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7 章
当清晨的阳光从车窗帘的缝隙中漏出，柔和得在希雨脸上绘出几道条纹的时候，她便有所感地揉了揉眼，天亮了。
希雨翻了个身，微伏在床上，一手曲着支撑身体，一手轻轻撩开窗帘，五月凉爽的风趁机扑在她的脸上，但此刻她只觉得冷得浑身鸡皮疙瘩。窗外，火车经过的地方，荒无人烟，山，除了山还是山，没有开垦的农田，有的只是一山又一山枯黄的错落丛生的荒草。没有树木，唯有那山上一个又一个粗圆的树墩，表示曾经有树。
这还只是过了一夜啊，说到桂省要两天两夜，还有整整一天一夜的的路呢！现在就已经进山了，桂省得山成什么样啊！
风还在吹，欢快地戏弄着窗帘，撩起又放下。但希雨内心不安，隐隐觉得好山好水的桂省是不是引诱大家支边的漂亮话。
她低落地坐起来，曲着腿无力地靠向隔板，木木地看着窗外，期待出现一些房子，告诉自己，现在看到的只是郊外，只有荒山很正常。
“啊――”
希雨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一声惊叫让她回过神来。
这尖叫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很多人，很多人也都看到了荒凉的山。
众人都沉默了，只剩下火车碾过车轨的声音——咣哧——咣哧
“这——我们这是进山了吗？”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打破了车厢的安静。
“这么多山，当然是进山了！”眼前是连绵的荒山，这是进山无疑了。
“桂省也是这样的吗？”又有人耐不住出声。
“是吧，沪市以外都是乡下地方，这就是乡下吧。”从来都听父母说外地是乡下地方，这下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并不是每个在沪市工作的工人都是沪市人，从来没离开过沪市的小青年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车间气氛诡异起来，但是均无人反驳，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家乡，而是因为那小青年说的是实话，沪市比自己家乡好太多，不然自己也不会到沪市当工人。
“只是乡下人终究是乡下人，还是得进山支边去。”不少人在心里这样默默叹息。
“沪市人又怎样，还不是得跟我们一起进山去乡下？”也有不少人暗中腹诽。
气氛一时尴尬。
“副厂长可说了，桂省水果丰富，不会那么荒凉的，不是有芒果，香蕉嘛，还没看到芒果树，香蕉树呢！”众人议论纷纷，柳向兵听了一耳朵的讨论，出声宽慰大家。他被车厢里的尖叫和议论吵醒了，当他看到窗外的景象，也被震惊了，他也算是乡下来的，但是他在的乡下也没这么荒凉啊。
“是啊，这肯定不是桂省！”起床后被震蒙了的赵和平如醍醐灌顶，呼出一口气又开心地躺下了。
“对对对！离桂省还远着呢，还要坐一天一夜咧！”众人如释重负，这不是桂省，他们又不在这鬼地方搞生产，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才离开沪市多远啊，就已经漫山遍野的荒草了，到了桂省，得成什么样噢~”一道低沉的男声悠悠地飘过，“小同志就是天真，哎。”
有人乐观有人悲观。青年工人大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躺下睡觉，火车上不睡觉，能干嘛？拖家带口的男人们忧心重重，家庭的重担在身，不容乐观。
“小雨——”
听得有人在叫自己，希雨探头看了看过道。
她这么一瞧，陈载昌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松散却又不凌乱的长发，懒懒地垂下在耳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在过道上探寻。
“你个小呆子，吓住了吧？”陈载昌走到他的铺位前，用手轻拍了一下希雨的头，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嗯，轻软，舒服。
希雨拨开他的手：“干嘛？”
“小雨同志，我来慰问慰问你，有没有被外边吓到。”陈载昌不在意地收起他的手，扒在中铺护栏上，长辈似地问她。
“才没有！”希雨心虚地立刻扬声否认。她起初确实被吓到了，但她决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现在就来慰问自己了，以后被叫小外甥女是没得跑了，明明自己比他成熟多了。
“小外甥女，不要怕，凡是有你舅舅呢！”陈载昌挺起了胸膛，得意地说道。
与希雨一墙之隔的柳向兵默默地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心情如过山车，一起一伏。
“原来她叫小雨，真好听的名字，眼睛水汪汪的。”柳向兵不自觉得扬起嘴角。
“原来她已经有了相好的人了麽？举止亲昵，关系密切。”柳向兵心情低落。
“原来——不是相好啊！”柳向兵双眼重新燃起星光，轻呼一口气。
这边厢毫无意外地又听到了“小外甥女”的称呼，希雨很不屑地给了陈载昌一个白眼。
为了在小辈面前树立威信，陈载昌只好敛起嬉皮笑脸，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到那边，肯定差不了，我嫂子在那呢！你都不知道，嫂子去了那之后，我跟你说，这些天我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希雨盯着他睁大了双眼，忙问道：“怎么会？”厂子虽然停产了，但是粮油没停发，陈载昌的供应粮应该是够吃了呀。
