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孩叫小白
十二月初八，该备年货了。
东十字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堆挤满了各色摊位，什么糕饼冻果、剪纸绢花、鹑兔脯腊、刀剪杂货，应有尽有。
“你们听说了么？那昭王爷？”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婆子同一旁老友低声聊道。
那老友一脸不以为然：“这谁不知道，留京选妃，定在今年除夕，而且我还知道……”那老友左右警惕着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据说还是定了颍川陈氏嫡长女，如今的嘉颖郡主。”
婆子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这绕了一圈怎么还是她，早几年就传闻他们要定亲，拖了这么些年，那陈长女，哦对，现在是嘉颖郡主了，那可都是老姑娘了。”
“可不是呢嘛，也不知道中间耽搁什么劲儿……”
这时候在一旁挑拣菜蔬的年轻姑子插话了，一脸高深，“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二弟在王府大街执勤的，说去年八月那会儿，王爷刚快马回到京城，茶都没喝一口呢，突然就疯也似的骑马去城西郊外了，你们猜他做什么去了？”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他去……”姑子故意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地说道，“刨坟。”
几个婆子吓得缩在了一起，“哦哟，青天白日，说什么刨坟要吓死人哦。”
那姑子又说：“我可不是吓你们，这是真的，而且就是因为这次刨坟，王爷亲眼见了那里头葬的人之后，心疾发作，当场吐出一口黑血，直接昏厥了过去呢。但正是这口血吐出来，他的心疾便完全好了，你们说，奇不奇？”
其中一个婆子思忖了片刻，突然拍了下大腿，似乎想通了什么，“哦～～莫非陈家此前担心昭王爷真如太医所言活不过……咳咳，陈家怕郡主嫁过去守寡，所以一直不阴不阳地耽搁着，如今见他好了，又想嫁了？”
另一个婆子啧啧叹息：“昭王爷这么多年身边一直干净得很，听说连个侍妾都没有，就是因着对嘉颖郡主念念不忘，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昭王爷可真不值。”
姑子这时又笑了，“我看你在贵人们的后厨里头烧火把耳朵都烧背了。昭王爷也是有纳过夫人的。”
婆子见这姑子越发趾高气扬，实在不想留了，但被另一个婆子给扯住了，“走什么，时辰尚早，回去也是烧火做饭，听那些墙门里的差遣，没得在这儿说会儿话舒服。”
婆子只得悻悻然站住了。
那姑子瞥了她一眼，顾自继续说道：“你们可知雍州刺史府一家子女眷去年也来京省亲了，说是省亲，其实是带着门下适龄的姑娘来相看的。”
婆子抱着菜篮子点头，“这个当然知道，不过听说他们路上遇了劫匪，有一位庶出的小姐当时命丧劫匪刀下，年纪轻轻，怪可怜见的。”
“呸呸呸，什么劫匪，我在颍川陈氏家中执勤的大嫂子说了，说他们路上遇到了应天入京的车队，昭王爷身边还带了位夫人，昭王对她甚是宠爱，结果那庶女不长眼，得罪了那夫人，当场被王爷亲手给……”姑子对着自己右侧的太阳穴点了点。
婆子们吓得直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姑子见她们如此惊惧，脸上甚是满足。
“可我们都没听说昭王爷带了什么夫人入京啊？怕不是你听错了吧。”一个瘦婆子犹疑着说道。
姑子摇了摇手指，“你们再想想，那京郊城外到底葬了谁，能让昭王爷心疾发作呢？他那年平定北境，那样紧张的局势，都没听说激得他发了病的。真相只有一个。”
婆子们纷纷恍然大悟，不禁唏嘘不已。
其中一个婆子叹息道：“反过来想想，若不是那夫人殒命，昭王爷恐怕也不能全然康复，如今大好了，却与心上人阴阳相隔，反叫那陈家捡了个大便宜。”
婆子们陆续哀叹摇头。
一个瘦小的婆子最先缓过神来，看了眼天色，“哎哟不早了，得赶紧回去了。”
随即她提着菜篮子挤出了人群，走到一旁的书摊边上，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纸条子，对着摊主说道：“百里秀才，快起来快起来，帮我找找这几本书，有的都拿一本来。”
摊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小憩，脸上盖了本书，好不惬意。
听到有人喊他，百里城只得惺忪着眼起身，恹恹地接过婆子递过来的纸条子，一边用两只手指夹着捋开了纸条子，另一只手搓了搓眼尾，打了个哈欠，这才挑着眉撇着最后一行小字，说：“大妈，这本可不便宜啊，真要？”
婆子不耐烦地说道：“快拿快拿，放心，咱府上不差这点钱。”
百里城思量片刻，点了点头，躬身从摊位下面拉出一个柜子，掀开了盖子，一只手刚伸进去，盖子突然就被一只白嫩的小手给按住了。
“百里哥哥，这里面都是别人定下的书，本就难定得很，说好了不转卖的，咱们做生意可要讲诚信。”头顶上传来一个女孩软萌的嗓音。
百里城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她，“就一本，我发誓，就这一本。”
女孩松了手，转身就是一屁股重重坐在了柜子上。
“！！我……的……手……”盖子卡住了他的手腕，痛得百里城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就你那双手，废了也就废了。”女孩转而对着那位婆子莞尔一笑，“实在不好意思了，烦请回去跟贵府小姐说一声，就说这本没有了，卖光了。”
