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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文席住的地方,是文氏历代的少主都曾住过的地方,在文席之前住在这里的,是文席与文季的父亲。

  这座院子比文季的小院要大许多,也要热闹许多,文季走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格外的热闹。

  院中铺了厚实的暗红色毡毯,毯子正中摆放着大漆描金的桌案,案上摆着三牲与一只素胎大瓶。瓶里绚丽多彩的不是鲜花,而是孔雀、各色雉类和林雕的尾羽,在那些羽毛中央,是白鹭颀长而洁白如雪的饰羽。

  一群巫祝正绕着那张桌案边拍着鼓点边跳舞。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袍子,身上挂满各种叮当作响的银饰,脸上带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木质彩绘面具,手鼓上装饰着五彩丝绦。

  他们嘴里咏唱着一种极古老的歌曲,传到如今即便是晋人也没有多少能听懂了。

  文季知道他们唱的是驱邪伏魔的祷歌,在他的父亲行将去世的时候,这样的鼓点与乐曲他听了不知多少遍。

  晋人笃信巫鬼,但并不事事都求诸鬼神,只有在人力不能及的时候,才会寄希望于向鬼神祈祷。

  文季冷眼看着院中那热火朝天的仪式,这仪式并不能救人,从前不能,这一次,大约也不能。

  这鼓乐实在已经叫他厌烦了。

  他正要皱眉,却见有个小侍从屋里走出来,喊道:“都停下都停下!少主说听着头疼,今日就先收了吧!”

  那边的巫祝们终于停下来,四周的侍从婢女们都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抱瓷瓶的抱瓷瓶,搬桌案的搬桌案,还有几人开始把那张毡毯卷起来。

  那小侍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到文季面前行了个礼:“仲少君,随我来吧,少主正等着呢。”

  出乎文季的意料,文席今日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倚在一张面窗的矮几旁,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有两丛极茂盛的芭蕉,在日光下青翠欲滴,无限生机。

  但窗前青年的生命却几近衰竭了。

  小侍退了出去,留文季一人站在门口,文季用力抿了抿唇,想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文席转过头来,朝文季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子少,过来坐。”

  但文季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边的兄长。

  文席在晦暗的床帐之中久不见阳光,皮肤已白得近乎透明,此时窗前明亮的光线投在他俊美而瘦削的脸颊与浅色衣袍上,使他的周身泛出淡淡的光辉。

  他分明还在这人间,却仿佛已不属于这人间,只等下一阵风来,他就会随风归去。

  文季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他在文席的身边坐下来,低声唤一声:“兄长。”

  文席点了点头,之前喊文季过来坐的那一声似乎耗去了他许多力气,他此时的声音微弱了一些:“听说你近来练刀格外勤奋,刀练得如何了?”

  文季低下头:“比兄长还差得远。。。或许永远也及不上兄长吧。”

  文席又看向窗外,他说:“怎么轻易就说出这样的话,永远。。。那么久的时间,很多事都可以做得到的。”

  文季的声音有些闷:“有些事,并非有时间就足够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已知道我在许多事上都是一个没有天资的人,既没有天资,小时体弱也没有勤练,现在再怎么下功夫,也已经追不上旁人了。”

  文席轻轻笑了,他的语气温和得真好像还把文季当一个孩子:“怎么,被砍了几刀,就灰心丧气了?”

  文季猛地抬起头,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席收了笑意,他说:“你以为这样的事,真能瞒得住?这里是文府,在文府里,没有一桩事,能瞒得过文氏的少主人。”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更瞒不过文氏的家主。”

  文季又垂下了眼,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兄长是说,祖父也已经知道了?”

  文席问他:“祖父知道,却好像无动于衷,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

  文季沉默不语。

  文席叹了口气:“你不要怨怪祖父,他上了年纪,已经失掉了他的长子,眼看着就要失去长孙,或许在你与叔父之间,他已经实在不忍决定该舍掉哪一个了。”

  文季垂着头:“但叔父此来气势汹汹,如今的情形,我并没有胜算,祖父若是袖手旁观,便已是决定了。”

  文席说:“难道这世上你能依靠的,就只有祖父一个吗?”

  文季怔怔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兄长,看着他此时的病容,文季简直已快想不起他从前的神采。

  他曾是晋国最耀眼的少年才俊,文氏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出身高贵,才智卓然,一举一动满是从容潇洒,朝野上下无不赞叹他的光芒,少女们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身影。

  但他如今已病得太久,也病得太重,曾经的围绕着他的溢美之词,如今都只余叹息,叹息他是惊艳世人,却一闪而逝的流星。

  有时候文季甚至想,若是这病是他得了,或许也不会叫人这样遗憾惋惜,反正他小时多病,从未被寄予什么厚望。

  文季忍住鼻中的酸意摇头:“兄长生着病,我不能为兄长做什么,但是至少不能叫兄长在这种时候还为我操心劳力。”

  文席又笑了,与文季不同,他是一个脸上时常带着笑的人,那笑容在他的脸上自有一种倜傥的风度:“你也觉得,我已经病得什么都不能做了?”

