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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怜弱女 摘鬼脸谈笑馘淫娃


  上回书中表的是个不知姓名的穿红的女子在能仁寺扫荡了庙里的凶僧救了安公子性命正待向安公子讲她前番在悦来店走的情由此番到这庙里的原故只听得一片哭声口叫皇天救命.她便诧异道:奇呀!这庙里的和尚被我杀得尽净庙外又前是高山后是旷野远无村落近无人家况又是深更半夜这哭声从何而来?安公子说:哭了这半日了方才还是嘎声似的来着我只道是街坊家呢!女子说:岂有此理?此处那有个街坊!事有蹊跷。说着又听得哭起来。那女子便走到当院里顺着那声音听去好似在厨房院里一般。她忙忙的掖好了刀来到那月光底下只听得哭声越近竟是在堆柴炭的那一个房里。走到那破窗户跟前一看只见堆着些柴炭并无人迹;看了看那门却是锁着。她便用手扭断了锁进去只见挨北墙靠西也有个小门关着靠东柴堆后面合着装煤的一个大荆条筐上面扣着一口破钟也有水缸股奉小。她心里想道:这口钟放得好蹊跷。因把那破钟揭起放在一边;再掀开筐一看果见一个人黑黢黢的作一堆儿蹲在那里喘气。读者!你道这人为何在此?原来这庙里和尚作恶多端平日不公不法的事也不止安公子这一件就说这里这个人也是这日午间来打尖的那和尚把他关锁在屋里扣在大筐底下并说不许作声但要高声定要他性命就交给那个秃子和那瘦的和尚替换照应。这人在筐里闷了半日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次后却听不见些声息连那两个和尚也不来查看他他一时急闷饥饿难当不由得一声哭喊被这位好事的姑娘听见就寻声救苦的搜寻出来。

  那人还只道是和尚来了吓得不敢作声。女子道:你这人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快些随我出来到这月色灯光之下问你个端的。说着自己先走进了厨房。那人听得是个女子声音才慢慢的站起来战兢兢的随后跟了来。那女子正在那里拨那盏油灯听他跟了来回头一看只见他年纪约莫五十余岁是个乡下打扮。才待和他说话不想那人奔向前来叫了声:我的孩儿我只道今生不能和你相见原来你还好端端的在此。只是你妈妈怎么不见?女子一听心里诧异道:这是那里说起?因说道想是闷糊涂了认错了人。那人揉了揉眼睛一看才晓得是自己认差了慌得他连忙跪下道:姑娘是我小老儿眼瞎了。姑娘你是何人前来救我?女子说:你且莫问我且把你的姓名原故说来。那人说:这事说来话长。姑娘既承你救了我这条老命怎的领我去见见我那女儿、老伴儿才好。女子忙问道:你的妻女在那里?那人说:那大师父推推搡搡的把我推出来就锁我在这里。谁知道他弄到那里去了?女子道:喂!既这等我方才把这庙里走了个遍怎的不曾见个人来?

  那人听了又哭起来道:天哪!这一定是没了命了。女子道:你且莫哭!你耐心在这里歇歇儿等侯不可乱走等我务必给你寻来才罢。那人听了又磕下头去;及至起来那女子趁一路月光出去了。

  安公子正因女子寻那哭声不见回来心中在那里盼望忽然听得女子进来隔着排插说道:姑娘你听这隔壁又拌起来了。女子侧耳凝神的听了一会那声音竟是从里间屋里来她便进到里边留神向桌子底下以至床下看了一番连连的摇头纳闷。读者!你道她为何在桌子底下寻找起来?

