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多数人和少数人
菊代家，家主房间。
端着酒杯的男人随意的说：“骚乱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吧？那些警卫队竟然能起到作用确实让人惊异，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听——”
交杂着各种杂音从屋外传来，可以想象外面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方占据着优势，但在这种程度的乱战中想没有一点牺牲的击退敌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分心，误伤，体力不足……任何可能的不确定因素都会让人丧命，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不像上次的偷偷袭击就意味着留给了人们准备反抗的机会，但就算这样，实际造成的死伤也无法估计。
“……”神净沉默着。
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又死了多少人？被咬下，被吸干，被变成眷族……就像这次事件最开始的那三个受害人一样。
“情况可不容乐观哦。”摇动酒杯，男人玩味的说。“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警卫队终究还是不成气候，而讽刺的是现在他们却起着最关键的作用。时间流逝，他们自身的弊端会越发明显，到时候谁强谁弱一看便知。毕竟战争这东西，到头来看的还是人啊。”
“那我现在如果一枪把你崩了是否可以逆转形势？”
“如果你有今后一辈子全被关在菊代家地牢的觉悟的话，我倒是无所谓。说到底，你根本不敢杀人吧？”
“废话少说，快进入正题吧。”
“呵呵，正题呢……”
“为什么要协助那个真凶做这些事情？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
就在前一天晚上，因为菊代家强行的介入神净和夏川寻的战斗以至于让夏川寻逃跑成功。可以说今晚人间之里被袭击，菊代家难辞其咎。
而且在神净不知道的地方，菊代家也针对藤原妹红领导的警卫队，向平民和稗田家有着过激的言行。
按照正常的思维，都会认为菊代家或许在背地干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和真凶夏川寻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神净曾这么假设过：或许这一切其实都是菊代家在背后搞的鬼。
因为事到如今八云紫和灵梦都没有插手这件事的迹象，以“妖怪引发的袭击”来说太不平常了。而如果是“人类操纵所引发的袭击”的话，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产生于人间之里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政治斗争，暗地袭击人民表面安抚人民，既可以消灭威胁自己的势力，又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在妖怪看起来就像是愚蠢的小丑剧吧？
但是——
“嗯？这算是什么啊？威胁论吗？小说看过了啦你。我们可不是这么险恶的人呢。”眼前这个男人如此说道。
假设被如此否定了。
被“请”过来的神净既没有遭受关押，也没有受到酷刑，也就只是留在菊代家做了一天的客人。
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男人——菊代家家主菊代英。也因为他的这些离奇的行动，让神净的心中产生了新的疑问。
不是想利用妖怪来勾心斗角的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帮助夏川寻的活动？想弄清这一点，神净才留在这里这么久。
“别再拖延时间了。如果现在不给我说清楚的话，我就只能坚持自己原来的理念把你们视为敌人了。”
身处别人老巢却还想凭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家族，这怎么想都不正常。不过神净就是这么做了，现实的情况已不允许他做更多的让步。
“也不能算是拖延时间啦，无论是什么理由，我们姑且还算是‘夏川寻的支持者’呢。”菊代英苦笑。“不过……嘛，也是时候说清一切了。”
“……”
能够感受到气氛明显的变化，神净看着菊代英放下手里的酒杯，表情从随意逐渐变得严肃。
“在三大家族里面，我们菊代家对藤原妹红意见是最大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藤原妹红那家伙根本不适合做一个领导，只适合做一个士兵。”
“什么意思？”
“保护人间之里所有人的安全？这种理想太高尚太美好了，简直就像是宗教信仰一般……不，应该说是幻想吧？”
菊代英说：
“维持人间之里‘表’面上的祥和是没有用的，如果不深入到‘暗’面的话……美好的幻想只会被坏人当成达成目的的踏板而已。”
