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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起


  西蜀嘉州,风光秀美,人杰地灵。青衣江、大渡河、嘉陵江三江汇流之处,江面平静而雄阔,底下湍急、旋转的水流从不向世人展示它真正的凶险,如同光阴一般自顾自地流淌着,平静祥和之间有大恐怖。一座百米高的大佛镇压于此,坐在江边,静静的看着水流,一看就是数百年,不悲不喜,不言不语。佛旁的寺庙香火鼎盛,潜心礼佛之人与游览观光之客络绎不绝,更有各色吃食小摊在庙门前次第铺开,好一派繁华景象。

  三月初七,正值清晨,青衣江畔有座小山,不同于佛旁的凌云山上游人如织,香客不绝,这座小山上清静秀美。小山腰间,茂密的竹林在朝阳的照射下显得生机勃勃,竹叶上汇聚着一颗颗晶莹露珠,在阳光下反射出各色好看的光芒。

  “砰!”一个人倒飞而至,撞击在竹干之上,青叶上挂着的露珠顿时四溅开去,像被洒落的明珠,落地后消失于泥土之间,一幅美好的画面就此荡然无存。

  几步外,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摇摇头,也似乎同样觉得可惜,只是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来不及平整呼吸,便来请功来了:

  “青叔,我都能接你一百招了诶,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声音略带一丝稚嫩,正处在变声的年岁中,乃是一个俊朗阳光的少年。

  被称作青叔的中年文士名叫木青,是少年的师傅,文武都教。

  他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快跟自己一样高的小伙子,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嘴里却说道:

  “出师?是说老夫无能,还是欺江湖无人?”

  少年笑着说道:“啧啧啧,口是心非,青叔,实话说,我是不是习武的天才?哈哈!”

  青叔没有答话,一个板栗敲在少年脑门之上,“油嘴滑舌!”,眼神中的满意并未掩饰。

  实话说,青叔心里很惊讶于少年的习武天赋,在习武的短短几年年间,几乎一年一个境界,前些日子已突破至三品龙门境,也就是常人所谓的跃凡境,再进一步的二品小宗师就已经是目前江湖高手中的高手了,这种妖孽一般的晋升速度如果传出去不知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波澜。若非未经江湖历练,临战经验不足,这份功力已经可以在江湖上当得一声高手之称了,甚至一些中型门派的掌门都还没有此等身手。

  传言千年以前,练气之士比比皆是,皆有翻天覆地之能,长生久视之道,修真有成,飞升有路,奈何一场众仙混战的大浩劫,打得天地元气崩散,天门之路坍塌,众多仙法古术骤然之间湮灭无踪。直至今日,天地元气稀薄,仙法断绝,修真无门,只剩下些炼体的武夫,有武圣人将武夫修炼划分为九品,九品入门,一品最高,又细化出三个小层次,七八九品为炼体三境,四五六为兴神三境,一二三为悟道三境。

  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七八九境的武夫主要在于身体与招式这些简单直接的修炼,而四五六境则需要去品悟招式功法的真意,在真意融汇贯通后方能实现武学的通达,所以七境升六境被誉为一个小门槛。上了六境,一直升到三境,皆是畅通无阻,无非靠的是水磨功夫,只是这个功夫要根据修炼功法和个人心性等来看,有的终其一生也就能如乌龟般慢慢爬到四境五境,有的功法极好或者心性直指大道便能日行千里,短短十数年,便能站上三境巅峰。悟道三境,就是要尝试着去感应天地元气,体悟天地大道,洗涤自身筋骨体质,若是在千年前,基本也就相当于练气士筑基而已,但现在已经是了不得的天才了。所以三品升二品被誉为第二个大关隘,一步登天,所以三品境界也被人称作龙门境,或者跃凡境,取鱼跃龙门之意。

  很多人都在疑惑,为什么靠着水磨功夫就能到的三品境界,没有跟四五六境一起放到兴神境,而是跟一二境一起被称作悟道境,其实当年也有人拿着这个问题去问了定下这个划分规矩的武圣人,那个宛若谪仙,丰神如玉的圣人皱了皱眉,回答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记吗?”

  少年感受了一下敲在脑袋上的板栗不是很疼,知道青叔并未真正生气,打蛇随棍上,开玩笑道:“青叔,咱们什么时候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啊?”

  话音刚落,不等青叔答话,一只信鸽振翅飞来。青叔缓缓取下纸筒,抽出一看,顿时沉默,半晌后缓缓道:“想行走江湖?那就准备一下吧。”

  少年啊了一声,心想着糊弄我也请你正式一点啊喂!

