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秘境考验（三）
“嗯？”
篝火旁，宁诺忽然抬起头。
他的头顶上，星月隐没；他的身旁，篝火黯灭。
湖畔所在，浮动着淡淡的白色水气，环绕在宁诺左近。
没有火光，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本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偏偏朦胧水光浮动，有种如梦似幻的清明。
“哗哗哗”的水声从身侧传来。水声不大，也足以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得跟耳边轻语一样。
宁诺转身，望过去。
那里，一个白色长裙拖地的女子，如一朵出水莲花，随风摇曳般盈盈走了过来。
“书生，奴家有礼了。”
“你是？”宁诺还礼，打量对方。
女子长裙如水轻柔，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却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病态之美，相反，她有一张宁诺觉得无比眼熟的圆脸。
像钱小萌，像苏听雪，像鱼妖……
钱小萌和苏听雪都带着稚嫩，琵琶鱼过于妩媚，而眼前女子则每一寸肌肤都带着水润光泽，好像是水做的人儿。
“奴家生于斯，长于斯，无父无母，不见生人，从来也没有人给奴家取过名字。”
长裙女子伸出一只手指，指向镜湖方向。
“湖妖啊~”
宁诺恍然大悟。
“呃。”他脱口而出后，有些歉然地道：“失礼失礼，是湖女，湖女。”
宁诺心里面好像有排山倒海的巨浪在呼啸而过，做梦归做梦，他可还记得刚刚吃鱼那会儿还在想，这样美丽的湖泊要是有了灵性，化作了妖怪，也是唯美啊。
结果……
“真有湖妖，还直接跑进了我梦里来，这算不算是福祸自招？”
湖女轻笑，丝毫不觉得冒犯，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傍晚时候，奴家送到书生身旁的鱼儿，可还美味？”
“……甚是美味，就是鱼刺有点多。”
宁诺随口应着，心想：“我说呢，那鱼那么自觉地游过来，不怕人也不懂得躲，忒也好捉。”
话说完，他就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人家好心好意地送鱼给你吃，竟然还挑三拣四嫌刺太多，这……不厚道啊。
宁诺脸皮终究不够厚，连忙三缄其口，不说话了。
湖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到底是说美味就好呢，还是说下次会注意点，挑刺少的？
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盏差功夫。
湖女确如她自己所说的，从来没有跟外人打过交道，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宁诺呢，他也不想问湖女怎么未经许可，就跑进他的梦里来。
沉默过后，湖女转身，面对湖泊以幽幽的语气开口了：
“我有一个愿望：
成为世上最美丽的湖。
可惜，湖形不够圆润，书生你看，东南方凸出一角，望之想死。“
湖女神情凄婉，伸手去拉宁诺。
“好吧，一只爱漂亮的湖妖。”宁诺腹诽着，起身与她并肩而立。
夜里，眺望湖泊，他本以为什么都看不到，可随着湖女一指，湖面水光荧荧而亮，好像将积蓄的月华都释放了出来一样，竟是清晰地看到了湖泊东南方。
“……是不够圆。”
宁诺应付着，他真心不觉得湖形不圆是什么问题，只是湖女也是女，他明智地不去争论这个问题。
“书生，奴家想请你帮一个忙。”
湖女期待地看着宁诺。
宁诺抬头，望天，觉得这句话分外耳熟。
“湖畔东南，有湖湾，铺陈白石细沙，细白可爱。书生若能以之填平湖之东南，使湖圆，奴家感激不尽，无有不从。”
湖女眼睛水汪汪的，让人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宁诺完全没有看她，继续抬头望天，颇有泪流满面的冲动：“又是这样……”
他叹息一声，例行公事地问道：“可能教我修仙吗？”
“嗯，修妖也成啊。”
湖女面露为难，摇头，然后好像生怕宁诺拒绝，接连不断地说着：
“湖中有湖珠，为世上珍惜之宝，取之富甲天下；
湖底有宫殿，相传是上代龙王所留，可为书生别府；
湖中有蚌女，妖娆多妩媚，乃是男人恩物……”
她不断地历数着湖里有的东西，就差在脸上写上三个字：“全给你”。
只要，宁诺以白石填湖，使湖圆。
“那个……”
宁诺打断湖女的话，诚恳地道：“我从故纸堆中得知，世上有鸟，名精卫，最喜衔石填海。”
湖女水汪汪的眼睛眨个不停，不知道书生说这些干嘛。
“姑娘可去寻得精卫鸟，好生与它商量，说不准它就会改一改填海的习惯，反正填湖也没差。”
“那就这样，不耽搁姑娘光阴了。”
要不是手边没茶，端茶送客这种事情宁诺肯定顺手就做出来了。
“书生不肯相助奴家吗？”
湖女楚楚可怜。
“不干！”
宁诺摇头，斩钉截铁。
“奴家可以……”湖女前趋两步，又要许诺，天知道她湖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
“停！”
宁诺叹息一声，很是沧桑，“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怎么走？
湖女还没反应过来呢，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砰！”
宁诺一拳头，直接擂鼻子上。
鼻血长流，仰天便倒。
……
“呜……痛……”
宁诺猛地抬头，手捂鼻子。
他自失地一笑，打开手看，果然半点血迹也无。
身旁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宁诺也不觉寒冷，因为――天亮了。
晨光铺陈开来，漫过湖面，在披于他的身上，暖暖的，所有的寒意都洗得干净。
“走吧走吧。”
“继续走，管他什么时候才是头？”
宁诺站起来，理顺衣服，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湖泊上水光漫上了天，一眼望不到边，他看得深邃，好像要把整个湖泊收入眼中一样。
“古怪，我随想湖泊会不会成妖，她就真的成妖，还当晚就展露给我看。”
“你是有意的吗？还是……”
宁诺抬头望天，万里晴空，天亦不语！”
稍顷，他轻笑出声，摇头背起书匮，吟唱着无名的歌曲，向着山高水深处去。
背影渐去，歌声依稀。
书生行踪，遍及湖海溪河，名山大川，个中多少事情，多少故事，湮灭在一载悠悠的岁月里。
