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堂课 没良心的大混蛋
中全饭店竹字包厢，宽敞明亮，装饰风格偏传统国风，瓷器花瓶摆件颇有几分古韵。
中央摆着一张圆桌，菜品佳肴丰盛，摆盘精美。
四位大人关系匪浅，谈笑风声。
两位男人交杯换盏，两位女人以茶代酒。毕竟一会儿回家还要代替丈夫开车回家。
宋顾北和柳瑜一是小辈，自然是要坐在一处。
少年从卫生间回来后眼神飘忽，心思全然不在桌前的饭菜上，连平日最喜欢的豆腐羹都未动一口。
头一次，他觉得出来吃饭是一种浪费时间，无聊透顶的行为。比不上窝在自己房里发两条短信，打几通电话来的有趣。
“顾北，你怎么不吃？味道不好吗？”柳瑜一瞧出他的心神不宁，关切的问着。
他回神，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没什么，不是很饿。”
母亲间的话题大都是围绕着子女将来的工作生活，见面夸赞谦虚的环节必不可少。
柳妈妈看着小辈们咧嘴笑说：“真是好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又转头对宋妈妈夸赞，“还是你家顾北有出息，金高都能考年级第一，你这儿子将来啊，不可限量呦。”
宋妈妈听着高兴，嘴上谦虚：“这要说出息还是你家一一出息，这钢琴都考到十级了，还是你这个当妈的教得好。”
柳妈妈转话问向宋顾北：“顾北，阿姨听说你要上清华？”
他礼貌回话：“嗯，是的，阿姨。”
柳妈妈又看向自己女儿：“一一，多跟人家顾北学学，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学习的。没事儿，勤跑跑，多去问问。你不总在家里和妈说，顾北讲题讲得比老师还清楚吗？”
母亲将自己平日的话复述于人前，柳瑜一害羞的低头，以小女儿的姿态扭捏道：“好了，妈，我知道了。”
宋妈妈叮嘱早已魂游天外的儿子说：“顾北啊，上学多照顾照顾一一，虽然你们这次没在一个班，但一一遇到什么困难，你是男孩子该帮还是要帮。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知道不？”
宋顾北敷衍：“知道了，妈。”
母亲们的话题又转到以前如何如何，今后怎样怎样，柴米油盐，转着圈儿聊天，从没重复一句。直到各自丈夫喝得尽兴，老脸通红，才忙叫停这场饭局，各自开车回家。
银色轿车内，副驾驶位置的宋爸爸神志还算清醒，只是白的喝多了，后劲儿大，头疼，所以手掌扶额，拇指中指一个劲儿的揉太阳穴。
宋妈妈透过头顶的后视镜，问后座的儿子：“儿子，刚才吃饭谁打的电话？”
他知道母亲肯定会问，从容不迫的编造：“江杭，找我问竞赛的事儿。”
放心的人和放心的事，宋顾北找的理由足以堵住母亲接下来的层层审问。车窗半开，路灯草木一闪而过。他想着回家还要给江杭发个短信，提醒那小子别给自己说露了。
显然这个听来无可挑剔的理由奏效了，宋妈妈没有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宋妈妈手握方向盘，向左打了个弯，换个话题聊：“你们这些孩子，看着是人高马大，个个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你还记得你爸有个同事冯叔叔不？他儿子去年高考，就是因为和女同学早恋，最后直接从985掉到普通一本...”
