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绝世容光
虽然余小萌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既然朱丹臣说没有问题，她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剩下的那一丝半点疑心，在听说附近城池中有一帮拐骗良家妇女的拐子刚被枭首示众后，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既然是专业人贩子，手头自然什么样的迷药都有，要迷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带到千里之外的南疆来贩卖，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那名叫“阿芷”的姑娘从此便随在了遣宋使的队伍中，一路向北而去。不过数日，已至边境关卡，交验了文书，入了大宋境内。
阿芷是被拐子拐离家乡的，自然没有身份文书，但有大理镇南王这块金字招牌镇着，又并非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个小丫头，也没什么人瞎了狗眼前来惹事。
倒有那殷勤的地方官员无需王爷吩咐，还特特办好了文书亲自送来。
余小萌哪里懂这些，还是朱丹臣出面收了，又好生勉励了几句，那官员喜不自胜，只觉得镇南王府中人果然个个慧眼识珠，通情达理。
这时天下五国并立，如吐蕃、西夏等无不对大宋虎视眈眈，唯有大理偏踞西南势弱，又向来谦逊自抑，以大宋为尊，是以两国历来交好。
这次大理派了个实权王爷，大张旗鼓地上京给太后祝寿，俨然有万国来朝之势，乃是极有面子之事。
是以一路所过州府，无不尽力打点，从兵马护送乃至行宿安排，无不打点得妥妥当当，使节队伍竟是无须费上半点心力。
便连朱丹臣肩头担子亦轻了许多，竟偶尔有空重操旧业，翻上几页江南士子新刊的诗书了。
只是一旦清闲下来，人就无聊了，便总想找点事做。
使节团众人大都是旧识，对段正淳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女子这等事早已司空见惯。
难得离开王妃约束，他若是不趁机风流快活一番，反倒不是镇南王的作派了。
只是人人私下皆在纳罕不已，王爷的口味怎地变得如此之重。
更有人言之凿凿地道莫看那阿芷容颜丑陋，却必定精擅内媚之术，要不就是身怀名器，否则怎能迷得王爷夜夜独宠，连大伙儿邀他喝花酒都不去了……
一时间传言纷纷，甚嚣尘上，早已压过之前“王爷去向之谜”成为使节团内第一热门的八卦。
赌局也不知道开了多少个，王府四卫这等理应掌握了第一手资讯的人士则成了众人围追堵截的热点，若是他们愿意，光靠着打听消息的人请的饭就能够下半辈子温饱了……
连傅思归这等最喜欢热闹吃酒和赌钱的人都破天荒地苦了脸躲到朱丹臣房中，同褚万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趣之极。
忽然见段正淳推开门，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边跑还边叫道：“朱大哥……”看到是他们二人，怔了一怔，问道：“朱……朱兄弟人呢？”
褚万里和傅思归对望一眼，他们是全然不知道那“双魂一体”之事的，虽微觉得王爷今日表现奇怪，却仍是拱手答道：“去查看寿礼了。”
余小萌奇道：“什么？”心想那几大车扎了红绸子的土特产有什么好看的。
褚万里道：“早上来的那个什么官儿说，他们太后和皇帝都很欢喜，特意派了礼部官员到江南来迎接咱们上京，好像就在前面那个什么什么城市来着……”皱眉想了想，忽地一击掌，道：“对了，姑苏城！”
傅思归在一旁插话道：“朱大哥听到就吓了一跳，怕在仪式上出什么问题，这会儿去查看给大宋太后的寿礼了。”又嘟囔道：“那几大车劳什子有甚好看，拉一车铜钱去大理街上什么也都买到了，不过绑了红绸子罢了。”
这话简直说到余小萌心坎里去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作为国礼不定有多少奇珍异宝呢，抱着开眼的心态假公济私去看了一回，结果大失所望。
后来才听朱丹臣跟她说，两国相交，只要面子给足了，送什么已经不是问题了，就算是扎了红绸子的薯蓣根，礼部官员也能吹成山神祥瑞，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宋回赠之礼才是真的奇珍异宝，若是有兴致，待那时再开眼界不迟。
正想把这番话搬出来好为人师地教育傅思归一番，却听褚万里问道：“王爷您来寻朱大哥，可是有事？”
余小萌想想这两人也算得上是很可靠了，倒也不一定不是非找朱丹臣不可，便坐了下来，大吐苦水。
原来她刚才肚子疼去蹲茅厕，却听见外面有两人在谈论赌局之事，她本来也是个喜好八卦的德性，立刻兴致勃勃地偷听起来。
