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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兄弟阋墙


  苏星河冷不防听李青萝问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是无崖子嫡传首徒,丁二一心专注武学,绝无旁骛,李青萝又是那么个娇憨任性不通人情的性子。

  无崖子立他为下一任掌门之心虽不曾明言,却是尽人皆知的。近年来无崖子在外云游时间越来越长,门中事务俱是由他代师决断,便连李秋水亦不曾有过异议。

  虽则一遇上与李青萝相关之事,苏星河的脑筋便有些不太清楚,然而除开此事之外却实在是心计智谋都算得上上等的人物。

  童姥掳人之时他正在龟息疗伤,对外界一无所闻。

  醒来后却听李青萝一五一十地将诸事道来,又细细追问过在场诸人的言语举止,他又不似丁二那般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冷眼旁观之下,心中早已有了推测,反倒是比丁二更早接近真相。

  左右不过是童姥有极危险的事情要那两人去做,或许九死一生,或许十死无生。

  虽则到底因所知细节甚少,猜不到究竟是何事,只是那姓段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依苏星河的本心,对这花言巧语蒙骗了小师妹的家伙早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那日里若不是丁二从中阻挡,他早就一掌取了这人的性命。

  便是童姥不动手,待到有朝一日出了这灵鹫宫,或早或迟,为永绝后患,他也必是要解决这姓段的。丁二再厉害,也终不能护着这人一辈子罢?

  李青萝哪里知道苏星河心里对她“段大哥”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恶意,见苏星河沉吟不语,连叫了数声,才见他回过神来,只当他刚才没听清,也不以为忤,又重复了一遍。

  苏星河本是极不愿欺瞒小师妹的,却也心知此时小师妹尚未识破那姓段的真面目,仍对那人有着那么少少的几分眷顾,若是让她知道真相,保不定便会冲动行事。

  换了平常时节,李青萝爱做什么便做什么,苏星河自然是全力以赴举双手双脚支持,可此时他功力却连三成都不曾恢复,所处之地又凶险不明,哪里能眼睁睁瞧着她去冒险。

  苏星河念头急转,心中早已有了定计——须得寻些旁的事物将李青萝的注意力分散开去。于是一手抚胸,轻咳了起来,面上又露出些强忍痛苦的神色。

  李青萝果然立时将先前那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颤声问道:“大师兄,可是伤势又重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苏星河见她惊得俏脸煞白,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怜惜,正要顺水推舟地再咳两声,眼角余光却忽地瞥见一道白影在窗外闪过。

  他反应亦算得上是极快了,一手将李青萝揽在身后,另一手在床沿上趁势按得一按,真气瞬间逆运,悄无声息地便吸了满掌的碎木乱屑,手掌又复一翻,真气灌注之下,便如同满天星雨一般朝外激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许多动作在他做来也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便已攻守具备,抢得先机。

  “北冥真气”能被阅尽天下武学秘籍的逍遥子定为门中第一内功,自然是有其独得之道的。

  苏星河功力较之上一代弟子远远不如,便是比丁二也颇有差距,然而只方才这一正一反之间,便是极为厉害的杀招,来者只消功夫略差那么一点,便难逃被打成筛子的下场。

  苏星河料定灵鹫宫中人除童姥外无人接得下他这一击,却忘了尚有一人亦在此地,功力亦较他为高。

  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后小师妹的惊呼声犹在耳,眼前却已是劲风扑面。

  他方才以内力朝外激射而出的那些木块碎片竟是如同撞到一堵无形气墙一般,尽数反弹了回来,眼见抵挡不及,苏星河只来得及挥袖掩在李青萝面前,心中兀自想着,“小师妹最爱漂亮,可不能让她的容貌有半点损伤,不然我真是百死莫辞了。”

  蓦然间,风停声止。

  随之而来却是极轻微的“扑簌簌”之声,如微雨落芭蕉,又如春蚕食嫩叶,却亦是一瞬而停。

  原本被苏星河当做暗器的那些木片乃是床沿碎裂而成,棱角尖锐,此时竟似是受到什么大力激荡碾压一般,一并碎成了木屑,更令人惊骇的是,那些木屑有如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牵引一般,齐刷刷地落在了他床前尺许开外,整整齐齐堆成了一条细线——便是木匠拿着尺子去量,也不见得能画得更直了。

  若是旁人见了,定然只当是顽童嬉戏摆弄木屑成形,却不知两人实是以这碎木为载,于无声无息间过了一招,其间力道拿捏之精妙,非眼力高明者不能看出。

  须知最后反击那一下,只需有丝毫偏差,苏星河定然是血溅当场。

  苏星河缓缓抬起头,直视来人,冷冷道:“丁师弟好俊的功夫。”

  他面色虽是镇定如常,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不过是数日不见,这人怎地竟会精进如斯,便是天纵奇才,也没有这般的罢?方才那一招,不但远胜自己,竟然,竟然隐隐有着似乎连师父都不曾有的威势。

  李青萝惊魂未定地自苏星河身后探头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丁二正立在不远处,显然是这一团乱象的始作俑者,不假思索地便怒道:“丁……丁师兄你做什么!”