若是以前，宋顾北会直截了当地说，妈，您放心。现在学习最重要。
“那是他能力不行。”
宋顾北望着车窗外流逝的灯火，没有像往日一样给母亲吃定心丸。
风拂过少年脸庞，那神情说不上来是自信还是得意，言语间更像是嘲讽那个陌生人没实力。
所幸宋妈妈并没听清儿子在后座说什么，只是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倒车入停车位。小区内划分的停车位置很密，稍不注意就会蹭坏别家的车漆。
回到家后，宋顾北钻进自己房间，关好门点开台灯，抽出书架上的《物理竞赛真题合集》随意翻开摊在桌上。
他没有在意书的页数，显然，是为了装学习用的。又立马掏出兜里手机，果然不出所料，八条未接短信都来自一个人。
他依次点开，唇角含笑，眉眼都温柔了许多。
【宋顾北，你吃完没啊？】【今天化学作业难到爆炸了！】
【我不想写了，好难，晕。】【你吃好长时间饭了。】
【我好想你。】【想你想的睡不着。】
【没良心的，我在想你，你回一条呗。】
【晚安，虽然作业很难，我也完成任务了！】
没良心？宋顾北眉峰上挑，这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不太贴切吧。
他故意用生气的口吻回复：【说谁没良心。】
发出去的是短信，回过来的是电话。他略微惊诧的看着手机显示来电提醒，她不是说晚安睡觉了吗？
电话接通，耳边是女孩子绵绵软软的咕哝和被子哗哗的响动，他猜，应该是收信息的铃声将她吵醒了。
可能是人在半梦半醒之间，胆子也变得特别大。她浑浑噩噩的将手机拨通，然后放在枕头边说着半清不楚的昏话。
“就是你，不知道给我回短信，我好想你呀。”
“宋顾北，我刚才做噩梦了。”
“梦见你不要我和孩子跟富婆跑了。”
“那个富婆好有钱，有一拖拉机的钱，呜~你就跟她跑了~没良心的大混蛋。”
得，这下不止没良心，还成大混蛋了。
宋顾北自问做不出抛妻弃子跟富婆跑了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只是叹服她的想象力——连续剧看多了的想象力。
她自嘲的笑：“可，我还是爱你啊，就算你跟富婆跑了，我还是爱你。我是笨蛋，嘿嘿，只爱你的大笨蛋。”
宋顾北沉默，他承认，她已经跌进他心底最柔软的深处，拔不动，推不倒，撼动不得。
这种感情汹涌炽烈，此时此刻，他除了自己胸膛内剧烈的心跳，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恨不得吼醒她，对！你个笨蛋！我天生结巴，你喜欢我干什么？！
他恨不能告诉她，你那么好，可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是个结巴，现在只是我硬生生扳回来的结果。一紧张着急，又会变回去的。
听筒内是盛颜昕轻微的呼吸声和翻身抻被的嚓嚓声，许是听到他说话，更安心的睡熟，进入甜美梦乡。
宋顾北放低声音，柔声说：“晚安。”
他挂断电话，用混蛋耍赖那一套解释自己的自私。
我配不上你又怎样？是你先说，你喜欢我，你爱我，那你也不准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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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旋至十一年前的盛夏，绿叶再次挂回树梢枝头，蝴蝶于花丛间翩然翻飞。
星睿幼儿园前面的小广场上放着《七彩微笑》的早操音乐，小娃娃们随着领操老师的动作，稚嫩的拍手挥臂扭头。
一拍手，再扭扭，太阳公公乐开口
二拍手，再扭扭，七彩微笑大家有
大班的窗户旁坐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他今天肚子不舒服，老师同意他待在教室里休息。
不同与别的小朋友整天玩闹，他大多时间都在算加减法，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不吵也不闹。他不孤僻，也没有自闭症，只是与别的小朋友说话字数很少。
常常是两个字，三个字往外蹦。
老师常用惜字如金夸奖他，他那时候太小，不懂这成语什么意思。
他最喜欢的游戏是捉迷藏，这样不用开口说话。
他不喜欢玩过家家，因为女娃娃们总是为了谁当妈妈和女儿争执不休。
小男孩趁着别的小朋友不在偷偷翻开儿童绘本，他现在已经不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读了。
“小...小小蝌蚪找找...找妈妈...”
小男孩只读了一句，就生气的用蓝色蜡笔胡乱的在绘本上涂了几道。明明自己已经在心里默读那么多次了，为什么一出口还是结结巴巴？
他也会问妈妈为什么只有自己说话是这样，妈妈会摸摸他的头说，等顾北长大以后就好了。
小男孩期盼着妈妈嘴里的长大，他想长大以后自己就会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了，能流利的读一首诗，得一枚小红花。
上小学后，妈妈口中长大会好的话并没有实现。他最不喜欢读课文，他每次读完同学都会捂嘴偷笑，自然也从来不会得到语文老师的小红花。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有着最善良的心，也有着最纯真的恶意。
他们会放学牵着家长的手，指着他后背说，妈妈，你看那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可他是个结巴。
家长都会同情地说，可惜了，那么聪明的孩子。
他会难过，不回家，在楼外的小花坛旁边小声的哭。
爸爸妈妈找到他时更难过，带他去工作的市医院，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儿子的口吃。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结巴，自己和别的小朋友真的不一样。
所幸，爸爸的同事说，可以矫正，但是要吃不少苦。
他按照医嘱的方法训练自己。
四年级结束的一整个暑假，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逼自己读报纸书刊，磕巴一句读十遍，读到不磕巴为止，读到嗓子痛哑，读到喉咙干涩。
吃的金银花喉糖，一板又一板。
那个暑假没有辜负他，当他终于可以流利的读完一则新闻，偷偷奖赏给自己手背贴了一枚小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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