开都没打开看一下。

　　陆良鋭赶快说，“我们转得差不多了，不如就一起出去吧，天天该困了。”

　　陆良鋭一家三口走在最前面，陆良锋走在第二排，和小寒与林铎走在最后。走过几个店面后，和小寒快走几步，和陆良锋并肩，“你真的想要杯子吗？喏就是在这个店里买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

　　和小寒看了看他提着的袋子，“你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陆良锋掂了掂，“轻飘飘的，应该不值钱吧。”

　　“一个抱枕。”和小寒高兴地说，“你看看什么造型的，可有意思了。”

　　给林铎买的杯子，给他买抱枕，呵呵。陆良锋说，“回去再看吧。”

　　“哦。”和小寒扭头看陆良锋冷漠的表情，她稍慢一些，和他错开些距离，觉得有点郁闷。

　　从景区里出来，一直寡言的陆良锋突然提议，“转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吧，附近有家不错的餐馆，我们过去尝尝吧。”他着重地邀请，“林铎是第一年来A市过年，当然要去尝尝A市地道的年饭。”

　　加上天天，六个人，点了七样菜两道汤。这家的味道并没有陆良锋介绍的那么好，他的话匣子像是打开了，和林铎聊娱乐圈，和陆良鋭聊房地产，与和筱白聊天天，唯独没和和小寒说话。

　　吃过饭，陆良锋又邀请大家去看电影。

　　天天有些困了，和筱白看着怪异举动的陆良锋有些为难。陆良鋭把车钥匙给她，安慰她，“我看着他们，不会出事儿的。”和筱白这才肯放心离开。

　　买了四张票，两张与两张是挨着的，是在前后，隔了几排。

　　票是陆良锋买的，他分票，分完了就拉着和小寒往里面走。

　　到了座位上，和小寒觉得陆良锋很奇怪，他扯自己时候的力气很大，明显是在生气，可他就算生气也不能撒在她身上吧。和小寒烦得很，更不想和他坐在一起，“我和姐夫换座位，我不要和你坐一起。”

　　陆良锋捏着和小寒的手腕，不让她走，“这么一会儿都离不开吗？”

　　“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行。”和小寒甩着他的手，“你别捏着我手腕，不舒服。”

　　“你老实坐着，我就不碰你。”陆良锋说完，就松了手。

　　林铎想要离开座位，往前去。陆良鋭拦了他一下，“只是一部电影的时间，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不如等等。”

　　和筱白走之前，把和小寒的手机给了她。和小寒拿着手机，果然有一条是林铎发来的，是两个问号。

　　和小寒回了抓狂的表情。

　　屏幕上在播放广告，陆良锋看得很认真。

　　厅里的灯关了，电影开始了，和小寒坐得端端正正，偶尔回头往后看几眼，陆良锋都没说什么。播放十几分钟后，他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你每次生气，为什么都要来电影院看电影。”

　　和小寒听不清楚他说什么，问他，“你说什么？”

　　“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陆良锋把手里捧着的爆米花给她，“陪我看一次吧。”

　　和小寒撇了撇嘴，“你不是不爱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吗？”

　　“现在也不爱。”陆良锋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和小寒觉得陆良锋说话有点奇怪。

　　电影过半，和小寒沉迷于剧情，坐姿没那么绷着，她左手撑着头往左边倾斜，陆良锋往右，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一起，偶尔的笑点，她会自然地和陆良锋说，“太搞笑了。”然后只要她转头，陆良锋就一定是在看她。

　　两个人离得很近，和之前的无数次都不一样的感觉。他们从来没在这么多人在的场合里，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陆良锋看着和小寒的眼神很执着和浓烈，和小寒突然就心跳加快，回视他。

　　陆良锋把视线转回到屏幕上，他什么都没说。

　　可和小寒肯定，他是想说什么的。

　　他离得很近，却像是隔得格外远。和小寒从来没这种感觉，她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手机振动，和小寒拿出来看，果然是那个一直在等的结果。她猫着腰放低身子，尽量不让手机亮光影响到别人看电影，手指灵活地点着。

　　陆良锋回头看，隔了几排，林铎同样在看手机。很明显，和小寒是在与林铎联系。

　　陆良锋除了看到林铎，还看到了陆良鋭，他在后面坐，位置高，在看着他。

　　在记忆中，陆良锋对陆良鋭亲近的次数不多，从有思想起，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的独生子，是霸占父母的疼爱的，可突然的，父母说他还有个哥哥，这个哥哥要分走他父母的爱，这个哥哥很优秀，他不会再是唯一的骄傲，而且，他的亲外婆竟然只喜欢这个哥哥一点都不疼他。欢迎、崇拜、羡慕和嫉妒，种种复杂的感情掺在一起，陆良锋很排斥陆良鋭，倒也没怎么使绊子做坏事儿整这个哥哥。

　　唯一的一次，陆良锋落了单，放学又遇到司机迟到，被几个同校的堵在偏门。陆良锋倒不是怕他们，大不了就是划破皮流点血，他这点血性还是有的。

　　可他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尚未施工完善的墙上，陆良鋭坐在上面，手里夹着烟应该是呆了挺久了。也就是说，陆良锋挨揍被陆良鋭完全目睹了，陆良锋有点恼，有点觉得丢人，用力地瞪他。

　　那几个同校的，以为陆良锋是不服，骂骂咧咧地又要揍他。

　　陆良鋭就像现在这样，冷静地看着陆良锋，他知道陆良锋怂了。那天，陆良鋭掀了一块墙上的砖，他轻松从墙上跳下来，扔了烟踩灭了，朝着这几个人走过来，拍了人，把陆良锋拎小狗一样的带走了。

　　那天陆良锋气哼哼地说，“别想让我感谢你，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告诉爸妈你抽烟。”

　　陆良鋭轻蔑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轻飘飘地拆穿他，“就算害怕也别让别人知道，姿态至少也要好看些。”

　　现在陆良鋭也是在看着陆良锋，在提醒他注意点姿态，别太丢人了。

　　和小寒把手机摁灭，放进口袋里，靠回椅子里。

　　陆良锋知道林铎也收了手机，并且知道他肯定在看向他们的方向。

　　好看的姿态，陆良锋做不到了。

　　“和小寒。”陆良锋唤她的名字。

　　和小寒疑惑地看着他。

　　陆良锋对她招手，“头过来。”

　　和小寒更警惕，“做什么啊？”

　　“你过来，我告诉你。”陆良锋笑着说。

　　和小寒听话，把头向他的方向倾斜过来。

　　陆良锋得意极了，像过去的那样神采奕奕，他快速在和小寒嘴上咬了一下，“和小寒，我爱你。”

　　“你做什么啊。”和小寒被吓懵了，捂住嘴，用力擦嘴，没有血，但是挺疼的，又震惊于他的话。

　　陆良锋却已经恢复常态，直视前方，“林铎看到我亲你了。”

　　哥，我还是做不到绅士地放开她，最后还是想，给她添点堵。很幼稚是不是，可我就是想让她能记得我更久，就算以后她和林铎吵架，哪怕提一次我的名字也好。

　　哥，我又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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