  她素来仗着苏星河撑腰,在门中横行无忌,对丁二这位师兄更是没多少敬意。否则也不会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地连“段大哥”都敢要争上一争了。

  直至被丁二下了枯残蛊,唯恐自己经脉寸断,不敢再运内力,连吓带惊地吃了多次苦头,这才知道丁二实实在在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平日里只不过是懒得与自己计较罢了。

  虽则她极为嘴硬,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惧怕丁二,但不知怎地每每瞧见了他,却着实有几分老鼠见到猫的心态,心底早有了阴影。

  这时见苏星河明显落在下风,心里发急,却仍是要再三默念,自己只不过是因为那缺德的蛊毒尚未解开,才对丁二略微客气退让些,并不是当真怕了他……

  这才鼓足了勇气,大声道:“大师兄的伤还没好,你,你别以为你武功好就能欺压于他!待我,我回山告诉爹爹,瞧你怕是不怕。”

  对父母怀有孺慕之思乃是为人子女的天性,李青萝纵然心中明白父亲对自己极为淡漠,甚至比苏星河还不如,情急之下这等拉着虎皮做大旗的威胁却仍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亦微微有些后悔,忍不住有些心虚地看向丁二。

  却只见他面上神情极为古怪,似是黯然,又似是解脱,却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之意。

  李青萝只当是丁二小瞧嘲笑于她,胸口一股气顿时直往上撞,待要再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丁二却已转头看向苏星河,淡淡道:“将七宝指环交出来。”

  短短一句话,不过八个字,却有着渊渟岳峙之势。

  苏星河只觉得如同有一座大山迎面压来一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地被压得一滞,停了一瞬,方才调匀气息,怒斥道:“丁春秋,你这逆徒!”

  只是原本暗暗运功,意图当头棒喝抢得先机的气势已然弱了许多。

  丁二全不理会苏星河说什么做什么,只抬脚往前踏了一步,不疾不徐地道:“将七宝指环交出来。”

  他说话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听在苏星河耳中却如同数百口洪钟同时敲响,声声入耳,顿时被震得心神散乱,一大口血竟是压也压不住,自口中直喷了出来,溅得胸前襟上斑斑点点地尽是血迹。

  苏星河伤势本就未完全平复,之前与丁二隔空对了一招,随后又被步步紧逼,急怒攻心,此时一口血喷出来,反倒是觉得胸中窒塞略松动了些。

  李青萝却不晓得这些内情,只看见苏星河受逼吐血,顿时心急如焚,顾不得自身还被种了不可运功的蛊毒,扬手朝着丁二便是一掌,直奔面门而去。

  只是她那点微末道行又哪里被丁二看在眼里,连头也不回地随手一弹,便精准无比封了李青萝四肢要穴,人立时坐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又见苏星河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模样,更是没来由地悲从中起,“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青萝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丁二却只充耳不闻,只又朝前迈了一步,对苏星河道:“交出来罢。”

  他话音未落,苏星河只觉得周身如同被无形枷锁牢牢锁住一般,连提气运功都极为困难,心中登时又惊又怒。

  丁二平日里醉心武学,其余杂事一概不理,亦从不曾对掌门之位流露出半点兴趣,怎么竟会在此时突起发难?

  若说是此人狼子野心蓄谋已久,师父和自己都看走了眼……却也不太对。最初师父在两名弟子之间并无倾向之意,也不曾见他争取过。

  丁二又朝前迈了一步,苏星河只觉得身周压力越来越大,思维亦渐渐混乱起来,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脑中掠过,他勉力支撑着开口道:“七宝指环是掌门信物,却……不是掌门。”

  但凡脑子略微清楚些的人都知道,这世间哪有什么“手执信物便可大杀四方”的好事。

  无崖子只要不传位,逍遥派掌门便永远是他本人。

  别看苏星河如今代掌着七宝指环,也曾拿出来恫吓丁二。

  说到底他其实也不过是得了无崖子放权,可以藉此处理门中日常事务,若他竟然敢以此要挟或做出什么于门派有害之事,莫说事后下场,便是放在眼前当下,也压根儿不会有人听命的。

  苏星河并不认为丁二是连这一点都想不通透的蠢人,因此……必然是另有所图……

  他心中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因此才刻意用话语试探。

  丁二微微一哂,并不答言,只朝前又走了一步,恰好立定在那道木屑堆成的细线之后。

  他缓缓抬眼看向苏星河,眼神中的威胁之意已经很是明显——要么交,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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