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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19)


  杨姨娘笑,缓缓走近枕兰,

  “枕兰姑娘,如今大人甚少踏入后院,想来是府中久无新人,大人又厌倦了我们这些老人。可枕兰姑娘,你不同,对这个后院来说,你是老人,却也是新人,只要你好好为自己谋划谋划,相信大人一定会将你放在心上,不说荣宠一辈子,有一时也是好的,起码能让你凭着这份恩宠在这府中立稳了脚跟,日后不至于失了倚仗,若是能一举得男,往后的日子更再不必愁了。”

  枕兰道,

  “杨姨娘如此极力劝诫,那这对杨姨娘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杨姨娘浅笑道,

  “枕兰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杨姨娘走过枕兰身边,停住脚步,

  “在我失了大人心之后,大人再也未曾踏足我这里,连看都未曾再来看我一眼,我不过想同你交好,借着你的势,让你在大人面前替我美言两句罢了,那样,我在府中的日子也不至于像现在那么难过。”

  枕兰眯着眸子,

  “姨娘能给我的不过是这些劝解,我又何必放着要惹怒大人的危险去替姨娘说话,若是大人迁怒于我,岂不叫我沦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

  杨姨娘摇摇头,笑道,

  “赵姨娘虽然是秉性柔弱。但却不是个善茬,她在府中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四小姐,肚子里已经数年不见有消息,而你如今却是怀孕了,还要住进玉安寝苑里面,与她一个院子里待着,少不得被她多多磋磨,有我在,我会尽力替你谋划,去了这些祸事,你便可安心养胎。”

  枕兰坐下,

  “赵姨娘虽然多年未见消息,可是四小姐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素得人喜欢,一直以来,大人回老家探亲时,连三小姐也未必带着,却是一定会带四小姐,四小姐女比男贵也说不定,杨姨娘此言差矣,赵姨娘凭这四小姐便可立足府中,又何故来害我。”

  两人目光相接,枕兰言下的意思,不是真的觉得赵姨娘不会下手,而是在借此告诉杨姨娘,她对杨姨娘说的话开的条件并未动心。

  杨姨娘道,

  “自昭夫人离世后,府中便唯大夫人一人独大,府中连个良妾也没有,均是你我一等贱妾,更别说像昭夫人一般的平妻,眼前你怀了孩子,这个孩子便是保你一步冲天的,难道你真的不想拼一拼?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吗?”

  枕兰状似沉思,杨姨娘坐在她对面,打量着枕兰的面色,不知为何,看久了,杨姨娘竟莫名觉得眼前枕兰的面貌有些熟悉,想再细看时,那种熟悉感又转瞬而逝。

  枕兰抬眸,一瞬,展开笑颜,

  “想来杨姨娘定是为我着想,住进玉安寝苑后的日子就要杨姨娘多多照拂了。”

  杨姨娘闻言,面色松下来。

  宫内,

  张容瑾抬眸,逼问道,

  “殿下,你为他如此安排,可曾问过厘昭,他愿不愿意?”

  刘启道,

  “两年前,我问他这个问题,他默而不答,我以为他是不会再回答了,但那一天,他寻我,告诉我他愿意。”

  张容瑾凝眸,依着张琮的个性,绝不可能。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勿说是改名换姓,便是回头亦是极难,他竟说他愿意?”

  刘启道,

  “是,他说他愿意,你如今仍然觉得与天家无缘,与我无缘吗?”

  张容瑾截住刘启的话头,

  “殿下,从前如何都是臣女冒犯,还请殿下勿放在心上,往事是往事,若再纠缠不清,只会愈发逼退我,殿下不明白,我不是曾经的张容瑾,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与殿下有瓜葛,或许殿下不明白,可我只愿说一次,殿下,你见我一次,就是在害我一次,你前进一步,我就不得不后退一步,我背后是张家,是一整个家族,我有我不得已的理由,可你,难道非得逼得我退到高崖万仞之处才能停住脚步吗?”

