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是鬼
耸立在寻仙之巅的镇妖塔上下共计九层，每一层都关押着一只妖王级别的洪荒妖兽，小猎被燕臣扛在肩上一路向上，沿途所见尽是些闻所未闻的恐怖妖兽，什么通体血红的巨狼，肤色妖异的彩蛇，水桶粗细的蜈蚣，一只比一只吓人，然而更吓人的是，这些妖兽在见到燕臣之后，竟然无一例外的全都跟那只白头魔猿一样，战战栗栗的蜷缩在大厅的角落里，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小猎心中的惊喜慢慢变成震撼，他偷偷看了燕臣几眼，发现他跟他女儿很不一样，那一位每天都笑的没心没肺，而这一位却是始终紧紧皱着眉头，神色阴沉，让人望而生畏。
三人一直往上走，直到最顶层方才停了下来。这一层的塔室比起最底层自然小了许多，大概几丈方圆的空间里，左边摆了一张石桌，桌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不知名的药材——这个燕臣竟然跟月见是同行？另一边摆着两张并排的石床，其中一个石床上躺着一个留着空气刘海的女孩，正是燕雨晴，另一张石床上坐着一个留着空气刘海的女孩，也是……燕雨晴？！
燕臣随手将二人往地上一丢，自顾自的回到石桌前开始忙碌，那个坐着的燕雨晴喊了声“小猎”，一跃而起，迎了上来，她看到小猎身上的伤势，吃惊不小，担心道：“小猎，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小猎被白头魔猿生生打了三拳，肋骨断了好几根，五脏六腑也受到了冲击，伤势不可谓不重，但在吃了那半颗玉参丸之后，这会感觉已经好多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随即伸手指了指后面躺着的那个燕雨晴，问道：“双胞胎？”
雨晴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也是我。”
小猎彻底懵了：“两个都是你？……什么意思？”
雨晴笑容变得苦涩，她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小猎，我告诉你真相，你可别害怕。”
小猎奇道：“我怕什么？”
“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小猎越来越糊涂了。
雨晴闻言，平视着小猎的眼睛，缓缓道：“我是鬼。”
小猎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雨晴不奢望小猎能一下子理解，一下子接受，她压低声音，尽量平缓的道：“小猎，我没骗你，早在十八年前的时候，我和我爹爹两个人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们两个的魂魄，至于那边那个躺在床上的我，其实是我的身体。十八年来，我们父女二人一直生活在这片禁地里，塔外的那些虫子和怪鸦，你们看了可能觉得恶心害怕，但我从小就是跟它们玩耍着长大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这片结界就是整个世界了，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玩，恰好听到两个瀚海弟子说话，这才知道原来在结界外面，还有一个更大更好玩的世界。我央求爹爹让我出去看看，但爹爹却总不答应，说外面太危险了，得等我长大了才让我出去。后来又过了几年，爹爹耐不住我的纠缠，终于在结界上开了一道裂缝，准许我偶尔出去玩耍。那天早上，我飞出结界之后，看到外面那片七彩斑斓的景色，兴奋的快要疯掉！那一整天的时间，我几乎绕着寻仙峰飞了十几圈！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因为我是鬼魂的缘故，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而且爹爹也一直警告我千万不要接近
那些修为高强的人，万一被他们发现后当做妖邪一类诛杀掉了，那就完了。不过没关系，我发现了天一阁，里面除了各种各样的修炼秘籍之外，还有一些传记小说，我尤其喜欢小说里讲的那些故事，于是就经常偷上几本小说，跑到不常有人去的西边荒林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看完了再偷偷还回去，乐此不疲。那天早上，你突然从山洞里冒出一个脑袋，冲着我大喊，我还以为你是在喊别人，最后才弄明白原来你竟然看得到我，这么多年来，除了爹爹之外，终于有第二个人可以跟我说话了，我真的好开心。可是没过多久，你竟然跟我说你要下山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你带到了这里，希望我爹爹能治好你的经脉，帮你留下来。”
小猎瞪大眼睛听完，不敢相信，但却不得不信，怪不得，之前抓住她的手时，感觉竟如此冰凉，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见她跟别的瀚海弟子说过话，怪不得，她和她爹爹会住在瀚海禁地的镇妖塔塔顶。
只因为，她是鬼，她爹爹也是鬼。
鬼。
一种莫名的心悸突然开始蔓延，小猎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的闪烁，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燕雨晴脸上露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落寞笑容，她退开两步，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变成青面獠牙的样子害你的，你要真害怕的话，大不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找你就是了。”
小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转不过来。
月见静静地看着他。
雨晴果然不再靠近，她走到石桌边上，拉着燕臣的胳膊问道：“爹，药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燕臣狐疑的看了女儿一眼，奇怪道：“平时我让你吃药，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怎么今天转了性，居然开始催我了？”
