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听着呢
那个阵法虽然构思极为巧妙，但远远算不上高深，老婆婆只花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将其复原了，她在古书上做了批注，交还给小猎，还顺口问了句：“你师父还好吗？”
小猎一愣，下意识的道：“挺好的。”
老婆婆点了点头，笑的温和。
小猎和姜城完成了任务，当下与老婆婆告别，御剑离开了高台，老婆婆目送二人飞远之后，端起一筐青菜，转身向北，慢慢走到了山崖边上。
崖边有风，吹得老人愈发颤巍，崖下有浓雾，常年不散。
这里有一方石桌，两方石凳，光滑如新。
老人坐在一个石凳上，开始择菜，她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的道：“二哥，长生木开花了，你猜错了，不是金黄色的，是白色的，很漂亮。我估摸着，这次开花，应该能结一到两颗长生果，等果子成熟了，我想先得给神女峰送上一颗。影莲师姐对大哥的情谊，你也知道，当年大哥跟妖君大战在即，影莲师姐不惜冒着性命危险，独闯天山，为大哥找来了那柄天山云切剑。后来听说影莲师姐中了寒毒，虽然她从未明说，但我总觉得，肯定跟这次天山之行有关系。最近几年，影莲师姐的寒毒反复的愈加厉害了，每过一段时间，她都要来学院找七妹帮忙疗伤，过的十分辛苦。可惜大哥这人却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多年了，始终无动于衷，每次影莲师姐来学院时，他还总是避而不见，看得我都着急。但是没办法啊，他是大哥，又是院长，我们能说什么呢？只是苦了影莲师姐，听七妹说，她这些年身体愈发消瘦，性子愈发冷淡，大概都是因为大哥躲着她的缘故。唉，不管怎样，这都是我们欠影莲师姐的，做大哥的不肯表示，我们做兄妹的不能再袖手旁观，这颗长生果若是能治好影莲师姐的伤势，那最好，即便治不好，起码也能帮她延年益寿，也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
……
烂掉的菜叶子扔进鸡笼，顺手收两颗鸡蛋，再去深潭边打一瓢水，回到石桌上，开始淘洗青菜。
嘴里仍是不停：“若是能结两颗长生果，多出来那颗，我想着应该留给百书公，他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还在看守天一阁，我听七妹说，他经常还要熬夜誊抄一些古书，十分劳累，这颗长生果得让他吃了，以免出什么意外。”
……
“对了，二哥，今天来的那个孩子，你看到了吗？这次长生木之所以会开花，还是她的功劳。说来也奇怪，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暗中施咒，小心翼翼的帮这颗长生木积聚力量，大概三年前的时候，我看这长生木周遭的气运已经十分充沛，心想着它应该要开花了，谁知一等又三年，居然始终都没有开花。今天早上我知道有人要来，本以为是七妹，谁想开门一看，竟然是两个孩子！当时我多少有些惊慌，生怕这两人的突然出现破坏了长生木集聚多年的气运，毁了我十几年的努力。谁曾想，只是一转眼，那个叫姜城的孩子竟然一言成真，让这颗长生木开满了花……我修习咒术几十载，竟然也未能料到此事，这气运二字，当真是难懂……难懂啊……”
……
青菜淘洗干净了，再去挖一点米，不能多，一小撮就够了，一个人，年纪又大了，吃不多。
开始淘米。
“不止长生木，连那只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肯下树的白猫，居然都十分亲近她，这真的是匪夷所思。这几百年来，我们学院前后修习咒术的人已经不少，可是到底什么样的人适合修炼这门奇术，什么样的人不适合，始终也没有定论。有的人明明聪明绝顶，于修仙一途天赋过人，可若是来修炼咒术的话，却是愚钝不堪；还有一些人，明明看起来心性愚拙，但修炼咒术时却是一点就通……就像当年师父选中我们几个去学习咒术，大哥、你还有九弟，三个人明明都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天才，但却连最简单的忘语咒都学不会，说是怎么都找不到那种感觉……最后反倒是最不起眼的我先学会了。那个叫姜城
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否有修炼咒术的天赋，但是她既然能让长生木开花，能让这只白猫亲近，想必是有些缘分的，回头我去学院找七妹说说，把这孩子送过来，我把我学了十几年的咒术全部传给她。哦，对了，还有你当年教我的那些阵术，我也打算传给这孩子，总不能让阵术和咒术这两种奇术，全部都断在我这里吧？若真是那样，我可真就是学院的罪人了。”
……
米也淘洗干净了，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准备进屋炒菜做饭，临转身时，扭头看了一眼山下，眯着眼道：“二哥，你听着的吗？”
山下，浓雾深处，一个眼眶里闪烁着绿色妖火的骷髅咧了咧嘴，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我听着呢，还是那么爱瞎操心。”
老人似乎听到了，似乎没听到，微微一笑，进屋去了。
……
……
回到学院，已是中午时分，小猎告别姜城，将那本带有批注的古书交给了牧野，牧野人称鬼才，于阵法一道也是颇有了解，老婆婆的那些批注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牧野只是看了一眼，便大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一时兴奋，也顾不上吃饭了，钻进屋里把门一关，开始使劲钻研。
小猎不敢去打扰，他吃过饭，把桌椅搬到林子中，摆好笔墨纸砚，没过一会儿，南宫策准时出现，他也不废话，拂袖提笔，在桌上平平正正的写了三个大字，随即道：“天、地、人。写十遍。”
小猎早已习惯了他惜字如金的性子，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三个字是天地人，你给我照着写十遍。
小猎也不废话，握紧笔杆摆开架势，一只手跟鬼画符一样在纸上颤颤巍巍的画，另一只手还紧张的挥来挥去，整个人张牙舞爪的，哪有半点文人写字的雅致。