这中间，有没有如老鼠延师而搬家，亦或是钓人的鱼，爱美的湖这样的事，或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兴许，在某个年月，书生登台再当老师，或许会一一娓娓道来，引来惊叹一片。
时间，走到湖妖显现的一年后。
冬去春又来，雪山皑皑，春风再似剪刀，也裁剪不了万年的冰川。
冰川下，站着一书生。
“是那样，又是那样，一直是那样。”
“没完没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
“不玩了！”
宁诺展颜一笑，觉得足足有两座雪山冰川那么大那么沉的东西，从他两肩上卸了下去。
“我有个想法，我要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背上书匮，一步步地向着雪山爬去。
转眼，又一年。
生命绝迹的地方，有一个书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巅峰。
这里便是人间的最高处了吧。
“砰砰砰砰~~~”
须臾不离身的书匮打着滚儿掉落下去，不到一半就支离破碎，里面东西散落各处，旋即又被冰雪掩盖。
“啊啊啊啊~~~~~”
宁诺站在雪山的最高处，仰天长啸，引得雪崩如怒，滚滚而下，整个天地，视线所及，都淹没在一片雪烟中。
“你们出来……出来……”
宁诺大喊，好像要把十几年积郁的气，全部都随着这一声喊宣泄出去一般。
这话一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雪崩恰好力竭，整个天地安静下来，仿佛都被他这句话给惊呆了。
宁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继续大声喊：“都给我出来！”
“老员外~~“书生无恙否”
“无量天尊……”燕赤霞!
……
一个个人影，仿佛雨后蹭蹭蹭往外冒的笋，竟然真的不断出现，悬浮在雪峰之前的空中。
“老员外，好几年不见了。”
宁诺笑着打招呼。
他就这么一个个打招呼过去，有员外，有道士，有神汉神婆，有妖魔鬼怪……
看着这些传说里跟神仙差不多的奇人们，不能不让人惊叹，宁诺这过去的几年，略充实啊。
“书生找贫道等人，可有什么事吗？”
燕赤霞道人慈眉善目，语气祥和。
“放心放心。”宁诺笑得干净，还有一种轻快，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不是要请客你们吃饭。”
“其实找你们也没有什么事……”
“嗯？”
刷刷刷，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集中过来，没什么事？那是耍着他们玩吗？有那暴躁的，已经开始怒了。
“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情。”
宁诺低头，声音沉下，再抬起，恢复昂然。
燕赤霞等人看过来，似要开口。
宁诺这次，却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高声念诵：
“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我要那漫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啊~~”
数声惊呼，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说这雪峰之上，花会开。”“我说这世间要有光。”
宁诺声音在回荡，皑皑白雪，顷刻间生机勃勃，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铺陈开来。
生命的绝地，遍开繁花。顿时阳光普照大地！
“原来真是这样……”
宁诺住口不言，过往十余年发生的无数事，在脑海当中闪过。
当他漫步上山，想那山高水深，当有狐鬼，就真的有狐鬼；
当他直面妖魔，寻思如此妖孽，当有人斩妖除魔，就真的会有人仗剑伏妖……
“心想，就会成；
我信它存在，它就真的存在；
“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假啊！”
宁诺在笑，大笑，对面飞翔在天空中的奇人们面如土色。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抬头望去，伸手一指，划了一个圈子，将所有人都包括在其中。
纠缠了他十几年的疑问，终于要解开了吗？
“无量天尊~”
燕赤霞道人眉颤动，叹息出声：“贫道等人，并无恶意，只是想通过那些事考验书生你的心性。”
“天不让我辈传授脱之道于书生，也是此理。”
“考验心性。”
众皆点头。
宁诺似有所悟，又似还有关键点，没有能想通。
“罢了。”
“不重要了。”
“我累了~~~”
宁诺还在笑，笑得疲惫。
宁诺累了！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老道士一袖子展开，袖里乾坤，天都给遮了，一只舞着棒子的威风猴子‘嗖’地就被收进去了。”
“等等，为什么会有猴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展开袖子，迎风而展开。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无论是老员外，还是道人燕赤霞，还是那过往十几年中曾出现的各路神仙妖魔，尽不能逃！
整个雪峰，顿时清静了。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还做过另外一个梦……”
空无一人的雪域，宁诺独自侃侃而谈。
“……有一只大猴子擂着胸咆哮，头顶一尊大佛在笑，然后巨掌就压下来。”
“等等，为什么又是猴子？”
宁诺笑如大佛，一只手高高举起，翻掌而下，梵唱不尽，巨大的手掌拍落下来，如要拍沉整个世界。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天地，目之所及的一切如岛屿沉没，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
最后的光亮处，宁诺双手张开，在雪峰塌陷的时候飞起，一身衣物湮灭。
不住地向上飞，飞往最高的地方。
宁诺身后，整个世界，为黑暗吞噬，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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