瞥了瞥窗外，顿时刮起一阵大风。灯笼蜡烛上的火焰飘忽不定，投影出来的两人摇摇晃晃。
“你说阴暗面？”神净皱眉。
“对于人间之里来说人类最大的威胁绝对不是妖怪，说到底还是人类。”菊代英说：“平民先不说，稍微得到一点权势的人很容易就被金钱和利益迷惑双眼，这点就算在幻想乡也是一样。所谓的暗面，说到底就是依附着三大家族最底层暗中不断壮大起来的地下交易。”
“真亏你好意思说啊！这些不是你们该插手管理的任务吗！”
“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完全打消……三大家族家主的我们可以说是处在权利金字塔的最上端，就算有心改变下层，殊不知命令在哪里就会被扭曲。已经诉请了内部的稗田家首先不说，我这边可是时刻监视着自家的长老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呢。”
政治上的东西吗？听起来和稗田家之前的遭遇差不多呢。但就如那个菊代英所说，稍微得到一点能力的人总会逐渐走上失去自我的道路。
（果然人心才是最险恶的呢……）
“藤原妹红从未涉及过这些地下交易，就因为她把人间之里想象得太美好了。警卫队没有一个除妖的人才就说明了这点，稍微有能力的阴阳师除妖师都巴不得攀上三大家族的腿，怎么会做这些义务劳动？”
——人类总是在拥有时不曾感觉，失去时才后悔莫及。不过这里的人类，本来就很幸福了。
妹红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幸福和骄傲。但她却不知道祥和的表面下这些丑陋的阴暗面。
——对于我来说，我只是想守护这些小鬼们，守护我们一起创造的人间之里。
往日她想守护的小鬼们，或许也有失去本心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吧？这些人……真的值得妹红拼死保护吗？神净深思着。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所谓的地下交易——”
别说。
别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的话，那个人至今保护的东西到底算是什么？
她所追求的，那个美好幸福的人间之里——
“就是毒品，女人，诸如此类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
——只是个……幻想啊。
“这就是她想保护的人间之里的现状哦，神净小弟。”菊代英撑着脑袋，面无表情的说。
“不要给我扯开话题……”声音嘶哑，现实的打击让神净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夏川寻与菊代家的关系！我们现在应该在讨论这件事才对！”
大声吼着似乎想要逃避这一切，神净不想承认，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藤原妹红所守护的人间之里真面目会是这样。
“别逃避了。说到这里你应该猜到了才对。吸血鬼异变过去这么久，在这段时间夏川寻到底在哪里呢？”
“……”
“有一段时间，人间之里曾经有这样的传言——有人进行着可爱的能力低下的妖怪妖精进行贩卖和饲养的工作。”
啪！桌子被狠狠一拍。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被允许！！”
“这可不对哦？既然妖怪可以袭击人类的话，那为什么人类不能用更弱的妖怪做些什么？弱肉强食可是天经地义的哦。”
神净一时语塞，他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所以，在吸血鬼异变时被利用完的夏川寻，最后被人类捕获，开始了她地狱般的生活。遭遇到非人类的对待，过着比牲畜还要下等的生活。在地下交易场所，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享用她，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人凌辱。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原本是人类的女孩子身上，你能想象吗？”
“那……她的能力呢？我和她交战过，我不认为人类有办法制服得了她。”
“在地下交易场所有特殊的药物，那是专门防止被捕获的妖怪突发性的能力暴涨用的。那里的人用那个东西不断的残害着夏川寻的身体，她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全部都是菊代家救了她以后她自己慢慢觉醒的，不然的话她会一直被掩盖在人间之里的‘暗’中，销声匿迹。”
（所以，她才会在那次的战斗中那么快的败下阵来……）
神净就感觉不对劲，就算是低等级的眷族，战斗力未免也太低了一点。她的战斗姿势，战斗技能……根本就像是初学者一样单一又凌乱，太容易看穿。这么说来，她会被子弹轻易打伤也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也已经太晚了。夏川寻的身体早就被迫害得千疮百孔，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离开那种药物，而事实上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所以她对人间之里也抱有相当的仇恨，你是想这么说吧？”
