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重逢
容煊的话倒也不能说是对姜沅芷完全没有一点触动，但这毕竟是一件道理我都懂的事情，终究还是得靠时间来慢慢想通。
姜沅芷独自走在森林中，忽然感受到一道奇异的目光。
这会儿正是大白天，幼崽们在森林里活动的时候。此时此刻几乎每棵树都藏了那么几只小崽子，见到他们这些没有羽毛没有鳞片也没有绒毛的陌生人多看两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说起来，至今还没有幼崽凑上来围观，已经算是难得。
然而这目光还是太过特殊了。
姜沅芷猛地回头，视线正对上一个坐在树梢上的少女，不由得怔住了。
少女怀中抱着一只年幼的白团子小姑娘，小姑娘怀里则坐着一只同样年幼的白团子小狐狸，正是他们初来乍到时，被水红塞进她怀里的那一大一小。
但真正让她感到惊讶的，还是那少女本身。
对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左脸上的蓝色图腾清晰地表明了她青渡一族的身份。这些天姜沅芷也算发现了，青渡一族只有在那片湖泊中会把鱼尾露出来，上岸后基本只会留下脸上的鳍和手臂上的鳞片。这个人也不例外，她的鳍与鳞都是那种浅淡的、梦幻般的蓝色，唇色也比旁人淡一些，像是浅粉色的桃花瓣。她的瞳孔透出一点幽蓝，像是森林边那汪湖泊的深处。
少女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与鳞片同色的衣裙在风中飘摇。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饰品，由数十颗形状并不规则的、闪闪发光的石子串成。
她正笑盈盈看着姜沅芷，眉眼间带了一种天真感。
那张脸她太熟悉了。
见自己被发现了，那个青渡少女也不慌，反而笑起来：“哎，阿珺说得真没错，你和我长得确实好像啊！你不会是我姐姐吧？”
姜沅芷面无表情。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青渡少女继续晃着腿，笑着问：“小姐姐你叫什么呀？我叫蓝芊，草木郁郁芊芊的芊。”
#被自己亲妈叫成姐姐该怎么回答在线等很着急#
蓝芊。
总是在姜沅芷想不到的时候，用她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想不到的地方。
说这是一个碰巧和她妈长了同一张脸用着同一个名字的路人甲有人信吗？
反正姜沅芷自己是不信的。
那么说这是她妈的转世刚好还在同一个种族长着同一张脸用着同一个名字有人信吗？
开什么玩笑，轮回转世只有三魂不变，根本不会保留前世相貌的。长相只与血缘有关，而与魂魄无关，不然这第五洲上每年得有多少人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喜当爹才会有个长得和自己半点不像的孩子？
至于说同族血缘带来的相貌相似……隔了三千年还能一模一样，青渡一族的血脉是有多强悍？当这是流水线吗？
那么，这就只能是……
“芊芊，你跑出来做什么？”
蓝芊眼睛一亮，招呼道：“阿辰你来看！看她长得像不像我？”
来者是个和蓝芊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还有几分稚嫩的五官已经能看出日后俊秀的影子，深蓝色的图腾覆盖在他冷淡神情上，显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来。
阿辰。
——蓝辰。
蓝辰扫了姜沅芷一眼，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不像。”
“唉？”蓝芊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说，“明明这么像！阿辰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蓝辰却笃定道：“差别大了，一点都不像。”
这话就过分了。
大体上来说，姜沅芷的长相和蓝芊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细看才能发现差别。好比蓝芊是弯弯的柳叶眉，弧线柔和，而姜沅芷的眉毛尾端则是上挑的，显得有些凌厉而不好接近。蓝芊的眼睛也是盈盈的杏眼，圆润明亮黑白分明，眼尾下垂，看人时就带着点天真娇气。姜沅芷则整体狭长一些，眼尾也和眉毛一样向上挑，平日里看着不明显，但是和蓝芊站在一起就一目了然。蓝芊唇色偏浅，唇珠饱满，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带三分笑意；姜沅芷唇色虽然也不能说艳红，但确实比蓝芊深三分，嘴唇整体也薄，又习惯性紧抿着，就更显得冷淡了。
简单地说，蓝芊的长相就像是姜沅芷的柔化版本，其实各处都是些细小的差别，加在一起便显出南辕北辙的气质。至于说这差别来源于何处……看看旁边眉眼冷淡疏离的蓝辰，那不是显而易见吗？
总的对比起来，姜沅芷还是更像蓝芊的。她们俩即使不放在一起也能使人互相联想到，反而是放到一起时会使得眼角眉梢那点细微的差别变得显眼起来；而蓝辰则相反，他和姜沅芷一眼看去不是很像，在一起打量久了反而觉得越来越相似。
显然蓝芊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看看蓝辰又看看姜沅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忽然发现，她和你也蛮像的嘛。”