哪知道这次自己却是八卦的主题，当下听得脸色越来越黑，当那两人已经将思维发散到“王爷到底是一夜七次郎还是一夜一日一日一夜”……的方面了，哪里还忍得住，大声咳嗽了两声，等出来时就只看到落荒而逃的背影了。
虽然不至于当真掘地三尺地把人抓出来，但莫名其妙被卷入这种流言实在是胸闷无比啊……
要知道这些日子段正淳极少清醒，偶尔清醒过来时虽然精神极好，但不过一时片刻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这个壳子要不是有她撑着吃喝拉撒维持正常生理运转，早就衰弱成植物人了。
而她作为一个有节操的异性恋者……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对小姑娘出手的啊！
傅思归纳闷地插话道：“可那阿芷夜夜宿在王爷房中……”
余小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咆哮道：“她住在外间！外间啊！”
阿芷不知道是“雏鸟情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除了余小萌之外的所有人都害怕得不得了。
无论男女，哪怕是朱丹臣这种温和无害的老好人，只要一靠近她，立刻就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夜间更不敢一人独处，总是怯生生地扯着余小萌的衣角寸步不离。
偏偏这小姑娘除了动不动就“红了眼眶”之外，极为安静乖巧，一举一动都生怕惹恼了旁人似的，一看就是渣爹狠娘童年阴影的受害者，从而极度没有安全感，担心被抛弃的娃。
考虑到未成年少女的身心健康，余小萌还是带着她一起住了……
但是——王爷出行，住的最次也是套间！
虽然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对小姑娘出手做什么，但考虑到姑娘家的清誉和方便，还是让阿芷住在了外间。
而且为了避嫌，还始终保持着灯火通明的状态，就这样还能被传出那等下三路之极的流言，让她怎能不郁闷。
褚万里和傅思归听完余小萌诉苦，面上还忍着安慰了几句，待余小萌发泄完毕悻悻然回了房间，两人对视一眼，才放开大笑了起来。
心里却都想着，王爷怎地越来越一团孩气了……若是换了往日里听到这等话，他若是想澄清，必定索性去青楼流连忘返个几日，大伙儿自然便不会再关注这阿芷姑娘了。
不过，难得竟亲耳听王爷说了这真相，当务之急是……褚万里朝傅思归挤了挤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伴出门去了。
“哎呀呀，王兄，你那日里说望江楼的鲜鱼甚美，小弟我今日正嘴馋……”
“副使大人，王爷方才到我俩房中借酒消愁呐……什么，春风阁的采菱姑娘……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
待到朱丹臣清点完给太后的寿礼回房，看到已是人去屋空，倒是怔了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哑然失笑，自斟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且不说王府四卫其中二人如何在使节团内招摇撞骗蹭吃蹭喝，只说余小萌一路愁眉苦脸回到自己房中，迎面便见到阿芷迎了上来，瞧见余小萌脸色黑得像锅底，低头咬了咬嘴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泪光盈盈，道：“段大哥是讨厌阿芷了么？”
余小萌立马手忙脚乱，安慰了半天，看到阿芷破涕为笑，这才松了口气。
流言这种事……认真说起来，比起已经没节操可言的段二，阿芷才是真正受害人。
好在马上就到姑苏了，到时候悄悄派人把她送回她舅舅家里，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不怕有什么闲话了。
余小萌来就是天大的事气过了也能抛到脑后的德性，看着小姑娘被自己哄得笑颜如花，不由得很是欣慰。
不枉她特意嘱咐厨子每日做些调养身体又美味的伙食送过来，又趁着反正没什么事情，带着小姑娘疯玩各种游戏——说起来也心酸，阿芷竟连“捉迷藏”和“丢沙包”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幸好她当年是院子里的孩子头，所有游戏无不精通，趁机好好过了一把回忆童年的瘾。
虽然阿芷脸上那块黑斑以这个年代的技术很难去掉，却到底还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段时间以来，少女应有的笑容和朝气已经渐渐回到了身上，和刚来时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余小萌盘算着，等到了姑苏，倒可以借机跟当地官员托付一下，这样阿芷就算回到舅舅家，想必应该也不会再被虐待了。