  青叔并未多言,而是将纸条递与少年,自己转过身去,望着山下流淌不息的江水,呢喃道:“才六年啊!这么心急吗?”声音低沉到听不见。

  少年接过纸条一看,也是一惊,上面写着“三月初一,凤阳玦现于零陵,天机阁主鉴之为真,初五,至苍梧,不复闻,夜,太守吕空遇刺身亡。”

  青叔在这些年里,除开习武,也教少年文字、韬略、谋算等,关心政局、江湖,熟知兵事,并时常与他进行政局和战场分析与推演,所以少年对当今天下形势还算清楚。

  大廉朝炎氏执掌天下四百余年,到末期宦官外戚轮流乱政,终是彻底腐朽,民不聊生,在最后一位大宗师寿元走尽,魂归黄土之后,天下烽烟处处,龙蛇并起,云朝太祖杨灏乃豪族子弟,南征北讨,终定鼎天下,登基为帝。无奈,天不假年,登基仅五年,正当壮年的他却于宫中暴病而亡,云朝根基未稳,二皇子杨桢仓促继位仅一月,陆续有叛军举旗,益州太守乔周在丞相的辅佐下一统蜀地,割据一方,建国号蜀,人称西蜀;手握十万百战之兵的北方兵马都督田封以平叛为由挥师入京,覆灭云朝,登基称帝,国号翻云,改元黄龙。

  翻云皇朝虽覆灭云朝却并未一统天下,天下形式三分,翻云皇朝居中原及江南之地,势力最大,但内患严重,西面为西蜀所占,广袤的北面是北渊的势力范围。皇朝得位不正,建立之时为了拉拢盟友,专心统合腹地,与北渊约为兄弟之国,自居为弟,北渊趁机占据幽燕之地,皇朝亦是无奈默认;同时承认西蜀的割据地位,以此换来了这几年间西北二国明面上的中立。随着六年前屠灭云朝皇族最后一支残部,天下也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期,三方均息兵止戈,趁机舔舐自己十数年战乱的伤口,同时为下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积蓄力量。

  苍梧乃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位于皇朝西南与西蜀接壤之地,既是翻云皇朝防范西蜀岭南大军侵袭的重要关隘,亦是日后攻入蜀地的一条重要路线,翻云皇朝初建,捉襟见肘之时便开始在此地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构筑了各项工事,囤积了大量粮草,选派在此的太守吕空,乃是当年皇朝开国皇帝田封身边的亲卫之一,深得田封信任,手握重兵,怎么会这么轻松就死了?

  “死了?”青叔思索着,喃喃自语。

  眼看青叔也一样没搞明白,少年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就怕青叔一眼就看穿首尾,自己却跟个傻子一样不得要领,那才叫个郁闷。

  “小起儿,自己再练一个时辰回屋。”青衫文士说罢,迈步将行。

  “好!”一脸阳光笑容的少年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在腹诽:小乞儿!小乞儿!本少爷哪点像乞儿了。

  青衫文士脚步忽地一顿,吓得少年一惊,不会吧,这也能发现?

  “练完功先去三江阁帮我取个东西,你跟徐叔叔说他就知道。”

  少年气运丹田,摆开架势,“好嘞!”

  少年姓云,名起,青叔学着儒教的规矩给他起了一个表字——承宇。

  嘉州因为地理位置和资源的关系,自古便是繁华所在,坐拥着几条大江大河的天然优势,码头,冶铁,盐业,造船业,水陆贸易便是这座大城稳固的根基。穿过熙攘的人群和林立的商铺,云起身上本就未干的汗流淌得愈发欢快了,强忍着这种恼人的粘腻感,终于走到三江阁的门口。一座精致的三层阁楼伫立在江边,牌匾上写着三江阁三个大字,字体清秀隽雅,云起在青叔教导下,书法鉴赏水平已是不凡,能识得其中精妙。阁楼背后半圈竹林掩印着一个小庭院,云起也只是跟着青叔进去过两次,只知陈设不凡。

  这个时候的人们并没有起表字的习惯,最初只有那些儒教的书生会请尊长赐下表字,慢慢的一些饱读诗书之人亦觉得有趣,这便引来了诸多附庸风雅的人跟着模仿,于是形成了有人有字、有人无字的奇特景象。

  此间主人姓徐,名潜,在这嘉州城中乃是数得上号的大富商,可偏偏就不喜那权贵富豪皆爱的风月享乐之事,一有闲暇便只是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甚至于古玩鉴赏。城中诸多豪商私下称其曰“徐独树”,徐潜也不以为意,饱读诗书的他,也按照当下的流行,给自己起了个表字——怀信,对于青叔的这位至交好友,云起早已熟稔。

  刚走到门口,便有小厮迎上,“哟,云公子早,可是拜访家主?”

  “是是是,不用你通传,熟门熟路的,我自己进去就行。”说罢,穿过门市,路过奉茶的茶室还不忘把茶壶拎走。

  “诶...不是...云公子...我...你...哎...”小厮也没真的阻拦,张牙舞爪地做做样子而已,转头便又干别的去了。

  早上练功到现在滴水未进,云起着实渴了,仰着脖子边走边喝,在回廊里迎面便碰见一白衣男子走来,连忙一口咽下嘴里的茶水,把茶壶搁在地上,躬身施礼:“云起见过徐叔叔。”

  饶是他再生性跳脱,被师傅调教这么多年,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不缺。白衣男子笑说道:“贤侄这饮茶的派头可真应了你师父那句小乞儿了,呵呵!”