“是真的，我二嫂说小侄子不能饿着，得多吃点，家里粮食不够，不让我多吃。”陈载昌说得凄凉，活像一个被虐待的孩子。
“你的供应粮呢？”
“每个月都领回家了。”他虽然攥着钱，但是供应粮可都是上交的。可二嫂说，他那点粮不够他吃的。
“你的供应粮都交了咋还不能吃饱呢？”
“二嫂说，我只交粮不交钱，要用粮抵了菜钱。”陈载昌越说越觉得自己苦，抬头对着希雨说：“我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大嫂肯定不会这么对我的，我要去大嫂那，我要吃肉！”他越说越激动起来。
桂省哪能不好呢？桂省有吃不尽的水果，最重要的是，桂省有大嫂，大嫂能让他吃肉！他要进山，要去支边，要去吃肉！
希雨被他这副到了桂省就有肉吃的模样逗笑了，嗯，小姨那么厉害，自己肯定不会饿着的，反正沪市回不去了，到了桂省好好干，一定能挣出好日子来的！
与天斗其乐无穷！希雨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陈载昌怀着莫名的乐观回了自己的车厢，离开之前还不忘揉了一把希雨的头发：“鸡窝头！”扔下一句话，溜之大吉。
希雨很是愤愤，但也意识到，自己起床发呆很久了，还没有洗漱！
她赶忙拿起她那放了根牙刷的搪瓷口盅，扯下了晾在自制晾衣绳上的毛巾，匆匆向洗漱间走去。
“馒头，稀饭。”乘务员推着餐车步履如常地走过，叫卖声毫无起伏。
心情平复的众人，闻到布巾下飘来的粥香，顿感腹中空空。
“多少钱一份？”
“3毛。”乘务员脚钩了一下推车刹阀，转回头无所谓地问：“要吗？”
这么贵？一斤肉也才5，6毛啊！这一碗粥就抵上半斤肉？
“要一份。”李征咬咬牙：“孩子要吃。”这小不点跟着自己进山已经委屈了，昨晚哭了大半夜，心都碎了。
宋艺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娃娃，点了点头，全国也就只有这么个地方买东西不用票了。她从内侧口袋拿出钱，数出三毛，给了乘务员。
乘务员收了钱，舀了一勺稀粥，倒进李艺递过来的搪瓷盅，又给了两个巴掌大的馒头。
宋艺细细地吹着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小孩，李征啃着从家里带的饼子。
相比于拖家带口之人的节省，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们则显得大方阔绰。
“来一份！”赵和平掏出三毛钱，递过搪瓷盅，豪气地招呼乘务员往他盅里倒粥。
“我也来一份。”
“这也要。”
男女青年们不差钱似地在火车上买早餐，乘务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卧铺票的年轻人都这么大方？
年轻人不当家，只管自己的肚子。沪市的姑娘小伙长这么大还没饿过肚子呢！再说了，火车上的餐费又不用自己出。支边青年嘛，桂省蛮照顾的，一天一块钱的餐费补贴，连那呀呀学语的小毛孩都有8毛呢。来之前，家里又给了不少钱和票，不差这顿早饭。
“同志，给我也拿一份吧。”洗漱回来的柳向兵抽了牙刷便顺势递了搪瓷盅过去。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况且这还有餐费补贴，像出差用卧铺兑座位换钱的事，他才不会干，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报销卧铺票。挣钱就是要过更好的生活，犯不着亏待自己。
柳向兵吹了吹刚打好的粥，看了眼正安静晒毛巾的希雨，旁边也晾着他的毛巾，又看了看盅里的粥，吸了一口，默默想着，以后还是得攒钱，得存老婆本了。
他凑了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不买早餐？”
“不用。”希雨摇摇头。
“把你搪瓷盅拿来，我分你点。”柳向兵觉得她可能是舍不得花钱。
希雨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粥，她没记错的话，他刚刚喝了一大口。
注意到她的眼神，柳向兵有些尴尬，但又故意逗她：“不脏，喏~”说着把口盅伸向她。
希雨转过了身，知道他好意，从包里翻出一个铝饭盒，冲他微微一笑：“真不用。”
下定决心去支边的时候，她妈就计划好做点枣糕给她路上带着吃，扁扁方方的饭盒里装的正是几块枣糕。盖子一掀开，丝丝的甜味就开始安奈不住地在空气中浮动。热腾腾的枣糕最是诱人，冷了一晚的枣糕在这个年代不减其魅力。
柳向兵离得近，那甜丝丝的糖味，香喷喷的白面味瞬间充盈他的鼻尖。他刚想慷慨地给两个馒头她，现在她要是给自己尝一块，那才叫慷慨呢！
希雨抓起一块，咬了一口，甜，软，香，好吃！刚出锅的时候希杰和希晴都不怕烫地撕下就往嘴里塞。感受着美味，想着家里的弟弟妹妹，她不自觉地眯起眼，露出微微的笑。
柳向兵看着希雨享受的样子，更觉得这枣糕好吃了，看着她嘴角上扬，自己也不经意地跟着露出笑。
“希雨——”
“希雨——”
两道急切的声音一上一下地传来，希雨睁开眼，又咬了一口，把盖子合上。
“你吃的什么？”蔡英伏着护栏，从上铺探头下来，咽了咽口水，好香啊。
“希雨，你要不要喝点粥？”余芳扬了扬口盅里的粥。
枣糕这东西就是惹眼！希雨无奈地给她两每人掰了半块，将咬剩的枣糕一把塞进嘴里，又拿出一块，然后就合上了盖子，准备放好。
“小雨同志——”眼看着她就要收好枣糕，柳向兵厚脸皮地脱口而出叫住了她。
希雨抬头看到那男的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她的饭盒看。
希雨认命地也掰了半块枣糕给他。算了，是看在他帮我扛行李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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