南宫策就在边上静静看着，居然没有笑出来，要知道之前有一次燕雨晴过来看到小猎这幅模样，笑的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这边正画着，一直很少跟小猎废话的南宫策忽然道：“你的经脉如何了？”
小猎一脸苦涩，叹气道：“还没好。泡药不管用，我师父正在准备用阵法再试一次。”
南宫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也不说替小猎惋惜两句。片刻后，忽然又问道：“你确定是你的经脉有问题吗？”
小猎一愣，抬头道：“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经脉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体内的真气会莫名散去呢？”
南宫策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小猎翻了个白眼，忍住骂人的冲动，继续鬼画符。
一个时辰之后，不用任何人提醒，南宫策敲了敲桌子，道：“今天就到这了，明天继续。”然后便默默的走了。
小猎也不管他，继续咬牙切齿的练习，别人练字是兴致，他练字就是玩命，一个字写十遍记不住，那就写二十遍三十遍哪怕是一百遍，总之非要记住了才行。小猎自知愚钝，又过了识字的好年纪，要想记住这些鬼画符，除了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没有别的办法。
又是一个时辰下来，小猎已经是满头大汗，右臂酸的几乎抬都抬不起来，要知道以他的臂力，即便是一个一百斤的麻袋，单手举上一个时辰，也未必会累成这样，可见他写字时候，是用了多大的暗劲。
歇息一阵后，把东西收拾完毕，小猎又跑到林子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修炼七步莲华心经和大衍演星诀。
虽然因为经脉的问题，每次练功过后，好不容易积攒的真气总是会很快散去，但总体来说，每次积攒的真气的质与量，都在稳步提升，现在小猎已经能够踏出一朵完整的佛气金莲，而大衍演星诀也能够勉强凝结出三颗气星了。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变化，小猎才有动力一直练下去，他心里总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踏出七朵佛莲，或者能够练出自己的大衍星图，是
不是就有可能治好自己的经脉？”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小猎也没敢多想，就像雨晴曾经说过的，总得做点什么，对吧？就好比这识字写字，看起来像是浪费时间，但其实对小猎理解那些功法秘诀大有帮助，如果真是大字不识一个，仅凭自己那点悟性就想学会这两套当世神功，怎么可能？
再者说，师父在屋里为了自己拼命，自己又怎么能懈怠？
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抓不抓得住是一回事，抓不抓是另一回事。
“诸华之中，莲华最胜，莲华心经者，统诸佛降灵之本致也。夫以灵岳降灵，非大圣无由开化。适化所及，非昔缘无以导心。所以仙苑告成，机分小大之别。金河顾命，道殊半满之科。……”
一遍七步莲华心经运转完毕，小猎周身金光闪耀，体内有一股温和纯正的佛门真气在缓缓流转，趁着这股真气新生未散，小猎站起身来，面容庄严，抬脚踏出一步，周身真气顺势而下——一朵金光佛莲倏然绽放！但是还没等小猎站稳脚跟，这朵佛莲就微微一荡，散掉了。
小猎微叹口气，有些不甘心，看样子距离真正踏出第一朵佛莲，还有不小的差距。
每次七步莲华心经修炼完毕后，需要等上一会，等体内的莲华真气都消散干净了，才能修炼大衍演星诀。之前有一次，小猎没等莲华真气散尽就开始修炼大衍演星诀，结果莲华真气和而正，大衍真气轻而清，两股真气说不上水火不容，但在体内相遇之后，却莫名其妙的纠缠在了一起，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你的经脉，差点没把小猎疼晕过去，从那以后，小猎才渐渐明白，不同的功法理念不同，修炼出来的真气性质也往往截然不同，若是相互契合，自然最好，若是相互排斥的话，那就完了，轻则走火入魔，功力大降，重则经脉寸断，修为尽失，甚至还会有性命危险。
像七步莲华心经和大衍演星诀这种级别的神功，相互之间更是难以兼容，从古至今，未必就没有人尝试过同时修炼两种性质不合的功法，但事实证明，贪多嚼不烂，反倒不如专心修炼一门功法效果更好。
小猎这种情况，纯粹是因为经脉问题，导致无论修炼什么功法都跟没有修炼一样，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气性兼容的问题了，不过，如果未来有一天他的经脉恢复了，这大衍演星诀和七步莲华心经就只能二选其一了。
“天坠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四时者，天之吏也；日月者，天之使也；星辰者，天之期也；虹霓、彗星者，天之忌也。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
一遍大衍演星诀联系完毕，体内生出一股沁人心脾清凉气流，小猎双手一引，这股气流在身前凝结成三颗气星，光芒当然比不得当日牧野凝结出来的气星，但也清晰可见了。小猎伸手一指，三颗气星排成一字型，迅速向前冲去，撞在一颗大树上，树干微微摇晃，落下了几片叶子……
小猎也不气馁，继续修炼，修仙一途本就是天涯苦旅，轻言放弃者，注定一事无成。
眼看着天色将黒，小猎回家一看，牧野已经点起了油灯，还在研究那个阵法，小猎做了饭菜，端了一碗进去，放在桌上，提醒道：“师父，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再看。”
牧野随口嗯了一声，头也没回。
小猎站了一会，知道自己在这只会碍事，只能退出来，一个人吃了饭，回屋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一看，牧野屋里的灯还亮着，而那碗饭，早已经凉了。
师父一天没吃饭。
小猎沉默良久，回到自己屋子，也不睡了，继续修炼七步莲华心经和大衍演星诀，一遍完了再一遍，不敢停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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