被妖怪变成妖怪，回到村庄却被同类拿去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这种遭遇神净想都不敢想。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充斥了夏川寻的一生，这也导致了积聚在她内心的仇恨无限制的扩大。
“但她现在可是在对平民出手啊！就算她想要复仇，但她却把无辜的人牵连了进来啊！”
“我要纠正一点，她不是在对平民出手，而是在对人间之里出手。已经过了这么久，她想复仇的目标早就不仅仅限于当初迫害她的那些人了。或许……早就把人间之里当成她复仇的目标了吧？”
当人遭受到了不幸，看到别人幸福的时候，心里会不由自主产生嫉妒……极端的就会变成仇恨。说的严格一点，夏川寻这已经不是什么复仇了，仅仅是泄恨罢了。
“她的精神早就被破坏殆尽了，留给她活下来的动力也就只有仇恨而已。说得严重一点，现在的夏川寻，只是个简单的复仇兵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菊代英如此说道。
蕾米莉亚也好，人间之里也好……夏川寻只是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给对方留下伤疤，造成伤害。哪怕一点，她也想让对方遭受到自己那样的痛苦。
这样的她已经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在争夺利益的战争中，夏川寻成了其中一个牺牲品。而人们无穷无尽的贪欲，造成了这个疯子怪物的诞生。
吸血鬼异变，蕾米莉亚的计划，人间之里的黑暗，人类的贪欲……从客观角度分析，这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拥有正当理由去批判和评价，但就是这些种种因素造成了夏川寻这个悲剧的发生。
错的不是她，是这个世界。
“但这并不能成为她袭击平民的理由！”
“小子，换位思考一下吧。”菊代英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着神净。“你如果遭受到这样的待遇，你不想复仇？你想要为自己过去种种抱不平的时候，却冒出那么多人阻挡你的道路……那些家伙，真的就算是‘正义’吗？”
菊代英指的很明显就是自己。神净，妹红，还有蕾米莉亚和咲夜……被牵扯到这次事件的幻想乡的居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和当初迫害夏川寻的那些人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但，这说不通啊……”
复仇是不会有未来的，这只会让更多的人陷入不幸之中。而世间也没有绝对的正确，人们都有自己的信仰并做着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而且会无可避免的阻碍到其他人。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会无意识间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这就是世界的残酷。
“所以我说藤原妹红的理由只是个幻想而已……她嘴上说的保护人间之里，但实际上她只能保护大多数人。夏川寻这个居民，不就被她完全当成敌人来对待了吗？她下意识权衡了利弊并选择了保护多数。说穿了，藤原妹红的正义，只限于多数人的正义。她没有办法保护这些少数人，就因为她的理想过于美好。”
“这和妹红没关系……”神净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你怎么看待夏川寻这个人？”
“……”
“身为原人间之里的人，遭受到那样程度的对待，复仇之际却被你们阻碍。在她眼里的你们，简直可以说是那些家伙的同党。你们包庇着这些阴暗面，所以在她眼里和恶人无异！”
为了保护人间之里做出的反抗，从另一个方角度来看就像是包庇纵容坏人的共犯者。
这一切……矛盾了。
“我们都本心……只是想守护人间之里和平而已。”
“所以这就是纠结的地方啊。夏川寻无差别袭击人间之里绝对可以让隐藏在其中的阴暗面遭受到打击，但这会伤害平民。而藤原妹红保护平民的同时，又会让那些家伙趁机藏匿。”菊代英无趣的说。“两方都不能说错，她们的坚持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不过都有弊端，这也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两边都没有错，或许早点知道这件事情的全局会得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吧？但现在说这些已来不及了，夏川寻带大兵袭击过来的现在，已经演变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状况了。
