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修）
次日一早，喻家漆园门口停着几辆青布帷的大车，后头还有几辆拉货的骡车。伙计们进出忙着装货，都捆结实了还要用雨布盖好，免得路上被雨淋了。
罗洪奕前后忙活，检查车驾和行李，见都妥当了，这才跟在钱大掌柜后头上了车。
整个车队按照顺序，慢慢挪动起来。
喻君此时已经带了人在漆园里头候着，只等人回来报信道：“大姑娘，老爷的车队已经出了城门。”
“好！”喻君利落地打了个手势，“拿人！”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三三两两地分开，直奔早就确定好的目标，一抓一个准儿！
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连罗春在内的五个人就都被按住了。
罗春一看被拿下的几个人，顿时暗叫不好，正都是参与过此事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喻君见人都抓齐了，吩咐：“每人一间房关起来，一起审。”
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又都垂下头来，似乎在那瞬间的眼神交流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们也都放聪明点儿，为什么我只抓你们几个？怎么不去抓别人？”喻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目光缓缓地扫过几个人，冷笑道，“头一个交代的免受皮肉之苦，其余的板子加倍！若谁心存侥幸想要顽抗到底，那就看看你们身边的‘好兄弟’，想想他们靠不靠得住，会不会比你先交代！”
话音落地，几个人惊恐地对视一眼，都来不及使个眼色，就被家丁们反拧着胳膊，分别关进五间房内。
喻君径直走进罗春那间房，好整以暇地坐下，挑眉看他道：“说吧！”
罗春心里纠结成一团，说还是不说？说到什么程度？另外几个人会不会出卖自己？再往深处想想，堂叔奔赴京城，究竟是真的提拔还是调虎离山、逐个击破？
他越想越觉不好，脸色白得像鬼，胃紧张得直翻腾，腿肚子转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嘴唇颤抖着连个完整的字音都吐不出来。
“二号房招了！”外头有人扬声喊道。
“好，咱们走！”喻君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起身就往外走。
罗春顿时急了，跳起来直扑到喻君脚下，语无伦次地嚷道：“姑娘，我交代，我都交代，我比他们知道的多，您给我次机会！”
其余房内也都是一样的情形，一个个蹦着高儿地要交代。
不多时，各房内的口供就都写好了，一式两份，签字画押之后，喻君留下一份锁好，另外那份叫人快马送去给喻诚。
“先都关进柴房，等老爷子看过口供再做处置。”喻君叮嘱家丁好生看管，莫要让人跑了，拿着口供打道回府。
五个人都反剪着双手，一个接一个被丢进柴房。
“二号房的是谁？”罗春啐了一口骂道，“□□养没卵蛋的废物玩意儿！”
其余几个人也都满脸怒色看向彼此，柴房内顿时陷入沉默。
半晌后，罗春一头撞在墙上，骂道：“他妈的！让人给耍了！”
五个人签字画押的口供很快便送到了喻诚手中，他翻看过内容简直气得头顶冒烟，当即叫停了车队，把手里一叠口供劈头砸了罗洪奕满脸。
罗洪奕一路上喜滋滋的还没美够呢，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出，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想起俯身捡起来细看。
这一看，他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手抖得连张纸都捏不住，散了一地。
“东家！”罗洪奕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声告罪讨饶，“我是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事情……”
同车的钱掌柜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出声。
罗洪奕的脸越发惨白，连钱掌柜都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自己从一开始就钻进了设好的圈套。
他双腿发软委顿在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这次是彻底完了！
“我们喻家对你如何，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还有脸给自己求情开脱。”喻诚强压着火对罗洪奕道，“月钱和每年的红利不够你花的么？偏要做这种事情，你可真是……真是……”
喻诚打小被喻老爷子送去读了几年书，虽然没有出仕做官的本事，但还是颇有些读书人的矜持和自重。他平素就是个好脾气的，此时被气得不轻，却连句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
钱掌柜接过话语重心长地说：“老罗啊，你我早年间经历差不多，都是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懂进来的，是老东家养活栽培了咱们。你得知道，咱们如今能掌一方事务受人尊重，全都是仰仗东家。如果没有喻家没有漆园的话，咱们现在算个什么？说不定早饿死了，说不定还跟祖辈一样，在土坷垃里刨食儿呢！所以说人不能忘本，不能日子过得好了就翘尾巴，得多想想自己如今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罗洪奕被说得无言以对，他刚进漆园做事的时候，全家五口人只有三条被子，每天都半饿着肚子，他去考学徒的时候，身上穿着阿爹见客的半新衣裳，是家里唯一一套明面儿上没有补丁的衣裳。
进了漆园做学徒的头一件好事儿，便是发了两身衣裳，那是他生下来后头一回穿新衣裳，而且是处处合身、只属于自己的新衣裳……
