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章

　　耿直的谢朝晖都看出来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谢山长，他从周越说自己是“谢宛英”开始，就一直捻着胡须不说话，眼睛却瞬也不瞬盯着她看，看的顾景峡内心都开始发毛了，他也没开口说话。

　　如果说这个屋子里还有让他忌惮的人，这个人既不是有可能比较了解孙女的谢夫人，也不是暴躁易怒的谢朝晖，而是这个和他相处最多，一起谈诗论词还下过棋的谢山长。

　　谢家当然没有蠢人，从人老成精的谢老太君往下，谢山长也是青年便中了进士，只是他为人洒脱散漫，不习惯官场那一套，才退回书院教书，下面三个儿子谢朝晖失于过分耿直，稍显迂腐，谢朝旭享受生活，上进心不强，但他们都不是笨蛋。

　　要知道这个年代能考中秀才的人都是万中无一的，多少胡子花白孙子都能打酱油的读书人，到老还只是个童生。

　　谢家本家已经成年的男丁却全都有功名在身，这是很恐怖的一个比例了，要不然也不敢自称书香门第。

　　见儿子吃瘪，谢山长才众望所归地开了口：“阿英，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但是我们相处这么些时日，我知道你肯定有秘密。你上山来是经过老太君首肯的，她老人家并不糊涂，既然她都同意了，我做儿子的自然不会反对。”

　　顾景峡紧绷的情绪终于略有放松，却听谢山长话锋一转：“不过，你大伯父的顾忌也有道理，你留在书院，若被人发觉定然对名声有损，这名声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还有你的妹妹们，你不能不为她们考虑。”

　　顾景峡敛容称“是。”

　　谢山长问他：“那么关于在书院读书的事你可还又什么要说的？”

　　谢朝晖有些急，刚要开口，被谢山长抬手阻止。

　　顾景峡却忽然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大礼之后才抬头正色看向谢山长：“请祖父祖母和大伯父谅解，阿英实在有不得不继续留在书院的理由。”

　　谢山长点点头，也不让他起来，只道：“你说说看。”

　　顾景峡脑子里盘算着措词，面上却看不出思考的样子，满脸的真诚，把之前对谢老太太那套说辞稍加润色修改，再次说了出来。

　　他不能再另外编一套，因为这么大的事情，谢山长回去肯定会和老太太对质，只不过同样的事情，说的时候侧重点不一样。

　　但总归就是后来洪庆帝去世后，太子年幼，皇叔李远哲势大，夺了侄子的帝位，杀了不少维护正统的老臣。

　　谢朝华的座师正是其中之一，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最多谢朝华本人仕途受些影响，再不然罢官便是极限。

　　可好巧不巧的是，紫云书院几个学生，此时写了一部话本出来，内容便是讽刺皇叔李远哲鸠占鹊巢，且在东阳地界都有戏班子开始传唱。

　　李远哲大怒，当即便把话本作者和那些戏子杀了个干净，等查到谢朝华和紫云书院的关系，由不得又想的多了些。

　　他倒也没勇气，或者说觉得没必要把在仕林中颇有声望的谢家连根拔起，就想出了那个五代不能出仕的缺德办法。

　　对着老太太，顾景峡为了早日来到书院，强调后来那个学生的□□作用，道是要提早未雨绸缪把他揪出来，并没有涉及太多朝堂纷争，说了老太太也不感兴趣，她老人家只关心子孙安危。

　　对着谢山长，顾景峡则把当时朝堂的纷争和局势都剖析的丝丝入理，不止是谢山长和谢夫人听的愣住，连原本一脸愤怒的谢朝晖也禁不住呆立当场。

　　谢山长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定神闲，他敛容肃穆，直直盯着顾景峡：“你说齐王会篡位？阿英，你年纪虽小，但我观你行事并不幼稚，但你可知道这话如果传出去，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管齐王最终有没有篡位成功，说这话的人都是一个“死”字。

　　顾景峡抬头：“这也就是我只留三位长辈在此的缘故了，连老太君我都没有细说，只说局势有变。”老太君现在虽然不糊涂，但年纪大了有些事就没那么笃定，万一哪天不慎漏了点口风，谢家会比上辈子还惨。

　　在场的三个都是谢家的核心人物，如今书院学子都已离校回家过年，清净无比，无疑是密谋搞事儿的大好时机。

　　谢山长给长子使了个颜色，谢朝晖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后向爹娘示意，确定周围再无闲杂人等，于是来到书房静室，围着顾景峡细问以后情形。

　　顾景峡把能说的都说了，三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尤其是谢山长，再也没有当时闲云野鹤的姿态，眉头深锁。

　　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谢朝晖有些担心，对谢山长道：“阿爹也不要太过担心，”说着看了眼侄女：“也许是阿英小孩子糊涂，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已。”

　　谢山长挥挥手：“朝晖你就不要嘴硬了，她要真是胡说，恐怕你这时候家法都动上了，你也相信的是吧？哪个小孩子能做这样的梦，恐怕最好的话本作者都编不出来。”

　　想想他自己虽然身为书院的山长，却一直不赞成学生们死读书，鼓励不能考取功名的人编曲目写话本，既能赚钱养家，还能丰富老百姓的业余生活。

　　所以说谢家的祸事源头，其实在他这个紫云书院山长和谢家家主本身身上才对。

　　胡子都拽掉了好几根，谢山长才又问了顾景峡下一个问题：“齐王如何夺位的？”

　　顾景峡对此早有准备：“洪庆帝驾崩之时，太子年仅六岁，太后党政，外戚专权，朝廷之内一片乌烟瘴气，北胡和西戎开始犯边，齐王领兵击退北胡，大将军冯进驻守西北，击退北胡和西戎后，冯进将长女送进齐王府做侧妃，二人携军功之威联手杀入京城夺位成功。”

　　谢山长点点头，接着又问：“那齐王为君如何？”

　　至此，顾景峡才算松了口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国赖长君，齐王登基后加强戍边屯田，兴武举，建卫所，着力培养选拔高级武将，使我大秦二十年无人犯边。”

　　谢山长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女：“看来你对齐王印象很好，他待文官如何？”

　　顾景峡一噎，还是继续道“文官地位不如洪庆帝之前，尤其当时一大批文官倒台，包括谢家在内的很多大家族都受到打击，后来宝丰帝，也就是齐王李远哲，登基后立了元后所出之子为太子，冯进的女儿冯贵妃所出长子三岁时，太子险些意外身亡，宝丰帝这才开始抑制武将，后来冯进拒绝交出兵权谋反，失败后全家男丁被杀，冯贵妃被废。但宝丰帝为人勤政且专揽，等文官和阁老们再次掌权，却是他的太子登基之后的事了。”

　　谢克山皱眉思索着，谢夫人一直静静地听着大家讨论，一言不发，只偶尔瞥一眼那个眉目沉静肃然的长孙女。

　　对比之下，谢夫人又注意到在场只有谢朝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又哀戚，看得谢夫人暗自摇头，自己这个长子，喜怒形之于色，思考问题又是一根筋，亏得没进官场，不然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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