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夜深忽梦少年时（一）
回忆慢慢铺展开来，记忆回溯到六年前。
薛炎最近假日过的很是不好，先是不服父亲管教，与之大吵一架，被扣掉所有零用钱。他一气之下，两天未归家，只蜷在自己与姚望的秘密基地度夜。
又因为保护屡次被欺辱的姚望与三皇子结仇，被他派人几番暗算，厮打拉扯得衣服破烂不堪，眼下又鼻青脸肿的蹲在路边，真如乞丐一般。
对面正是一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刚出笼，有客人闻香买去咬了一大口，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
薛炎狠狠吸了几大口那香气，舔了舔嘴唇，咽了好几下口水。
两天没吃饭肚子已是空空如也，之前一番乱斗也消耗了太多体力。
有善人路过，见少年情形可怜，便丢了几枚铜板于他，薛炎急忙起身将铜板送回。
他怎么说也是霍霍有名的薛府小公子，怎么能受别人的怜悯之心呢。
可那包子实在太香了，薛炎的肚子已经从开始的“咕咕”乱叫变得缓缓发疼起来。
心中盘算起来，要不跟老板耐心洗脑，借几个包子一用……可是万一被发现自己的身份，也太丢脸了吧！父亲必是大发雷霆。
薛炎低头正在脑子千般思虑，面前却突然出现用手帕垫着的两个热气腾腾雪白的大包子。
他诧异的抬头，脸蛋如包子一般软糯的小姑娘露出灿烂的笑容蹲下来，双手小心地托着那香喷喷的大包子。
她眼睛圆溜溜的很好看，语气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关忧。
“那个，小哥哥，我包子买的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唔，你帮我把它们吃掉好不好啊？”
偷跑出来玩耍的小阿萤早就注意到路边的这个衣衫破烂的少年，他一直死盯着那包子铺，明显饿的不行，可是别人施舍给他钱，他又都不接受。
虽然面容青紫看不清样貌，但他眼中流露出的倔强与自尊还是让阿萤心中一酸。
秉着母亲一贯教导的“与人为善”宗旨，阿萤在心中斟酌了言语，才道出方才那在薛炎眼中破绽百出的借口。
薛炎没有动，阿萤心中忐忑不安，托着包子的手都微微发颤。
终于，少年伸手接过了包子，眼中墨色深重。
“谢谢！”他哑着声音道谢，继而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实在是太饿了。
阿萤怕他噎着，忙去包子铺又买了一碗茶水过来给他下食。薛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正准备向小姑娘再次道谢，却见小姑娘突然如同看见豺狼虎豹一般一下跑了不见踪影。
薛炎道谢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正奉父亲之命出来抓小妹归家的姜恒一眼看到路边的薛炎，眼睛一亮。
他大步走过来，拍了一下薛炎的肩膀，赞叹道：“薛炎兄弟，夫子刚布置完民间体验的作业，你就出来体验了，别说，你这乞丐扮的还真是像，这脸怎么化的，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哈哈哈！”
薛炎被他一掌拍的咳嗽个不停。他都这样了，还能被认出来才有鬼好嘛！
这同窗姜恒到底吃什么的，力气这么大，把他这两天没吃饭的身体差点拍晕过去。
还好有包子续命，薛炎几口吃完了包子。力气恢复了一些，才抬眼看向正围着他啧啧赞叹的姜恒。
“姜兄，今日不是该轮你去书院陪夫子下棋么？怎得如今还在街上？”
夫子赵自来有一怪癖，喜欢跟学生下棋论事，但他这人吧，下过了就嘲讽你，下不过就耍赖。每逢假日还必是要拉上几人去轮番陪他。
久而久之，众学子都怕了怕了，排上了公平的表来按序去陪同他下棋。
姜恒瞬间苦了一张俊脸。他都已经假装忘记这事了，薛炎这一提醒，他这会好像不得不去跟夫子下棋了。
要知道他平生最怕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只喜欢武学课。
“我是出来找我妹妹的，我妹妹失踪了，我们全家很着急！所以才没去陪夫子下棋！”姜恒脑子一转，寻出个正经借口。
“薛炎兄弟，不跟你多说了，我要赶紧找我妹妹了！”
语尽，姜恒走的飞快，那背影怎么瞅着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薛炎瞅着他灰溜溜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的扳回了一局。
姜恒这人为人爽快，做事坦荡。他也乐得跟这般磊落君子相处，就是这人常能撞上别人不想让人知道的窘状，简直跟开了神通似的。
薛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细细的抖去手帕上的残留包子碎皮。
试图在那蓝色手帕上寻找到关于那小姑娘的半点线索，但是没有！
其实京城寻常女子都有惯例得在随身帕子上绣上自己之名，但阿萤她绣工实在拙劣，也不敢丢丑。所以这帕上并没有女子之名。
薛炎最终只得怏怏的将帕子贴心放好，也将那圆溜溜大眼睛小姑娘顺势藏入心底。
暗下决心，先解决面前困境，待日后翻遍京城也要把这善心小姑娘找出来当面道谢。
当然少年心里那方才被挑起的一丝莫名悸动被他隐秘不谈。