婆子没好气，说道：“你这小姑娘真不会做生意，哪有上门的生意不要的，这本可是我家小姐特意嘱咐要的，没它我们小姐都睡不好觉呢，不论多少银子，你只管说个数就成。”
女孩抱着双臂别过脸去，看着蹲在地上痛得面部抽筋的百里城说道：“这本你不是说留给李家二姑娘了吗？她可是特意托人找你定的，你若转卖了高家，那李家那边怎么交代？”
那婆子一听“李家二姑娘”几个字，眼珠子瞬间滴溜溜转起来。
她们高家姑娘可是跟这李家二姑娘从小到大不对付，吃穿住用哪一样不是比来比去，若今日抢了她这本，那岂不是占了上风？姑娘定还会重重赏她。
那婆子赶紧说道：“怕什么，多少钱，我们家照样给你就是。”
女孩“诧异”地起身，百里城终于哆嗦着抽出了自己的手，只见手腕上一道紫红淤痕，看得他满眼心疼不已。
“这位婆婆，书对读书人来说是无价之宝，怎么能讲钱呢？”
“那讲什么？”
“讲缘，若是有缘，”女孩转而很自然地问一旁的百里城，“百里哥哥，那李家二姑娘当时定的多少来着？”
百里城正抬着被压的那只手，顾自揉捏着被压痛的手腕。
“嗯，好的。”
百里城：“？”
花游转身又对婆子说道，“讲缘，李家二姑娘跟这本书是五两的缘，若是高家姑娘也想有缘，那一定是，双倍的缘分了，否则如何能抵得过原来的缘分？”
百里城：“！！”
那婆子肉痛地掏出钱袋子，女孩这才从柜子里拿了一本极薄的册子出来。
婆子捏着册子，咬牙切齿地说：“小姑娘，前面几册都比这册厚实，怎么这册才这几页纸，还卖得这般死贵？”
女孩抱着双臂耐心解释道：“婆婆有所不知，这读书贵精不贵多，你看咱们那《大魏通史》，那厚度都可以当凳子坐了，就是典藏版也才一两，但嵩阳书院那些大才子写的一首诗，不过一十六字，市面上卖出天价的都有呢。”
婆子没好气地回道：“你可别当婆子我不识字不懂门道，那嵩阳书院才子们的诗，贵在人家亲笔题写，天底下只此一份，哪是贵在字多字少了，你这不就是誊写的册子么，又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哪里用得着这么贵？”
看来这婆子不好糊弄啊，女孩只等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婆婆你非要我说出来吗？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家小姐之所以非要买这本，那一定是因为她看了上一本，那上一本剧情刚好卡在女主角阮绵绵被那恶毒的二小姐下了合欢散，正好被男主角冷斌斌遇上，二人正要干柴烈火……唔……”
婆子赶紧捂住了女孩的嘴，“姑娘家家没羞没臊的，快别说了。”
女孩一双自带笑意的双眼弯得更深了，拿下老婆子的手低声说道：“所以啊，这一册是不是很关键？别看区区几页纸，那可都是精华，包君满意哦。”
婆子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四下张望了几瞬，递出了整袋银子，赶紧接过了那本册子放到了篮子最底层，随即又接过其他几本书放在上头，这才匆忙离去了。
百里城扭动着手腕目送着那婆子离去，对站在身旁半人高的女孩说：“你可真是奸商啊，长大了还得了？”
女孩掂了掂银钱，说：“收摊，咱们今晚去四方酒楼撮一顿。”
百里城斜睨了她一眼：“吃了这顿没下顿，你也太能花钱了，长大了还得了？走着。”
……
从四方酒楼出来，外面华灯初上。
女孩手上拿了一大把烤得滋溜冒油的羊肉串，顾自蹦蹦跳跳地朝前走远了。
百里城撇了撇嘴，正回味着方才那一顿美味佳肴，脸上也是心满意足，再抬头时，发现女孩不见了。
女孩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盯着其中一个狗熊一样的面具驻足半晌，心中莫名感觉亲近，于是从怀中拿出几粒碎银，随手买下两个。
百里城找了半天找不到那个小小的人儿，正垂头丧气靠在路边的小树上，看到一双熟悉的小脚走到跟前，百里城笑着抬头，不承想正对上一张狰狞的狗熊脸，吓得他惊叫一声，往后退去，正被后面一块石头绊倒，摔得狼狈至极。
女孩捧腹大笑，百里城气急，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女孩蹲下身，将手上的面具递给他，是一模一样的面具。
女孩的眼中笑意盈盈，如天上璀璨的星光，叫人莫名气不起来。
百里城扭捏着接过了面具。
结果女孩突然跑了开去，朝着他挥着手里那一把羊肉串，喊道：“快来追我呀，否则这些羊肉串就都归我啦！”
百里城笑着带上了面具，起身拍了拍屁股，喊道：“今天定要抓到你。”
……
半个时辰之后，百里城喘着气，望着眼前汹涌的人潮，仰天长啸：“小～白——”
女孩正在人群的最前方，专注看着那些杂耍班子变戏法，似乎听到有人在后方叫她，心下哀叹，估计百里城又找废了。
女孩只得恋恋不舍地往外挤，手上的羊肉串就剩两根了。
周围的人都比她高出许多，她一下子也寻不到人，只得垫着脚尖拔高了脖子四处张望，待看到了那张狗熊面具，女孩心下一松。于是龟缩着身子直接往那个方向横穿了过去。
男子正在静静看着不远处的杂耍班子，一侧肩膀却被人狠拍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原来是个半人高的小女孩，他们戴着一样的狗熊面具。
女孩看清了他身上精细繁复的暗纹刺绣，是极为上乘的做工，马上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正要开口致歉，后面一群人突然涌了上来，她个头太小了，当下没站稳，就这么被人轻易地推搡着，撞进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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