  文季的又用力摇了摇头,却哽咽了。

  文席说:“我确实有很多事都做不到了,就连想继续活下去也很难。。。但是我能做到的,至少还有一件事。”

  文季一时没有明白文席说的,是哪一件事。

  他只看着文席从腰上解下了一枚玉佩,那是绝佳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异色的瑕疵,它被雕刻成了一只展翅的白鹭,身姿优雅,羽翼胜雪。

  文席用苍白嶙峋的手指摩挲过这枚玉佩的每一刀刻痕,眼神中是无限的眷恋。

  然后他伸手拉过文季的手,将这枚玉佩交到文季的手中,文季的手却颤抖了。

  那是文氏少主的佩玉,只有死亡能将它与文氏的少主人分开。

  “子少。”他亲切地唤着文季的字,他说:“我把父亲留给我的,现在全部都托付给你。”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样珍重。

  文季的眼眶红了,但他的泪没有落下来,这一刻在他的兄长面前,他不想,也不能叫他的泪落下来,他已不该是那个躲在兄长身后抹眼泪的小孩子。

  文席握紧了文季颤抖的手:“不要怕,你与我流着一样的血,你绝不会比我逊色,也再没有人比你更有这份资格。”

  文季攥紧手中的玉佩,咬着牙点了点头。

  然后他听到文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他抬起头,兄长的目光已在窗外。

  芭蕉舒展的叶简直要探进窗里来了,那样的绿,绿得刺眼,绿得叫人无可奈何。

  文席说:“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否已经辜负了祖父和父亲的期望,也辜负了文氏?”

  文季说:“兄长。。。”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明白兄长的痛苦,但这样的痛苦不是任何人的言语可以为他纾解的。

  文席继续说:“但近日我已想明白了,我所有的志向,都注定要成为我身后未竟之事,所有加诸于我的期望,也终究都要落空,我已注定要辜负了。承认了这一点,反倒平静了许多。”

  他说:“我有许多的遗憾,也有许多的留恋,但我终于能够接受这一切的结束了。”

  文季静静地看着兄长,他沐光的脸上神色无比平静,他的眼神已经透过芭蕉的绿叶望向茫茫远处,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也再没有什么能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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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舒把手中的竹简掷了出去,一头栽倒在榻上打了个滚,发出一声长叹。

  屋里的冰放得有些多,屋中豢着的黑猫跳上榻来,猫性本来就怕凉,端木舒养的这一只又格外畏寒,在榻上慢悠悠踩了几步,然后团成了一个球倚在她腿边。

  端木舒心里本来就躁得慌,腿边这毛茸茸热乎乎的一团更添燥热,她用脚将猫蹬开了些,黑猫不满地低哼了两声,窝到堆在一旁的锦被上去了。

  端木舒已经七日没有出府了,不能参加寒月节宴就已让她心存委屈了,因为对外告病的缘故,这几日父亲也不再让先生们来授课了,虽然她平日里也厌烦那些课业,但是整日闷在府里连课也不上,简直穷极无聊。

  忽然一阵风将屋内的幔帐撩动了,开门的人还未卷起竹帘,声音便已传来:“姝君!姝君!”

  端木舒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看冲进来的烛儿空空的双手:“不是让你去拿点心么,点心呢?”

  “您先别管点心了!”烛儿凑近了:“文府好像死人啦!”

  端木舒猛地弹坐起来,把一旁睡着的猫都惊得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拽住烛儿的衣袖:“谁死了?!”

  烛儿被拽得身子一歪差点倒在榻上:“好,好像是文氏那位病了许久的少主。”

  端木舒松了一口气,她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烛儿说:“我猜至少也有四五日了吧。姝君你也知道,自从府里的新规矩下了之后,府里都不敢和外头的人聊闲话了,消息很难传得进来。我还是方才去厨房的路上,遇到夫人身边的红锦姐姐才知道这事儿的。她从库房里取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说是主君让咱们少主明日去文府吊唁,夫人正替少主准备送去文府的助葬礼呢。”

  虽然端木府和文府都在繁城,但以两府的关系看来,的确也得有三两日才会有讣文送到府上,而收到讣告,又会刻意等上三两日再去吊唁。

  端木舒皱了皱眉,然后她突然从榻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梳妆台前坐下,朝烛儿招招手:“快来帮我梳头!”

  烛儿站在原地,有些迟疑:“姝君?”

  端木舒已经把长发披散了:“府中仆从装扮就好,我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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