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8章 浪潮来了
唐素悦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她听老潘的，想法子调回沪市，是不是就不用遭这罪了。
“小姨，你怎么样了？”希雨一手抱着尚不足一岁的儿子，扣着他的头，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小姨被□□的凌乱模样。
“我没事，你带孩子来干什么，吓着孩子！”唐素悦无不酸涩地责骂她，落魄了，还有自家小外甥女不像别人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希雨腾出一只手，为小姨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露出了唐素悦被抽得红肿的脸颊和渗血的嘴角。希雨的眼泪登时就冒出来了：“他们太过分了！”
“哎，还没缺胳膊少腿。”唐素悦苦笑着安慰希雨，也安慰着自己，自己这种□□算是轻的了，听说，精钢厂的老李被底下人逼着坐飞机，又踢又打，腿都走不动，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姨——”希雨扶着她，满满地都是心疼，愤怒之情由胸腔涌动往上冲：“我们千里迢迢地来支援他们，他们就这样对我们！没有我们，哪有今天的厂子！一群白眼狼！”
唐素悦听她这么一嗓子吼，眼角不由地也湿了：当初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山，什么都没有，是她，领着沪市支边的工人，盖起了厂房，开起了机器，现在有点起色了，浪潮来了，就要把自己推下海去！
她心里委屈！但是，她不能说。多年干部经验让她知道，这个时候稍微流露出不满，都会成为把柄。
她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刚才被工人代表轮流扇巴掌的脸，生疼生疼地，碰一下，立马把手放下，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这脸肿成什么样了。
“小姨，我们回家！”希雨吸了吸鼻子，扶着唐素悦往前走，抱着孩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孩子。
“小柳又出去采购了？”唐素悦每说一句话，都牵动着受伤的嘴角，但看希雨一个人还带娃，就知道她又要自己一个人住了。
“他的工作就是成天往外跑的嘛。”希雨苦笑，他不在，自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唐素悦心里叹了口气，小柳这种成天跟钱打交道的工作，看形势，早晚也要沦落到跟自己一个下场，到时候，小雨可怎么办啊。她看向希雨怀里乖巧得不乱动的孩子，心事重重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睡着了。”希雨小声地说，拍了拍小不点的小屁股，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永远都像现在这般，安心地过每一天，外界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
两个女人，一个娃娃，四行脚印，一重一轻地往家的方向走。可，家，已经不是她们出门时候的家了。
门锁轻晃着挂在门把上，在日光的照耀下，几道砸痕鲜明得晃眼。
刺目的不仅是被砸开的锁，门上的往下滴落的黑墨，以及那上面歪歪斜斜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唐大反动派”的字样，更是刺痛了唐素悦和希雨的双眼，两人直愣愣地站在门前，这几个字仿佛有神奇的魔力，抽干了她们愤怒嘶喊的力气，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还能忍住的泪水，此时竟然不受控制了。
她们就这样在门外站了很久。
偶尔上下楼的工友，好一点的直接漠视，惨一点的直接吐了口唾沫。
“素悦，小雨——”陈载荣在单位被审查了一番之后，乘着月色回到了家。
两人木然地转过头。
“小姨夫，你回来了？我，我先回去了。”希雨把孩子背到背上，弯着腰掩住眼底未干的泪水。
“噢，回吧，小柳回来了，看不到你该着急了。”他也看到了门上那刺目的大字。
“诶。”希雨转头下楼了，路上她想：房内会是什么情景呢？小姨夫一会进门就会知道了吧。
希雨的身影一消失在楼道里，唐素悦再也控制不住，抱住身边的男人痛哭起来，只是还没哭两声，就觉得喉咙里疼得厉害，她知道越哭越疼，但她还是忍不住。
“媳妇，我们不哭，我们回家。”陈载荣心疼得不行，泪花若隐若现。他不知道眼前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却不得不面对。
陈载荣一手揽着唐素悦，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门把，重重地用力，闭着眼一把推开了房门，唐素悦猛地扑向他的胸膛。
凌乱，恶臭……
客厅里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印了大红色“先进干部”的暖水瓶滚落到脚边。唐素悦含泪扶起它，平时有点份量的瓶子，今天格外轻，清脆的声音从瓶里传出来。