蓝辰不置可否：“都是青渡后裔，同族之间长相有相似点很正常。”
蓝芊又想了想，笑吟吟问：“阿辰，你说我们以后要是有女儿，是不是就是长这样子的？”
蓝辰甚至懒得回答蓝芊的话了，他看了蓝芊一眼，叹了口气：“当心摔着，下来。”
蓝芊撇撇嘴，干脆站了起来，衣裙在风中飞舞，像是要随风而去。
她眨眨眼，凑到怀中的白团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姜沅芷眼尖，看着口型像是“抱紧”。
随后她往前一栽，便从树上落下来。
蓝辰不慌不忙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接住了她。
蓝芊抱着一大一小两只白团子撞进了蓝辰怀中，也不站直，抬手掐上了蓝辰的脸，就着这个姿势嘀嘀咕咕：“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整天冷着张脸，谁受得了你啊？你说说看你这个性格，人家女孩子都怕得离你三丈远，要不是还有个我，我看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蓝辰也不恼：“反正这不是有你么。”
“认真一点，除了我也没人想跟你一起玩啦！”蓝芊理直气壮地说，“所以你对我好点，不要总是这种懒得搭理我的样子。这么严肃无趣，当心未老先衰！然后我站在你旁边和你女儿似的，再之后人家说不定当你是我爷爷！”
蓝辰沉默了一下：“……图腾四族的族人是不会老的。”
“你不要在这种细节上和我胡搅蛮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气死我了你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了你看上了别的女孩子打算气死我好和人家双宿双飞是吧？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就这么惨碰上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未婚夫……”
姜沅芷无言地看着那边两个人。
你一边装哭一边忍不住在笑，一边闹一边还不从对方身上起来，你到底算什么意思嘛？
就算你们想干嘛能不能顾忌一下这里有旁人在？不顾忌她这个旁人好歹顾忌一下两人之间的白团子吧？
她都在想她要不要悄悄离开算了，别人在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她留下来吃狗粮吗？
姜沅芷抬眼对上趴在蓝芊肩膀上的白团子小姑娘的视线，对方冲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并不在乎别人情侣恩爱而她夹在中间的样子。
蓝辰又叹了口气：“别闹了，你都说了除了你没人看得上我。站直，别人在看。”
蓝芊不情不愿地站直了：“你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整个四方谷就只有你最没有意思。”
“所以你到底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的？长老们说过什么你忘了？”
蓝芊撇了撇嘴：“长老们又不是下禁令说不准我们接近他们！只是说不要一窝蜂跑过去把人当什么奇怪的动物一样围观啊。阿珺和我说有个女孩子长得和我很像，那我当然好奇啊，好奇了肯定要过来看一下的嘛！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会有谁不好奇？……哦如果是你这个家伙多半还真的不好奇。”
“……长老们说的和你现在做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蓝芊眼睛一弯，狡黠地说，“不能‘一窝蜂’来看，我只有一个人，又没有拉帮结派，怎么能叫一窝蜂，阿辰你会不会用词语呀？”
姜沅芷真的打算走了算了，留下来没有任何别的用处，只会伤眼伤心。
蓝辰最终放弃了和她计较这个问题，退了一步：“那你见也见了，都这个点了，该回去了。”
蓝芊恹恹的：“回去干嘛，阿爹阿娘又不知道跑哪里去过二人世界了，才没人会管我回不回去呢。”
“我这不就是在管你？把阿珺送回素墟族地，然后赶紧回去，作为长姐，总得给下面的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吧？”
“阿辰，你这个管家婆老妈子的画风到底是和谁学的啊……”
蓝芊说归说，最终还是乖乖地跟在了蓝辰身后。
终归他们俩不是真的完全遗忘了姜沅芷，走之前蓝芊看了姜沅芷一眼：“小姐姐我先回去啦！不然这家伙念叨起来能烦死人，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可不可以啊？”
……不你们还是遗忘我吧，被疑似自己亲生母亲叫成姐姐我真的受不了。
蓝辰也转头，神情带着几分戒备疏离：“这丫头被宠坏了，平日里性子跳脱，并不是有意冒犯阁下，不好意思了。”
蓝芊哼了一声，最后还是跟着蓝辰走了。
四方谷中四季如春，此刻落英缤纷。少女撒娇般抱怨着什么，眼中却是盈满了笑意。少年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两句，话语也大多简短，视线却未从对方身上离开过。
正是好时节，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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