  原来外间穷山僻壤有等惯劫客商的黑店和不守清规的庙宇多有在那卧床后边、供桌底下设着地窖子或是安着地道;往往遇着孤身客人半夜出来劫他的资财不就害人性命!甚至关藏妇女在内。外省的地平又多是用木板铺的上面严丝合缝盖上轻易看不出来。这些勾当大约一桩也瞒不过这女子。就便这能仁寺庙里的和尚平日怎的不公不法她也略知;只是与自己无关不值得管这闲事及至方才和那个瘦子秃子两个和尚交手听了段不三不四的早料定这庙中除了劫财害命定还有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作出来因急切要救安公子且不能兼顾到此。如今听了那个老头儿的一番话早又动了她一个侠烈心肠定要寻出那母女二人的所在看是个甚么情由。满屋里寻了一会不见个踪迹急得怒气填胸说道:今日就上天人地一定要寻着她才罢。说着满屋里端相一会。看看北面那一槽隔断安的有些古怪进了那小门一看只见并无一物止一条黑夹道子从那间柴炭房北墙后面直通到两间厨房的西北墙角那个门去;从那门缝里便看得见厨房灯光也不象有甚么原故。折身回来再找只见那屋里放着的两个平顶柜北边一顶搭着锁南边一顶柜门虚掩;顺手开了那柜门见里面搁着一顶旧僧帽和些茶碗茶盘随手动用的东西一层尘土象是不大开的光景。看完又到北边那顶柜子跟前把锁头开开一看心中大喜说:在这里了。原来这项柜子里面中腰不安抽屉下面也没榻板;后面的背板一扇到底抹得油光水滑象是常有人出入的样子。

  那柜门一开早听得隔着背板一个人说道:我劝你的不是好话?张口就讲骂动手就讲打等大师傅回来你瞧我给你告诉不给你告诉?告诉了这里要你的小命儿不要嘴凶狠。又一个道:那怕你这禽兽告诉!我此时视死如归那个还要这性命?又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事情到了这里我们还是好生求他别价破口。这女子听了那里还按纳得住一面把那把刀掖在背后一面伸手就把那柜子背板一拍拍得连声响。只这一拍听得里面哗啷哗啷的一阵铃铛响就有个人接声儿说:来了。又听他一面走着一面嘟嚷道:我告诉你大师傅可是回来了。我看你可再强嘴!外面听了连连的又拍了两下又听得里面说:来了。你老人家别忙啊!

  这个夹道子还带是漆黑还得一步儿一步儿的慢慢儿的上啊!说着那声音便到了跟前接着听得扯得那关门的锁练子响又一阵铃声那扇背板便从里边吱喽开了。那女子对面一看门里闪出一个中年妇人。只见她打半截子黑炭黑也似价的鬓角子擦一层石灰墙也似价的粉脸点一张猪血盆也似价的嘴唇;一双肉胞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朝天包牙外露;戴一头黄灿灿块的簪子穿一件元青扣绉的衣裳卷着大宽的桃红袖子妖气妖声怪模怪样的问了那女子一声说:我只当是我们大师父呢!你是谁呀?说着就要关那门。那女子探身子轻轻的用指头把门点住。那妇人说:你只不叫关门你到底说明白了你是谁呀?那女子道:你怎的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就是我么!那妇人道:可一个怎么你是你呢?女子道:你不叫我是我难道叫我也是你不成?妇人道:!我不懂得你这绕口令儿啊!你只说你作甚么来的谁叫你来的。你怎么就知道有这个门儿?那女子原是个聪明绝顶的她就借着那妇人方才的话音儿说道:我是你们大师父请我来的你不容我进去我就走。妇人道:我们大师父请你来的请你来作甚么?女子道:请我来帮着你劝她呀!那妇人听了这才咧着那大薄片子嘴笑道:你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咧!那么着请屋里坐。她这才把门开开。女子道:你先走。只见她一面先走口里说道:你瞧大师父可又找了个人儿劝你来了。人家可比我漂亮我看你还不答应?女子让她走后一脚跨进门去。只见里面原来是个夹墙地窖子。