  她的目光沉静,手却微微地颤抖着。

  刘启前进一步,握住她的手,

  “张容瑾,你也听清楚了,若是你后退一寸,我就会前进一尺,若是你后退一尺,我就会前进一丈,即便是你退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若他日你退到万丈高崖之巅,我就跟着你一起跳下去,我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他的目光灼灼,她步步后退。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指尖冰凉,如落冰窖。

  张容瑾低头,苦笑一声,转而抬眸看着刘启,

  “殿下,你认得我是谁吗?你眼前的这个我,真的是你所爱之人吗?”

  刘启握紧她的手,两人目光相接

  “不管你是谁,变成什么样子,我眼前的你都是你,你依旧是张容瑾。”

  张容瑾抬眸看着刘启,原来他竟一点也没有发觉她不是张家三小姐,一直以来她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太子殿下,我第一次遇见你,不是在画船荷月宴上,而是在随逸阁,我记忆中亦从未有过一个如此爱我的男人,从始至终,从未有过,我的十九岁,不是高门嫡女,没有众星捧月,而是众人所弃,我徘徊来去,孤独无依,这其中,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我亦习惯如此,我不优秀,亦不出众,甚至同龄人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办法拥有,殿下,这一切,你知道吗,你只知道我名张容瑾,可你知道,这个名字下的我过的是何生活,看的是何风景,又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刘启凝视着她的眸子,

  “我眼前之人,就是我所爱之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的视线坚定,

  ”我知道你是谁,从何而来,异世尚能跨越,如今你我之间所隔不过是凡尘,竟不能跨过了吗?”

  张容瑾心一沉,她的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

  刘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对于她是谁,你是谁,我从来都清楚,即便沧海桑田变化,我亦不会认错,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他的目光坚定,她却已十指冰冷,如坠冰川,她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手包裹住,仍止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张容瑾几次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自异世而来,那他之前为何说她是张家三小姐,他知道,又为何一字不提。

  张容瑾颤抖着声音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些什么?”

  刘启道,

  “我现在不能说,总有一天,我会全部一字不漏地都告诉你。”

  天边恰一朵红霞绽放,盘旋飞舞,流线聚合,缓缓聚涌成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在天际盘旋。

  凤凰倒映在张容瑾的瞳孔中,缓缓放大,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张容瑾眸中倒映着极致瑰丽的云彩,她的眸微微睁大。

  转瞬,她迎着霞光闭上了眼睛。

  “瑾卿!”

  刘启接住倒下的张容瑾。

  而张容瑾双眼紧闭,昏迷不醒,天边的云霞浪涌,尽向她的方向而来。

  刘启将张容瑾打横抱起。

  卫竹君闻声而来,上前抱拳道,

  “殿下,您不能这么做,这么做定会引陛下忌惮。”

  刘启看向怀中的张容瑾,她的面色苍白。

  刘启道,

  “若本宫要娶她,父皇迟早会知晓。”

  刘启抬步,卫竹君挡在刘启身前,

  “殿下,纵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县主考虑,太后娘娘如今喜欢县主,全是因为县主也许要嫁给晁公子,您如今搅局,定然会令县主陷入僵局之中,到时太后娘娘若是有意怪罪,只怕县主处境堪忧。”

  刘启看着卫竹君,沉声道,

  “本宫会护她周全,让开。”

  卫竹君面色凝重,然还是退后一步,让开路来,刘启抬步而去。

  广道上宫人纷纷委身行礼,

  “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殿下万安。”

  刘启走过,宫人噤若寒蝉,待刘启走过方敢抬头看,皆是一派震惊。

  太子殿下与张家小姐,流言难道是真的?