陈载荣扶着她小心地避开玻璃渣子，让她在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的沙发上坐下。
“饿不饿？我给你煮点东西。”陈载荣蹲在她面前，轻轻撩开她垂在脸前的发，心疼地轻声问。
“嗯。”唐素悦勉强扯出一抹笑：“两个孩子也该饿了。”她要坚强，还有孩子要照顾呢！
“好，我多下点面，这挂面没有你擀的面好吃，要不，你来擀面条？”陈载荣已经往厨房迈出的脚步又顿了下来，不能让自家媳妇老想着这糟心事！
她点了点头，往厨房走去，揭开火灶旁的陶缸，里面空空如也，储着的一小袋精面，不见了。“阿荣！”唐素悦惊叫一声，又向卧室跑去。
托小柳从上海带的沪市小衬衫被撕成了碎步，散落一地，柜子里叠的绒面棉被不翼而飞，床上的两条毛巾被只剩下一条凌乱地搭在床沿。唐素悦面色灰白地走过去，撩起毛巾被，想整理一番，却闻到一股子尿臊味，无力地瘫坐在床沿，墙上的批判自己的大字报又出现了！
她双手捂住了脸，她早该想到的……
陈载荣别开了脸，他恨这些人！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变成了这样！
“哥哥，我们怎么样才能当红wei 兵？”陈珂和明凡看到街上的红袖章都好威风，可羡慕了。
哥哥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他的兴奋被家里的乱糟糟的景象浇灭了。
“那些人有什么好的！那么晚了才回来是不是跟着那些人满街跑了！”陈载荣听到两个孩子的声音怒不可揭地冲出来，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架，毫不心疼地往两个孩子身上招呼。
“妈——”被爹打的孩子总是会叫娘的，但是当她们的娘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们哭得更凶了。
“知道家里为什么会这样吗？你妈就是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给害的！”
今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希雨背着孩子回家，到楼下看到自家房间里透出的光，莫名心安。
背上的小不点发出软软糯糯又含糊不清的“爸——爸”。
“爸爸回家了，我们也回家！”希雨被抽干的力气突然回笼，颠了颠背上的孩子，一口气爬了4楼。
“爸——爸”小豆丁兴奋地招手，一推一推希雨的背，意思是，他不要妈妈了，要爸爸。
柳向兵听到自家儿子软糯的声音，惊喜地放下手中的柴火，回过头。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希雨背上把已经迫不及待的小豆丁抱过来，狠狠亲了一口，逗得他咯咯笑。
希雨拍了拍柳向兵肩上的褶皱，破天荒主动地环上了他的腰，她害怕以后这样一架安安稳稳的生活被打破。
柳向兵揽过希雨，也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故意说道：“妈妈都吃醋了，是不是？”
希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冲他胸膛拍了一下。
看着小妻子一副害羞的模样，他心痒痒，又不要脸地亲了一口。“媳妇，在外面好几天了，我都想你炒的菜了，我给你打个下手？”他回来看到房里冷清清的，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以前她都是在家里等他的。只是刚进厂就听说了唐书记的事，也大概知道自家老婆孩子上哪儿去了。
柳向兵牵着她，走到厨房，掀开一把青菜底下埋的肉，小声又得意地说：“我们今晚有肉吃！”
“你别招摇了，现在风声紧。”希雨很是紧张，小姨那么大的干部都被抓去□□了，自家男人就是一个小小的采购干部，人家还不得往死里整？
“我心里有数。”柳向兵安慰着媳妇，又逗双手揪着自己头发的孩子：“儿子，我们吃完这顿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了。”
希雨一狠心，把所有的肉都下锅了：“今天吃完，不要留下痕迹。”
“吃个够！”柳向兵摆弄着踩在自己大腿上的孩子。
柳向兵已经停手了，今天是他最后的放肆，以前他每次出差都会倒卖点玩意儿，去大城市出差给人家代买点东西，也稍微收了点跑腿费，他也知道，他这采购干部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可是有油水的工作。
“再炒个青菜，我们就吃晚饭了。”希雨一边乘菜出锅，一边看着玩闹的两父子笑。
“真香！”柳向兵用手抓了一小块肉，扔进嘴里，啧啧赞叹，还撕了一小块肥肉给小豆丁，这小人儿娇气得很，瘦肉还嫌糙！
“诶，诶，你闻到肉味没有啊？”女人毫不客气地用脚踢着呼呼大睡的男人。
希雨隔壁的人家，夫妻俩一个吸着肉味进入梦乡，一个被肉味激醒，势要找出是谁家还有肉吃！
“一定是隔壁那柳采购员家！”女人在肉面前稍一动脑，就变得机敏起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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