雨晴嘿嘿一笑，道：“我知道爹爹让我吃药是为了我好，做女儿的长大了，偶尔听一次话，有什么不对吗？”
燕臣满是阴霾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摸了摸女儿的秀发，笑道：“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去边上待会，马上就好了。”
雨晴“嗯”了一声，果然乖乖坐回石床上，扭头看着塔外的天空，神色平静如常。
小猎便坐在那里，看着雨晴，总觉得有句话要说，但却不知道怎么说。
塔里只剩燕臣细细研磨药草的声音。
这时，有两个人影从塔下走了上来，正是玄武和云萝二人。两人从镇妖塔一层走上来，沿途所见尽是些实力强悍的恐怖妖兽，玄武自己大概估量了一下，若是让他一个人硬闯的话，顶多能到第三层，再往上基本就是自寻死路了，好在燕臣刚过去不久，余威还在，这些个洪荒妖兽一个个全都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竟然就这样任由他们无惊无险的一路走了上来。
二人来到最顶层的塔室，看到室内的古怪布置，全都吃了一惊，玄武看到一坐一躺两个雨晴，神色更是有些奇怪，但他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燕臣身上，上前极其郑重的拱手行了一礼：“燕公子，十八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燕臣忙着配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认识我？”
“呵呵，也谈不上是认识，只是当年燕公子与本门的青龙圣使决斗时，老夫有幸远远瞻仰
过燕公子的风姿。”
燕臣半点也没听进去，烦躁道：“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你若没事的话，就赶紧滚！”
玄武有些尴尬，顿了顿，道：“燕公子不记得我没关系，但我想，夜菲儿这个人你总记得吧？”
燕臣瞬时怔住，“菲儿……”，他轻轻呢喃了一声，原本暴戾的眼神竟然渐渐变得温柔。
雨晴从石床上跳下来，走过来道：“老前辈，你认识我娘亲？”
“娘亲？！”玄武极为惊讶，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雨晴一遍，终于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刚刚看到你时，我就觉得很想一个人，没想到你竟然是菲儿的孩子！实不相瞒，我不仅认识你娘亲，若论辈分的话，你还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雨晴又惊又喜，她自小跟爹爹相依为命，从未见过娘亲的样子，以前偶尔问起娘亲的事，爹爹也总是沉默不语，神色悲痛，几次过后，她也就不敢问了，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位娘亲的故人，她自然要问个明白！只听她雀跃道：“老爷爷，那我娘亲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玄武凝视着雨晴，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的眉眼神韵像极了那个曾经在伊水河畔逐浪飞舞的轻盈身影，他轻叹一口气，道：“你娘亲她不止容貌绝美，性格极好，就连修炼天赋都是世所罕见，当时本门上下的所有年轻弟子，几乎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
雨晴双眼放光，甚是开心，心说原来我的娘亲，她果然也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上到顶层之后一直在四下打量的云萝忽然拉了一下玄武，附耳低声道：“前辈，这一层没有结界。”
玄武四下一看，果然，镇妖塔上下唯独这一层没有被结界所笼罩，看样子又被云萝猜对了，当初学院在布置结界时，果然留了一个缺口。话虽如此，这个缺口的位置也真是险恶至极，且不说有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燕臣守在这里，即便没有燕臣在，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一连闯过下面九只蛮荒大妖的封锁？！
云萝又道：“前辈，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赶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玄武点了点头，道：“马上。”
燕臣的回忆被“夜菲儿”这个名字渐渐唤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玄武几眼，缓缓道：“我记起你是谁了。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学院出了什么事吗？”
玄武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燕公子，天色将亮，老夫不能再多逗留，临走之前，有一个问题一定要问你。”
“什么问题？”
玄武放缓语气，郑重道：“为什么，还要固执的留在这人世？”
燕臣沉默，不说一语，雨晴下意识的转过头，看着爹爹。
玄武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叹了口气，道：“是为了这孩子，是不是？”
燕臣缓缓回过头，看着雨晴，“菲儿临终之际，求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我们的女儿，可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悔恨和痛苦疯狂的交织，“我没有做到。”
我没有做到。
所以，十八年来，我固守孤塔，画地为牢，只为了让我们的女儿，再返人世！
要不然，若是我带着女儿一起去了冥府，该怎么去面对她的目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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