  薄后将手中的珠串拍在案上,一众宫女忙跪下。

  “太后娘娘息怒。”

  薄后沉声道,

  “哀家听你们七嘴八舌的说的头疼,到底是怎么回事?采鸳,你来说。”

  采鸳忙上前,

  “奴婢只是听见宫女太监们议论,说是曳熹县主被太子殿下一路抱着进了东宫,许多人都看见了,只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奴婢不敢妄言此事是否真实,但如今曳熹县主还未来北宫,想来确实是在东宫中,可曳熹县主并不是如此没有分寸的人,若她心慕权贵,大可借上次救驾之功嫁入皇家,可她没有,且依奴婢所见,曳熹县主此人甚是聪慧亦甚是清高,想来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勾引太子殿下,此番事发,定有因果。还请太后娘娘息怒,待奴婢将事情查明再来向太后娘娘禀报。”

  薄后微微凝眉,

  “去,将原委给哀家查个清楚,若是误会便罢,若是确有刻意勾引太子之行,便必定不能留了。”

  采鸳恭敬行礼道,

  “是,奴婢遵命。”

  薄后端起茶杯,凝眸,眼角的细纹微微皱起,不怒自威。

  梦中。

  张容瑾只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死寂墨色中流转,四面是墙,摸不到路,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枚玉佩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忽然,她感觉自己似乎被绑住吊起,再睁眼,眼前便是黄沙阵阵,城楼上有粗犷的匈奴人在大笑,张容瑾挣扎着,却发现自己被绑得死死的,脚底似乎没有任何支撑,她闭眼,再度展眸,发现自己竟被一根绳子绑住吊在城楼之上,身后是猖狂大笑的匈奴人。

  远处,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在飞舞的黄沙中似静态。

  张容瑾看着自己脚下,只觉得极其恐惧,似乎下一刻绑着她的那根绳子便会断开,让她跌落下来。

  匈奴人大笑,

  “怎么,难道是这个新娘不符合太子殿下的胃口,所以还决定不下来吗?若太子殿下怕了,这新娘便会从这城楼上落下,只怕太子你只能带回去一具尸体了。”

  张容瑾被悬着,找不到支撑点,只觉得心发慌,无由来的恐惧将她侵蚀,只要这根绳子被斩断,从十数米的高空落下,她必死无疑。

  一个人自远方骑马而来,抬弓猛地射出一箭,箭尖直冲着她而来。

  她睁大双眸,想要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黄沙飞舞,千钧一发之际,白衣男子夺过弓箭,猛地射出,另一只箭横空而来,将之前那只箭射得劈开,两只箭双双落地。

  马上的男子大声道,

  “皇兄,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为我大汉山河无忧,牺牲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她心中根本就没有你!”

  墙上匈奴人大笑,

  “原来堂堂太子殿下也有弱点,真不知若是这个新娘死在了明吟城下,太子殿下是否会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呢?”

  说着,匈奴人抬起大刀,砍向悬着张容瑾的绳子。

  刀落绳断,张容瑾猛地向下坠去。

  白衣男子脚步一点,向张容瑾飞去。

  张容瑾闭上眼,已是心如死灰,风和着沙弥漫了整片荒野,风簌簌地从她耳边刮过。

  忽地,她被抱住,张容瑾睁开眼,只见那白衣男子坚毅的下颌轮廓,在风沙中,他的衣衫飞舞,手臂紧紧地环着她。

  她看着他,沙场的风烟弥漫,数丈青砖城楼作了背景,她眼中唯他一人。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风停止卷动,世间唯留他一人,是她心上烈烈扬起的风沙。

  那一瞬似乎停止了一个世纪,她不再如浮萍漂浮无依。

  所有的画面都失色,只有她眸中倒映着的那个人,依旧揽聚世间万色潋滟而来。

  转瞬间,画面变换,在随逸阁中,她被人从楼上推下,一道白色身影从楼上翻下,从半空中接住了她。

  衣衫飞舞,时不时遮蔽住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接住她的那个人,却看见他腰间所佩凤佩,温润生光。

  流云麒麟纹路的暗色丝线落在他的白色衣袍上,似九天之上的青云流泻而落,跌入无边长川中,凌厉而恢宏。

  她的发带松开,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恍惚间,她仿佛再见那沙场上的叠叠黄沙飞舞,弥漫她的视线,而黄沙之中一道白色身影破沙踏云而来,在半空中接住了她,这一刻,张容瑾忽然明白,

  是她的英雄再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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