  那门里一条夹道约莫有二尺来宽从北头砌就楼梯一般一层层的台阶下去。

  靠西一带砖墙靠东一层隔断板子中间方窗南头有个小门从门里直透出灯光来。女子看了先把那扇背板门摘下来立在旁边才一步步的下台阶来。

  走到台阶尽处进了那个小门一眼就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里面。她那形容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好象照着了镜子一般不觉心里暗惊道:奇怪!都道是人心不相各如其面怎生有这等相象的?定了一定把那地窨子里周围一看。下面一样的方砖墁地上面横着一尺来见方的很大木头;大木上搪着一块一块的石板料想着石板上便是那间堆柴炭的屋子。四周一看西面板壁门窗南北东三面却是砖墙西北角留个进风出气的气眼。屋里正北安一张大床床东头杌上摆着三四个箱子床西脚底下挂着个帘儿;靠西壁又是一张独睡床靠东墙南一架衣裳隔子北一桌两杌靠南墙一张春凳。那女子便坐在那条凳上旁边坐着个老婆儿想是她的母亲。那老婆儿也是个村庄打扮;那女孩儿穿一件旧月白宫绸夹袄系一条青串绸夹裙头上略略的有些钗环下面被裙儿盖着看不出那脚的大小。但见她虽则随常装束却是红颜缘鬓俏丽动人;虽是乡间女儿露着慧性灵心温柔不俗。只是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低头坐在那里垂泪看着好生令人不忍!

  这穿红的女子看罢走到她跟前平平的道了一个万福说道:这位姑娘一个女孩儿人家既把身子落在这等地方自然要商量个长法儿。事缓则圆你且住啼哭休得叫骂!……这句话还未曾说完只见那穿月白的女子站起身来恶狠狠的向她面上啐了一口道呀呸!放屁!这是甚么所在甚的勾当还有何商量?你怎么叫我不要啼哭叫骂我看你也是人家一个女孩儿你难道就能甘心忍受不成?你快快给我闭了那张口。再要多言可莫怨我女孩儿家粗鲁。那老婆儿忙拦道:儿啊!不要这样。这位姑娘说的是好话。那女子又厉声道:

  甚么好话!她不过与强盗通同一气。我倒可惜她这等一个好模样作这等的无耻不堪的行径可不辱没了女孩儿三个字!读者!这《儿女英雄》恸已演到第七回了。这位穿红的姑娘的谈锋、本领、性格儿众位也都领教过了大约她自出娘胎不曾屈过心服过气如今被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辱骂有个不翻脸的么?谁知儿女英雄作事毕竟不同!她见了这穿月白的女子这等的贞烈心里越加敬爱说:这才不枉长得和我一个模样儿呢!随即向后退了一步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擦了擦笑着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受这等的委屈自然该急怒交加我不怪你。只是我要请教难道你这等啼哭叫骂会子就没事了不成?你再想想。穿月白的女子道:还想些甚么?我不过是个死!穿红的女子听了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怎么轻轻儿的就说个死字?穿月白的女子道:我不象你这等怕死贪生甘心卑污苟贱给那恶僧支使亏你还有脸说来劝我!那个讨厌的女人见她一句一骂看不过了拿着根潮烟袋指着那穿月白的女子说道:格格儿你可别拿着和我的那一铳子性儿和人家闹。你瞧瞧人家脊梁上可掖着把大刀呢!那穿月白的女子道:那怕她一把刀就是剑树刀山我也不怕!穿红的女子正要打起无限的低情屈意安慰那穿月白的女子又被这讨厌的妇人一岔她便回头喝道:这又与你何干?要你来多嘴!那妇人道:一个人鼻子底下长着嘴谁还管着谁不准说话吗?穿红的女子道:就是我管着你不准说话。说着就回手摸身后那把刀。那妇人见这样子便有些害怕一扭头道:不说就不说你打量我爱说话呢?我留着话还打点阎王爷呢!那女子才转身来向着那老婆儿道:老人家!我看你这令嫒姑娘一团的烈性万种的伤心此时就有甚么样的话大约也和她说不进去。老人家你问她一声我们且离了这个地方面见见天光可好不好?老婆儿听了向她女儿道:听见了?儿啊!这位姑娘敢情是好意。那穿月白的女子道:甚么地方我不敢去就走看她又把我怎的!说着站起来就走。那个妇人见了扯住她道:你站住!人家大师傅叫我在这儿劝你可没说准你出这个门儿你那儿走哇?守着钱粮儿过去你又走哪?那穿红的女子听了拔下那把刀来用刀背把她的胳膊一拦向那母女二人道:你娘儿两个只顾走。那母女见了也有些害怕只得就走。那穿红的女子用刀指着那妇人道:你也出去。那妇人道:又要我作甚么着?口里只顾说她却连忙拿了她的烟袋、潮烟、火纸跟了出来……