太多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涌上心头，泪水渐渐模糊了罗洪奕的眼睛，他抬手朝自己脸上狠扇了两巴掌，嚎啕道：“东家，老东家，我罗洪奕不是东西，对不起你们，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我任凭你们处置……”
喻诚原本一肚子的火，恨不得将罗洪奕狠打一顿撵出去，再将他的所作所为知会同行，让他今后都无法在这行立足。
但此时看着罗洪奕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的心又软下来，长叹一声道：“如今三月正是忙的时候，原本就不打算声张此事，你先把涉及此事的人以及收了几次钱，一共收了多少钱都列出来给我，至于怎么处置，待我再想想吧！”
再次启程上路，罗洪奕被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钱掌柜安排了两个伙计看着他，车队继续朝着京城前进。
阮东林在城里又等了两日，发现自己非但找不到罗洪奕，连罗春都不见踪影了。若非是去钱庄查过，银子根本就没人去提，他简直怀疑罗春见钱眼开兑出银子跑路了。
眼看就来不及了，他只好又去了趟春风阁，刚进门就见老鸨迎出来，捏着嗓子假笑道：“呦，阮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我们香彤夜夜盼着您，都快盼出病来了。”
阮东林今天没工夫跟老鸨闲磕牙，丢了块银角子给她，熟门熟路地直奔香彤屋里，也未敲门，一推而入。
“哎呀谁这么……原来是阮爷啊！”香彤本来正靠在榻上小憩，被开门声吓了一跳，见是阮东林进来，这才重新放软了声音，笑着说，“今个儿什么风把爷吹来了，我早晨还念叨您来着。”
阮东林回身关上房门，一撩袍子坐下，劈头便问：“你这几日可瞧见罗春了？”
“瞧您，好几日不来，这刚一来就急吼吼地问别人的事儿……”香彤嗔怪地斜了阮东林一眼。
阮东林此时没工夫欣赏她眼角眉梢的媚态，皱眉道：“我找他有急事儿。”
香彤轻切了一声，扭身在他旁边坐下，从桌上漆盒中拈起一颗蜜饯金桔，也不吃，只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地说：“只听说他闯了祸，被东家关起来了，如今怕是还没放出来吧。”
阮东林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一把抓住香彤胳膊，急切地追问：“犯了什么事儿？你都听说了什么？细细地说给我听。”
“哎呦，你弄疼我了。”香彤甩开阮东林的胳膊，神色颇为不悦，“阮爷，我们这儿是取乐消遣的地儿，您若是来玩儿，奴家自然是欢迎的……”
阮东林也知道自己太急了些，忙和软了态度安抚道：“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着急了些，我有些银子搁在罗春手里，如今好几天找不见人，我这不是心里记挂么！”
一听说银子，香彤的眸子闪了两下，又重新坐了回去道：“这事儿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昨个儿来了个漆园的掌事，我为了套近乎，便说自己跟罗春认识，那人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罗春？那小子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小姐还是装不认识他好些。’我听着心里奇怪，便又追问，那人只说是犯了事被关起来了，其余就不肯再多提了。”
从香彤这里没得到太多的线索，阮东林不免焦躁起来，犹豫再三，到底没忍住，买了两盒点心，拎上两瓶酒往罗春家去。
罗春家里这两日简直是愁云笼罩，儿子突然被关起来了，罗洪奕也不在，老两口连找人打听情况都找不到。
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个漆园的人来，通知他们去园子里见儿子，见了面才知道儿子居然惹了这么大的祸，罗春娘两眼一翻就厥过去了。
罗春爹嘴里骂着儿子不学好，又赶紧去掐老婆子的人中，最后还是漆园的人将二人送到医馆，开了一大堆药回来，又花了不少的钱。
罗春娘此时在屋里躺着抹眼泪，罗春爹蹲在院里，抽着烟看着熬药，也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叹气。
“有人在家么？”阮东林在外头拍拍门板，然后才拎着东西进来，“这位就是罗老爹吧？我是罗春的朋友，常听他提起家里人，今个儿冒昧登门过来看看。”
罗春爹撑着膝盖站起身，才发现脚早就蹲麻了，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
阮东林赶紧抢前几步，伸手扶住了罗春爹：“您千万慢点儿，这前头就是药吊子，多危险啊！”
罗春爹弯腰揉着腿，听着阮东林的话，想着这哥儿跟自家罗春差不多年纪，看人家说话办事多懂事知礼，自家那小兔崽子若是能这样稳重，说不定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但又不想在客人面前失礼，趁着弯腰揉腿的功夫，扯着袖子擦了擦眼睛。
罗春娘在屋里听到动静，奋力爬起身，扒着窗框颤着声音问：“春儿？他爹啊，是不是春儿回来了？”
“没有，是春儿的朋友来看咱们了。”罗春爹拖拉着腿把阮东林迎进屋，叹气道，“家里寒酸，别嫌弃，药就快熬好了，我得去看着点儿，你先坐着。
阮东林等他出去了便开始套罗春娘的话。
罗春娘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早就没了主心骨，看到阮东林便抓着他开始絮叨，从罗春小时候多聪明多乖多听话一直说到他长大后多有出息。
阮东林耐着性子听着，不时还附和几声。
因为有人捧场，罗春娘越说越停不下来，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最后还抓着阮东林的手哭道：“你说春儿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办了这么糊涂的事儿呢？这让我们老两口以后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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