薛炎偷偷的翻墙头溜回府中，父亲今日休沐必然在家，为免被发觉，他得小心翼翼才是。
悄悄地，一步步地，他相信只要够快够轻，父亲就绝不会发现他。就这么慢慢挪着动着总算是进了自己房间。
薛炎轻轻关好门，喘了一大口气。身后王叔的声音辄然响起。
“少爷，回来啦！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这声音太过突然，吓得薛炎浑身的毛发都猛然炸起。
王叔慈爱的笑容不变，端着一盘各色糕点站在原地笑咪咪的，却让人毛骨悚然。
薛炎半倾身体左右猛看，生怕薛父突然跳出狠狠斥责他，直到确认薛父真的不在此处，才彻底放宽心来。
双手立马接过王叔手中的糕点，往嘴里直塞，青紫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丝惬意。
“谢谢王叔，都是我爱吃的，你对我真好！”薛炎嘴里含糊不清。
王叔看着他肿紫的脸心疼不已，连忙掏出药要给薛炎敷上，薛炎连摆手表示自己来就行。
吃饱喝足之后，薛炎就跟王叔开始抱怨薛父：“王叔，你看我父亲一点也不关心我，我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找我！他心里只有政务，哪里还有我这个儿子！”
王叔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却见薛炎背后窗口那人冲他摇头，只得闭嘴不语。
待交代下人给薛炎烧水沐浴之后，王叔顺着廊亭一路来到了书房。薛正背着手正在看窗外风景。
“老爷，少爷已经安顿好了！”王叔束手行礼。
“那便好，无事你退下吧！”薛正声音闷闷的，又因背着身，王叔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王叔踌躇片刻，终是发声。
“老爷啊！您这是何苦呢！”
明明这几日少爷不见踪影，心急如焚地觉都没睡，一直派人寻找。
得知少爷翻墙进来后，就赶紧叫他备好糕点，带最好的伤药去寻少爷。自己却不肯旁人透露自己的半分爱子之意。
这是何苦呢！
薛正转过身来，按了按几日没睡好发疼的太阳穴，声音疲惫不堪。
“我跟混小子两人如今只能这般相处，你也知道我不善言辞，跟他吵吵架还能多说点话，可是关心的话我真正是道不出来啊！……待日后他长大了便会懂我了！”
王叔双目泛红，叹气不已。
薛正其实困极，话必便挥手让王叔出去，让他在书房软榻歇息一会儿。
王叔要拉他去卧室休息，薛正却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形势严峻，我休息一会儿就得起来研究下一步计划。去卧室来来去去太浪费时间了！”
王叔无法，只得将那软榻再铺上几层细软，感觉软和许多，才喊他去睡。
薛正累到几乎是一秒入睡，这几日担忧薛炎又加上一些隐秘事情把他折磨的够呛。
王叔悄悄合上门，在门缝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老爷，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不久后，沐浴整洁的薛炎偷偷打开门，准备给薛正捣乱来个恶作剧。
只是入门便看见薛正不在卧室，只在软榻睡得正香，那心思也歇了大半。
他蹲在软榻边细细看着薛正的面容，其实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机会如今日这般仔细瞧瞧薛正的面容。
薛正眼窝深陷，眼旁一片乌青。憔悴得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突然他翻了个身，把薛炎吓的心头一怔。还好，只是翻身而已。不过把身上盖的毛毯给带掉了地上，自己冷得蜷缩起来。
薛炎连忙捡起毛毯，给薛正细细盖好塞好。薛正一翻身，又掉了，薛炎又盖好。来而反去，弄得薛炎一身汗。
真不知道父亲自己居然是这么个爱踢被子的人。
终于，薛正总算没有再乱动了！薛炎才放下来了，眼珠一转，看见薛正书桌上的墨水。
一个坏点子啧然冒出。
薛正这觉睡得很是踏实，不如以往那般经常冻醒。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从来不容许卧室有旁人服侍，除了早逝的妻子，就怕被别人发觉他爱踢被子的习惯。
今日不知怎了，睡梦中竟然模糊感觉到心爱的妻子还在身边，贴心的替他盖被子。
薛正晃了晃脑袋，摸了摸腰间两人的定亲玉佩，心头回忆叠然而起。
他打开房门，有小厮上前伺候询问，只是那小厮看清他面容，脸上一僵，差点笑出声来。
但骇于薛正平日严肃面容，愣是不敢发声，差点把自己憋出内伤。
薛正还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倒是未曾发觉小厮的异样。直到王叔前来，对着他毫不犹豫的捧腹大笑。他才感觉不对劲。
他冲入卧室，对着铜镜仔细一瞧。好嘛，额头一个墨水圆点，眼睛用墨水加了长睫毛，脸上两个圆点，嘴巴旁边还有几道胡子。
这是当猫画的吗？差点把薛正气了撅过去。
“薛炎，你给我滚出来！”
王叔等人跟着暴跳如雷的薛正疾步前去。
心里倒都是偷笑着想，其实一贯严肃的老爷被画成这样还蛮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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