正盘算着，突地听阿芷问道：“段大哥在想什么呢？”
余小萌也不瞒她，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末了还兴致勃勃地道：“听说姑苏城是江南第一繁华之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是第一流的，比大宋皇宫中用的也不差什么，明儿我陪你上街好好逛一天，咱们把铺子搬空了给你送到家里去罢！”
余小萌这是妥妥的假公济私之举，她自己顶着段正淳的壳子，就是看到再多的女性用品也没法往自己身上招呼，带着阿芷可就不一样了。
自己用不了，看看过干瘾也好，说得正兴高采烈口沫横飞间，却看阿芷眼睛眨了眨，道：“这些日子阿芷是不是给段大哥添了很多麻烦……”
余小萌怔了一怔，怕小姑娘钻牛角尖想不开，赶紧安抚道：“你这么乖巧可爱，就像我妹妹一样，怎么会麻烦。”
阿芷嗔道：“段大哥你又没妹子的。”她随着使节团日久，自然知道段正淳只得兄弟两人，并没有亲生妹子。
余小萌看她神情可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才笑嘻嘻地道：“所以就当你是妹妹了呀。”
说罢便直朝房中走去，边走边嚷嚷着：“渴死了渴死了，有没有水喝啊。”她跟褚万里和傅思归那两个家伙唠叨了半天，早就口干舌燥了。
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提起来摇了摇是满的，知道是阿芷给自己准备的，倒了一杯，却被阿芷急急拦了下来，道：“这茶凉了，不能喝。”
余小萌道：“凉茶才好喝。”抬手正要喝，却连杯子都被阿芷抢了下来，又推她在桌旁坐了下来，才道：“有热茶呢，在内室，段大哥你等我去拿。”说罢便朝内室而去。
余小萌想着分离在即，倒不忍心拂了小姑娘的好意，便也不再推脱。
不过一时，看阿芷低着头从内室走出来，手上没端着茶具，却换了身白衣，还当是茶洒在了身上，便笑着道：“热茶没了也没什么关系，自己没烫着吧，我就喝这个……”
一言未毕，瞧着她腰肢款款地朝自己走来，心中模模糊糊想着，阿芷新换的这身白衣甚是好看，一路倒没见她穿过……是自己陪她去买的么，怎么毫无印象？
脑中突地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立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许多，刚想呼救，腋下忽地一麻，整个人便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伸过来，在自己身上连点了十几下，方缓缓收了回去。
接着便听到阿芷的声音欢快无比地响了起来，“段大哥，你瞧瞧我现在的模样，美不美？”
余小萌连哭死过去的心都有了，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个糊涂蛋，阿芷阿萝什么的，渣爹狠娘什么的，姑苏的舅舅什么的……这么明显的家庭背景居然还没想得起来，被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这死丫头明明就是无涯子和李秋水的女儿李青萝！
只是不知道她易了容混进使节团是为了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却听阿芷……不，李青萝的声音又道：“啊哟，我忘记你被我点了穴，抬不起头来，段大哥，对不住啦。”
说罢又伸指在余小萌身上点了两下，余小萌顿时觉得颈肩为之一松，缓缓抬起头来，果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神仙般的小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形容美女的词汇上次左子穆差不多都用光了，她也就不费事另想了，一看就知道是李秋水家的强大基因携带者。
确实如同丁二所说的那样……任何美女站在她边上都会黯然失色。
容光绝世，倾国倾城。
余小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只听李青萝又追问道：“段大哥，你瞧我生得美不美？”
余小萌真心诚意地点了点头。
李青萝似是极为欢喜，眼波流转，说不出地娇美动人，又问道：“那，你瞧是我美，还是……”她顿了顿，“咯咯”一笑，这才继续道：“……还是我家丁师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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