  云起这才抬头看着眼前男子,已至中年的年纪和青叔差不多,五官依旧挺拔俊朗,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一件白袍用祥云宽腰带系着,透着一股潇洒和气度,让他不由赞叹:“几日不见,徐叔叔愈发年轻了!”

  男子笑骂道:“你跟着你师父每天就学这油嘴滑舌么?不过看你这一身汗,似乎也是下了些功夫。”

  云起顺杆子就爬:“还是徐叔叔公道,小侄可是日日勤修不缀,不敢懈怠。”

  徐潜无奈道:“你还真是......今天干啥来了?”

  云起回道:“师傅让我来取东西,也没告诉我是啥,只是让我告诉您他要离开,说您自然知道。”说到这儿云起也有点忐忑,心虚道:“您是知道的吧?”

  徐潜稍一沉默,让云起摸不着头脑,徐潜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自然知道,跟我来吧。”

  云起跟在徐潜身后走着,走了几步发现是往小庭院的方向,不由内心有些激动,过去几年自己也就去过两次,看来这次要拿的东西不一般啊。

  走入小院,到了正屋门口,徐潜扭头说道:“承宇,你在此稍候。”说完自己推门而入。

  云起站在院中,端详起这座神秘的小院来,院子不复杂,也不算大,就是东西北三间房,中间一片空地上错落地种着些梅兰竹菊之类的花,此时正是春天,颇有些争奇斗艳的味道,旁边挖了个小池子,引来江水,立着假山,池子旁修了一个小凉亭,看起来就是个正常而又普通的小院,里屋自己之前也进去过,除了摆放的东西看起来就很贵重,也没什么别的,不知青叔为何对这里大加赞赏?他对黄白之物一向没什么欲望,多半是另有玄机了。

  正想着,徐潜开了门,说道:“承宇,进来吧。”

  迈上台阶,走入屋内,当中的小桌上放了个黑布裹起来的小包裹,看起来有些像一个匣子,徐潜望着云起,笑呵呵地问了一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承宇啊,你师父的功夫你学到几成了?”

  “啊?这个嘛......青叔倒没特意说过,我感觉怎么也有个七八成了吧,嘿嘿。”

  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样子还觉得自己很谦虚了。

  徐潜盯着他看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呀,没事多了解了解江湖大事,什么宗师榜、胭脂榜、名士榜之类的,多了解了解。才子佳人,快意江湖什么的多好,别跟着你青叔活得那么孤僻,年轻人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才好。”

  “侄儿谨遵徐叔叔教诲。”

  虽然不知道这些什么榜跟自己的武功有什么关系,但是长年以来的教养,让云起至少在礼数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你这孩子。拿上东西回去吧,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件礼物,出门的时候找清风拿吧。”

  “多谢徐叔叔,侄儿告退。”

  躬身拜谢,出得门来,忽然觉得院内清风环绕,水气盎然,空气中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雅致香气,完全不似那种勾兑出来的浓烈气味,像自己上次误入渔歌巷时闻的那种味道那叫一个头疼。“天然!就是这个词!” 云起一时也想不起来什么好词来形容,脑海中就觉得这一个词最贴切。

  边走边感叹,不一会就走到了院外的楼中,回廊的尽头,名唤清风的小厮早早守候在此,见云起过来,一行礼便说道:“云公子,主人赠送的礼物在此,请公子笑纳。”说罢便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盒子送上。

  云起也不便在此打开,道谢之后接过盒子便走入大厅之中,然后从人海中轻车熟路地穿梭而回。

  清风目送云起远去,回到小院中通报,徐潜听了消息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清风便躬身退下。徐怀信手中把玩着一个玉玦,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老友啊,高出人间的你,可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吗?”高出人间,可到底也不是高出天外,人力有穷啊。

  与此同时,城西的小楼中,也有一个人对着窗外,默然伫立,眉头紧皱,乱世、乱局,一步错步步错,筹码不多,禁不起失败;虽然已经推演过无数次,但当真正来临的一刻,饶是他也有些纠结。手轻轻地揉搓着袖口,眼神看进窗外的滚滚大江中,似乎要随着这水流去到时光的彼岸,看看最终的结局。

  摇曳的波光之中,似乎有千军万马,有白骨秃鹫,有冠冕堂皇、有口蜜腹剑、有义薄云天、也有暗箭难防。旧江山浑是新愁,终不似,少年游。

  痴迷许久,忽然听见一阵迅疾有力的脚步声,暗叹一口气,双手轻抚一下衣袖,转身之间,眼神已经淡然而坚定。

  他永远都忘不了五年前他眼见那一幕时的震惊、激动、疯狂和喜悦,于是他那颗曾经死过,如灯般熄灭的心又因此而活了过来。

  那天之后,云起开始习武,他将毕生所学对云起倾囊相授,他心里对云起说道,孩子,该是你的东西,我会陪你亲手取回来!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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