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谈
夜幕渐渐落下来，天黑黑的，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
山上白日是凉爽，此刻夜晚却有点冷了，寒气从窗户、门扉的每一条缝钻进来，逼着白桃披上了外衫。
因为寺里出了这档子事，长房老太太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省得引火上身招来什么麻烦。
白家是世家大族，名声和利益重要，与许多贵族大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能受到半点损伤。长房老太太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这种普通人家的案子，还是少沾染为好。
可是白桃总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陈夫人不应该是凶手。
她有种朴素的正义感，说不上多高尚，就是不忍心看无辜的人被冤枉而已，能尽自己所能帮到别人自然是好的。
说白了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而且不可否认，她也很喜欢这种推理的过程，把迷雾一点点拨开逐渐接近真相，这种抽丝剥茧的感觉还让她挺享受的……
白桃百无聊赖地支着脸颊，看桌上蜡烛跳动的光焰。
先前段昭答应会让她见陈夫人并且给她们时间谈谈，让她回房等消息。
怎么还不来……
一只蛾子围着光焰上上下下地飞舞着，火焰几次要舔舐到它脆弱的翅膀，但它始终没有被烧到。
有人在轻轻地叩着窗纸，白桃一跃而起，不等锦鲤上前就轻轻地推开了窗子。
是段昭。
今晚的月光不亮，非常柔和地照在这个少年的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少年的唇角微微向上弯出温柔的弧度，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示意白桃和锦鲤不要出声。
白桃点点头，露出探询的眼神：怎么过去？我该怎么做？
段昭从胸口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过来，白桃接过去对着月光，看到上面用劲朗的笔迹写着“为防他人察觉在下携小姐前去有失礼之处多有抱歉”。
她抬起头，看到段昭对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
大丈夫不拘小节大丈夫不拘小节……
白桃在心里大声地念着这话，其实虚得不行，她的手触到段昭的手的那一刻，对方手上温暖的触感一直蔓延到脸上。
该死，自己是不是脸红了……
还来不及想别的，白桃就觉得对方快速地反手扣住了她的腰，脚下一空，身体被带得腾空而起。
低头一看地面在下面飞快地掠过。
怎么可能？？难不成段昭会传说中的轻功？？那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东西吗！！
脚又触碰到实物了，是房顶。
他们站在旁边一排厢房的房顶上。
迎着白桃惊讶的目光，段昭绷不住笑了，举起手来把指间一个银晃晃的东西冲她晃了晃。
是一个指虎一样的东西，泛着冷光，似乎是什么精密的机械。
“我师父做的小东西，可以弹出银线，加以习武的身体就能在空中短暂起落了。缺点就是可用次数有限……我们还能飞一次。”
白桃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甚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段昭看她这样颇觉可爱，又道：“好在白三小姐年幼体轻，否则再重点我们都得摔下去不可。”
年幼？！他是在嘲笑自己年纪小么？！
白桃刚想反驳，只觉得天旋地转，又飞跃起来。这次她睁大眼睛在短暂的时间里仔细观察四周，看到段昭手里一根银闪闪的东西牵在了一棵大树上，两人在一股力量的牵引下一闪落在了树下。
腰上那只手很细心地扶了她一下，让她站稳，然后就飞快地收了回去。
段昭退后两步隔出一个距离，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冒犯了。还请见谅。”
“……无妨。”
白桃觉得有点晕乎，眼前也有点黑，晃了晃头才稳下来。
夜风吹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让人因为种种原因发烫的脸和浆糊一样的脑子降温不少。
哎……怎么搞的……
“晕吗？”
“在下没带女孩子……飞过……操作还不熟练……”
段昭看上去有些无奈，想了想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很小的匣子，倒出来一颗白色的丸子。
“把这个吃了会好点。”
白桃没做多想，接过来就放进嘴里。一股清凉的味道在唇舌间爆炸开来，甜滋滋的味道伴着凛冽的香味，令人舒适。
刚吃掉白桃就后悔了……
怎么随随便便就吃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给的东西……
上一世就是吃了不谨慎的亏，现在怎么还这样！
这是个小别院，应该离白桃她们住的厢房不远，朴素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段昭低声道：“左边住的罗夫人，中间是陈夫人，右边是陈老爷，都安排人值守了。”