  那穿红的女子也随即拿了灯紧跟着出了那地窨子门。她恐怕那妇人到西间去看见安公子又得费一番唇舌便站在当门让她母女二人在那张木床上坐下说道:姑娘少坐等我请个人来给你见见。说着便拉了那妇人脚不沾地的进了北边那隔断门正不知她那里去了。那穿月白的女子纳闷道:这个人来得好生作怪。方才我乍听了那混帐女人的话只道她果然是和尚找来劝我的。及至我那等拒绝她她不着一些恼还是和容悦色婉转着说看她竟是一片柔肠一团侠气。怎的此时又把那混帐东西拉了去难道是又去请那个和尚去了不成?果然如此好叫人不得明白。那老婆儿也是呆呆的怔。

  正盼望间只见那女子同了那妇人拿着个火亮儿从夹道子里领了一个人来望着她母女说道:你娘儿们且见见这个人再讲。那穿月白的女子抬头一看那里是和尚原来是她父亲。她父女夫妻一见呀的一声就携手大哭起来。那老头儿道:儿啊!千亏万亏亏了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不然此时早巳闷死了。那穿月白的女子此时才知那穿红的女子全是一片屈己救人之心正要下拜只听她说道:你们且不必繁文大家坐好了把你们的一往情由说明我自有个道理。她父女夫妻就在木床上坐下。穿红的女子便在靠窗户杌子上坐下。那妇人也要挨着她坐她喝声道:你另找地方坐去。那妇人道:这可是新样儿的游僧攒住持!我们的屋子我倒没了坐儿了。说着蹲下在那柜子底下掏出一个小板凳儿来塞在屁股底下坐了一声儿不言语噗哧噗哧只吃她的潮烟。

  乱过了这一阵那老头儿才望着穿红的女子说道:姑娘!我小老儿姓张名叫张乐世乡亲叫顺了嘴都叫我张老实。

  我是河南彰德府人在东关外落乡居住。母儿两个兄弟张乐天是学里的秀才去年没了剩了我一个人同了我这老伴儿带着女儿过日子。我这女孩叫作张金凤今年十八岁了从小儿她叔叔叫她念书认字甚么书儿都念过甚么字儿都认得学得能写会算又是一把的好活计。我这老婆子也是彰德府人她有个哥哥在京东帮人作买卖。要讲我家还算有碗粥喝只因我们河南一连三年旱涝不收慌乱得了不得这些乡亲不是这家借一斗高梁就是那家要几升豆子我那里供给得起?说声没有他们就强夺硬抢我和老婆儿说这个地方儿可住不得了。我们商量着把几间房几亩地典给村里的大户又把家家伙伙的折变了一共得了百十两银子套上家里的大车带上娘儿两个想着到京东去投奔亲戚找个小买卖作。不想今日走错了路走到这条背道上来。走了半日肚子里饿了没处打尖见这庙门上挂着个饭幌子就在这里歇下。

  这庙里的师父们把我们让到了禅堂来吃了他一顿素饭临走我拿了两挂儿汴钱合六百六十六个京钱给他。他家当家的大和尚摆手说:一顿饭也值得收你的钱我化你的善缘罢。我说:我一个乡老儿你可化我个甚么呢?他说:不化你东不化你西只化你盘头大闺女。我说:这地方儿我那里给你买木鱼子去呢?他就指着女儿说道:你这不是现成的一个盘头大闺女么?女儿听了站起来就走;我们两口儿也抢白了他几句。待要出门那大师父就叉着门不叫我们走;这大嫂也不知从那里来把她娘儿两个拉住。那大师父就把我推推搡搡推到那间柴炭房里去扣在大筐底下。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向她老婆儿道:后来是怎的你告诉这位姑娘。那老婆儿哭眼抹泪的说道:阿弥陀佛!说也不当好听的话。这位大嫂一拉就把我们拉在那地窨子里。落后那大师父也来了要把我们留下。说了半日女儿只是磕头撞脑要寻死。也是这位大嫂说着让那大师父出去等她慢慢的劝我女儿。姑娘你想想这件事可怎么点得头呢?