“现在回答最初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协助夏川寻？很简单。因为必须要有人来保护‘少数人’的幸福和正义。如果不起到威胁作用的话，那‘多数人’迟早也会遭到同等的待遇。”
夏川寻的这次事件，多多少少会对那些黑暗面起到打击和威胁的作用，这就是菊代瑛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平民就不管了吗？”神净强忍住怒气。
“虽然比较遗憾，但确实这样没错。藤原妹红那样的消极防御治标不治本，要想得到长足发展，这些牺牲是必要的。”
“狗屁不通啊！你这家伙！”
直接冲上去揍了菊代英一拳，菊代英偏着头没有什么感觉。
“事情我已经全部了解清楚了……但我要这么说一句！”站起身来，神净凶狠的瞪着菊代英。“以自己的人民为筹码换来的和平是虚伪的！你们这些人上人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这些人幸福，而不是让他们成为和平的牺牲品！”
“呵呵……你的想法和藤原妹红是一样的。”
菊代英摸着自己被打的那个部位。
“太过于美好了，和幻想无异。你们只是沉溺于保护弱者的自我满足中，只是这样，人间之里只会停滞不前。必要的改革和肃清，这是便是作为王的义务。没错，就像是当初的稗田家一样！”
稗田家吗……？
——那个笨蛋哥哥，把这么多并没有期望过的东西硬加给我是多么的任性？做出了错误的事情又擅自离开，还把这当成了赎罪，这是多么的自以为是？什么也不说的自己背负着一切，这又是多么的自负！
宴会时稗田阿求哭泣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神净很了解那两兄妹彼此的歉意和后悔，所以他才要否定这个高谈论阔的菊代英。
“你这是错的，你根本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那你又怎么样？”菊代英反问。“了解到夏川寻现在状况的你，该不会还想做个冷血的侩子手吧？啊？取大舍小，这句话谁都会说，但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之中包含了多少对‘小’的不公！！”
所以，菊代英才会站在夏川寻这边。这不光为了打压人间之里的阴暗面，更多的出于对夏川寻本人的同情。
夏川寻已经大限将至，任谁都无法忍受像她那种非人道的待遇。所以神净能理解她。
但藤原妹红的理想，是希望守护这个曾一起支持她向前的人间之里。就算是她的愿望过于美好，但还是有一大批人愿意跟随她的脚步。这也让神净觉得不能让妹红所做的事付诸东流。
而菊代英协助夏川寻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还给夏川寻一个公道，同时也借机找到彻底消灭那些地下交易的方法。
大家都是对的，客观上来看没有一个拥有特别的错误。但这些东西就是相互交错，互相矛盾又阻碍。
选择一个，就必须舍弃一个。无论怎样，都会让他人受伤。
“这么说的话……你们怎么办？这次事件结束之后，菊代家的所作所为肯定不会被人们理解，到时候你们的地位可是会一落千丈的。”
“所以这也是牺牲，我知道自己犯下了‘罪孽’，所以早就有相应的觉悟。”菊代英平静的说。“但即使如此，我也坚定不移，为了人间之里的未来，即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了解到了菊代英的原则和他立场的坚定，神净缓缓的开口：
“所以……你终归还是错了，菊代英。”
“什么？”
“妹红守护着表的美好，而你想磨灭暗的丑陋。但你终究忽略了一点，你并没有没有拯救夏川寻这个‘少数人’！”
“！”
菊代英愣了一愣，神净则继续说。
“复仇是不会有尽头的，只会让人更加痛苦，包括她自己。自认为帮助她而协助她，结果你们做的事情只是把她完全推入复仇的深渊，仅此而已！你……并没有拯救她！”
“或许……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语气中带有些许惭愧。“但那又怎么样？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还来得及！绝对！我会给你做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看着吧，菊代英。无论是你说的‘多数人’还是‘少数人’——我都要拯救！”
神净转过头，神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到头来……你自己抱有的幻想，比任何人都大。”菊代英说着。
但神净已经听不到了，就刚才那点功夫，他已经奔跑着离开了菊代家的家主房间。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东西，他开始加快脚步。
神净讨魔，加入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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