他同白桃一道走到中间那扇门的前面，嘱咐道：“有什么要帮助的就喊我，这里都是我和方落的人，白三小姐不用害怕。”
白桃心里一动，笑着点点头，推开门进去了。
床上躺着个白纸般单薄的女子，她背对着白桃的方向躺着，白皙的皮肤上紫色的胎记清晰可见。
感觉到白桃进来，她瘦弱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把被子裹得更紧。
“陈夫人，我只是来和你聊聊天，你不必紧张。”
“还是说，你现在已经不喜欢陈夫人这个称呼了，叫你娴月会更好一些？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就叫你娴月吧，可以称呼我为桃子。”
白桃自顾自地在木桌边坐下。
“我们见过的，不，准确地说来，是我见过娴月的，在送子娘娘庙。”
她观察着床上女人的反应，果然，听到这句话，娴月微微把脸转过来了一点。
“桃子看到娴月在拜送子娘娘噢，可是心里有什么苦衷？说给桃子听，桃子尽力帮你。”
白桃认真道。
见娴月不回答，白桃笑笑继续道：“桃子和方大人段公子做了很多调查，认为今日发生的血案定有蹊跷。娴月倘若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桃子一定还清白的人一个公道。”
床上的女人终于转过身来，那张年轻的脸上已经是满脸泪痕，才几个时辰的时间，她就苍老憔悴了许多，显得十分虚弱。
“我……”
话刚出口，泪水又顺着女人不再丰满泛着红润光泽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白桃耐心地等她继续说。
闺名叫娴月的女人哽咽着道：“我原以为……原以为松涛是真的不介意我生不出孩子……”
“我们求神拜佛，什么样的偏方都试过了……就是没有用……松涛安慰我说我们还年轻，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是真的不介意吗……”
娴月捂着脸，看上去十分绝望。
“那个香囊……我一直贴身戴着的……怎么会给人取了去……”
“我刺伤了松涛，可我是气急了想吓一吓杏秋……我没想伤了松涛的……”
“松涛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都是我不好……我太笨了……”
白桃静静地看着娴月的脸，她的眼神里除了悲伤无助，还有一种深沉的情感。
是爱。
这个瘦弱的女人是真的深爱着她的丈夫……
“娴月刺伤了他之后呢？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白桃道。
“我很害怕……我哭着问松涛怎么办，我跟他保证我真的没有……没有勾引杏秋的丈夫……我和松涛杏秋，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很深……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说一定是搞错了……”
娴月的声音微微颤抖。
“松涛让我过去看看他，他好疼，我马上跑过去，突然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觉得鼻子很痛，嘴里很苦，手里拿着……拿着一把刀……上面好多血……”
“我害怕极了，尤其松涛还在旁边绝望地喊着，说我杀了人了……”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下去，夹杂着哭泣哽咽的声音，最后嗫嚅着没有了动静。
应该是睡着了。
今天她太累太紧张了。
差不多够了。
白桃站起身来欲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娴月梦呓般的声音。
“松涛……松涛……你不会害我的是吗……香囊我借给你用了的……我相信你……快来救我……”
白桃身形一僵，随后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吐出嘴边时又只剩无奈的吐息。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走出去，反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段昭果然等在门外，怀里抱着大花，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的毛，眼睛却望着月亮。
月亮躲在阴云的后面，但她的光还是漏了出来，把银辉撒在人间。
大花好像已经睡着了，胡须有时动一动，在做什么美梦吗？
此刻的段昭看上去……非常温柔。
“怎么样了？”段昭轻声道。
她对上段昭的目光。
是了然的目光。
虽然有的细节她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她相信此刻段昭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
“只要找证据就好了。你说的，醒神……”
“大花已经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段昭拍拍大花的头，梦里的大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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