  正闹得难解难分姑娘你就进来了。那穿红的女子道:且住!你们是甚么时候进去的?那和尚是甚么时候出来的?你这令嫒姑娘可曾受他的作践?那妇人道:月亮爷照着臊膈眼子呢人家大师父甜言蜜语儿哄着她还没说上三句话她就把人家抓了个稀烂还作践她吗?

  说得她那么软饽饽儿似的。那穿红的女子也不理她。只见那老婆儿连连摇手说:受他甚么作践倒没有价。那穿红的女子点了点头儿说:这话我都明白了。既然如此少时我见了那大师父央及央及他叫他放你一家儿逃生如何?那张金凤只是低头垂泪那老两口儿听了连连的作揖下拜说道:

  果然如此我们来生来世就变个骡变个马报姑娘的好处。再不我们就给你吃一辈子的长斋都使得。那穿红的女子说:这话言重。才回头要向那妇人搭话只听她自在那里咕嚷道放啊!我们还留着祭灶呢!那穿红的女子见她这等的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这怒气已按捺不住无奈得问问她的来历只得冷笑了一声向她道:就让你说你把你是怎样一桩事情也说来我听听。

  那妇人道:我还说话吗?我只打量你们把我当哑吧卖了呢!说着又磕着脖子抽了两口潮烟伸了烟袋灭了火纸。她就站起来满地张牙舞爪的说道:说这不当着他们两老儿的么?你也不是外人我讨个大说咱们姐儿们今儿碰在一块儿算有缘。那穿红的女子说:你站着别同我论姐儿们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那妇人道:亲热点儿倒不好?我今儿怎么碰见你们姐儿们都是这么硬巴棍子似的呢!那穿红的女子催她说道:你说罢!别累赘。她才接着说道:我贱姓王呸我们死鬼当家儿的姓王!他们哥儿八个我们当家儿的是第六的。人家都知道挣钱养家独他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永远不知道顾顾我;我全仗着人家大师父一个月贴补个三吊五吊的。赶他死了我说这还守个甚么劲儿呢我可就跟了这庙里的大师傅来了。要提起人家大师父来忒好咧真别辜负了人家的心!你们瞧我这脑袋上都是镀金的这件衣裳是买了整匹的花儿绉绢现裁的我这裤子汗衫儿都是绸子的。总说了罢算道万丝儿把我裹着呢。吃的更不用讲了天天的肥鸡大鸭子你想咱们配么?那女子说道:别咱们!你是你。妇人道:我就是我。我到了这庙里没半年人家大师傅花的那钱打我这么个银人儿都打出来了。就是一样儿活重些儿。这女子问道:你这样好吃好穿还有甚么重活叫你作呀?妇人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庙里爷儿六七个呢!大师父是个当家的;二师父是个带儿修行好本事浑身着的哪;还有个小大师父、小二师父小大师父打得一手好拳小二师父是个扫脑儿也不搦。还有个三儿。你等一会大师父来了你都见得着的。他们爷儿五哇洗洗涮涮、缝缝连连都得我……我一个人儿张罗得过来吗?可巧今儿个早起她们娘儿们来了我们大师父就要把她们留下我乐得甚么似的谁知大师父那么耐着烦儿俯给她她还不愿意!人家拿出来的大红绸子她也不要;还有五两的中锭、整个儿的大元宝她也不要。

  末后大师父翻箱倒笼找出小拇指头儿壮的一支真金镯子来想着要给她带了手上呢;她伸手喀嚓的一下把人家的脖子抓了个长血直流的。你瞧她歹毒不歹毒?那女子问道:这之后便怎么样呢?那妇人道:怎么样!人家大师父拔出刀来就要杀她呀!你打量怎么着我好容易救月似的才拦住了。我说:人生面不熟的别忙你老等我劝劝她。谁知越劝她倒把她劝翻了张口娟妇闭口蹄子……说着又对那穿月白的女子道:你瞧娟妇头上戴这个身上也穿这个你怎么说呢?那穿红的女子问她道:这等说你还不曾劝动她少停你们大师父回来你怎么对他呢?那妇人笑嘻嘻的道:你听啊!如今不是我们大师们找了你来了么?我瞧你这嘴又来得你劝她她没个不答应的。你算我们庙里他们爷儿五哇除了二师傅他是在外头跑海走黑道儿的三儿小呢可巧剩他爷们三个咱们姐儿三个咱们闹个刘海儿的金钱垫香炉各抱一条腿儿你瞧这高不高?

  那穿红的女子本就一腔子的忿气听这妇人说得这等无耻不堪那里还忍耐得住?只见她一言不回手拔出那把刀来刀背向地刀刃朝天从那妇人的下巴底下往上一掠唰一声早变了个血脸的人。不曾听她一声儿咕咚往后便倒。这一倒但见个东西翻在半空里从半空打了一个滚儿吧掉在地下。

  大家一看原来把那妇人的前脸子削下来了落在平地还是五官乱动。那穿红的女子不禁持刀大笑道:这个东西怪不得她如此无耻不堪原来她带着个鬼脸儿呢!那老两口儿见了吓得体似筛糠的道:姑娘你怎的把她杀了?

  可不吓杀了人。倒是那张金凤一见十分痛快说道:杀得好!这等禽兽一般的人留她在世上何用!那老两口儿道儿啊!你那里知道她是那大师父的心上人;他回来见杀了他的人你我都是没命了。这越不好了!那穿红的女子说道:我看你们说来说去不过是怕那个大师父你们跟我见见那大师父去。那张金凤听见要见和尚去她便有些不愿意。穿红的女子笑道:方才我听你刀山咧剑树咧死呀活呀的倒象傻冲打的似的怎么此刻换了本事了?不妨跟我走。说着拉了她的手就走。

  那老两口儿也只得跟了出来及至出了房门一看只见这月光之下满院横倒竖卧、七长八短的一地和尚把个老婆儿吓得跌了一跤幸喜窗户挡住不曾跌倒;老头儿吓得闭口无言。

  这张金凤怔了一回说道:呀!如今世上那有这等的一个出众英雄来作这等的惊人的事业!那穿红的女子听了她这话酒窝儿一动蛾眉儿一挑用两个指头指着鼻子笑着说道:不敢欺就是我!当下姑娘脸上的那番得意慢说出将人相八座三台大约立刻叫她登基坐殿成佛升天她也不换。她把话说完便把那父女夫妻三人让进房来自己重新进屋里一刀把那妇人的鬼脸儿扎起来往院子一丢;又把那尸提起来也向那西墙角一捺说声:跟了你大师父去罢。把那张金凤看了定了会神这才大悟转来说:哦!我晓得了。你那里是甚么劝我?竟是来救我全家儿的性命的一位思深义重的姐姐!姐姐请上受我全家一拜。连那老两口儿也跪在尘埃拜个不住。忙得那穿红的女子说:啊呀呀!你二位老人家快快请起不可折了我的寿数。他老两口儿起来那女子又去拉张金凤。那张金凤跪着不肯起来说道:请问姐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住在那里?怎的就晓得我在此地遭这场大难前来搭救?望姐姐说个明白。我张金凤生必御环死当结草。那穿红的女子说道:这话才叫作说也话长.说着便把张乐世张老头儿让在堂屋西边春凳上张老婆儿母女二人让在东边春凳上。她自己却在北面靠桌上杌子上坐下把那把刀放在桌儿里边靠墙。大家这才侧耳凝神听她说她的来历。只见她满脸堆欢不慌不忙未曾开口先将身子往西一探向那西间的南炕叫了一声安公子.这正是:人生第一开心事辛苦功成闲话时。

  要知那姑娘说出些甚么言词?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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