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快穿之高冷宿主不好惹 > 第三十六回 满路春风探花及第 一樽佳酿酾酒酬师

第三十六回 满路春风探花及第 一樽佳酿酾酒酬师


  这回书话表安老爷家报喜的一声报道:公子中了并且高标第六。阖家欢喜非常。道贺已毕便要打点公子进城预备明日揭晓后拜老师、会同年这些事此时忙得怎能分身再去梓潼庙赴那个题糕雅集正要着人去辞谢却又不好措辞。

  恰好梅公子早从城里打人来打听说:城里已经报动听说公子中了因关切遣人来打听;果然恭喜了便请公子张罗正事不必赴约。安老爷这里打来人又专人前去道答就便打听那边的信息。一时诸事停当才打公子进城。公子辞过父母出来又到书房见过先生然后才动身。

  再讲场中那天填完了榜次日五鼓送到顺天府悬挂起来。

  安公子同下场的那班少年只莫世兄中了托二爷中了个副榜余皆未中。

  那场里的三位主考放榜后也便随着出场复命;那些内外帘官纷纷各归寓所。

  就中单讲安公子那位房师娄主政这个人虽生长在风高土厚地方性情不免偏于刚介究竟面目不失其真。因他天理中杂了一毫人欲就不免弄成一个乖僻性情。自在场里经了那番才晓得虽刚方正直也罢也得要认定情理不是闹得脾气的;早力改前非渐归平易。因此出场后便急于盼望这个第六名门生安骥来见要看看他究竟是怎的个人好细问他一个端的。

  恰好这日安公子第一个到门拜见投进手本去他看了连忙道请安公子早巳裼袭而来。他一看见是个风华浊世的佳公子先觉得人如其文。当下安公子铺好拜毡递过贽仪早拜下去。

  他也半礼相还。安公子站起来说道:门生年轻学浅蒙老师栽植知感知勉。只是自问阅历未深体用未备此后全仗老师教诲。他便一把拉住公子的手说道:年兄你我诸话莫谈;我且问你你平日作过一桩甚的大阴德事先讲来我听。公子被他这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答道:门生在家闭户读书懔尊庭训不过守着几句入孝出悌的常经那里有甚么阴德?便是有既曰阴德门生自己又怎的会晓?娄主政一听这话心里说道:这个门生且莫和他讲文章只听说话就比我通些。便又问道:然则一定是尊翁大人平日有个甚么大功行了?公子忙道:门生父亲平日却是认定一片性情一团忠恕身体力行;便是教训门生也只这个道理。

  要定说那一番是功行门生一时都指不出来。他听了早大声急呼的说了一声:如何这就无怪惊得动那等两个大力量的来玉成你的功名了。安公子此时如何想得到他这位老师在场里面会见着他岳祖父了听他说的这等离奇倒觉骇异不禁问道:请示老师这话因何说起?他才恭肃其貌郑重其辞说道:年兄你今日束修来见我其实惭愧。你这举人不是我荐中的并且不是主司取中的竟是天中的。说着便把他在场里自阅卷到填榜目击安公子那本卷子怎的先弃后取的情形从头至尾不曾瞒得一点向这个门生尽情据实告诉了一遍。还道:贤契你看这段机缘得不谓之天乎?

  倘然不是那个老人、那位尊神开我愚蒙只我娄蒙斋蒙蒙一世罢了岂不被我断送了你一个真功名埋没了你三篇好文字?

  莫讲我今日之下没福和你作这个通家我娄蒙斋这场任性违天的罪过可也不小。你回去务必替我请教尊翁这老爷和那尊神端的是怎生一个原由?我是要把这节事刻在科场果报里边布告多士的。安公子听他讲了半日早已悟到他讲的那老人所说的予何人也?那句话自然该是自己的岳祖老孝廉何焯;那位尊神所说的吾神何来?这句话一定便是自己的岳父新城隍何杞了。但是想了想今日初谒帅门怎得有许长工夫和他把《儿女英雄传》前三十五回的评话从头讲给。只得说道:虽说如此究竟仗着老师的力荐成全才得备中。

  那房师听了大喜茶添二道论了会子安公子的诗文又细问安老爷的官阶年纪才知是位先达益加起敬。安公子也便告辞准备去拜见座师。

  接着城里正有许多应酬他因记挂着还不曾拜过父母因此拜过座师便一迳出城回家在天地佛祠父母前磕过头便在上屋拜见了舅母、岳父母又去到何家岳父母祠堂和先生馆里行了礼。重新回到上房才把他见各位老师的光景以至他那位老师讲的话细回了父母一遍。阖家听了无不惊疑赞叹。

  何小姐此时想起她父亲来未免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哀泣。不想安老爷早已泪流满面呜咽不止。

  一面擦着眼泪便向着太太说道:我这位恩师再生之德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不想今日之下他老人家久归道山还来默佑这个小子叫人怎的不感激而泣!因又吩咐公子道:至于你生受你岳祖岳父的栽培从此更当益加感奋勉图上进却不可仗着这番鬼神之德稍存一分懈怠。须知天道至近呼吸可通善恶祸福其应如响。你可晓得一念不违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会暗中呵护;一念背了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也会立刻不容。古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只看它这积字这必字何等有斤两有把握。

  只可惜世人都把它作老生常谈读过去了往往丢了玉律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伦常功名富贵转眼间弄到荡析沦亡困穷株守岂不可惜!当下公子敬听着父亲的教训便也如对天地鬼神一般。你看这位安老先生惹着他便是一篇唠叨言者何其苦不惮烦听者无乃倦而思卧。其奈他家有这等一个善教的老子自有那等一个肯受教的儿子也算得个千载奇遇了。

  安公子见过父母才回到自己屋里。金、玉姐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两个是一团精神张罗换衣裳换帽子。这个叫丫头侍候茶水那个便叫妈妈预备吃食。这个问了番连朝的车马劳顿那个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暖。看了他三个这番闺门昵昵儿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那个不知愁的闺中少*妇当春日凝妆上那座翠楼的时候忽然看见陌头一片杨柳春色就后悔不该叫她夫婿远去觅封侯起来;那一悔真真悔得丢人儿、没味儿。

  安公子次日起来依然回明父母进城忙着去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序齿录送朱卷这些事。直等赴过鹿鸣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余天早又交十月才回庄园而来。到了家只见门前冷静静的众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个刘住儿在那里看门。便问他道:老爷是在上房里是在书房里呢?他回道:老爷饭后同程师爷带了个小小子往近山一带闲走去了。公子便一路进了二门早听得太太欢笑之声。隔着玻璃一望原来同舅太太、张亲家太太带了长姐儿在那里斗牌呢!公子进了屋子见过母亲也说了些连日城里应酬匆忙的话。便问道:我父亲不在家母亲今日倒没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从你两个媳妇儿接过这个家来

  弄得很妥当拿得也周到我同你父亲可就大省了心了。这几天你父亲没事吃完了饭只坐在那里拿着本子书瞧。我说:这么好天气为甚么不学邓九公也出去闲走走活动活动呢?今日才同你师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闲着也是白坐着我们就打起骨牌来了。你瞧那杌儿上的钱都是我蠃的回来咱们娘儿们商量着弄点儿甚么吃?也难得蠃你舅母的钱儿。舅太太笑道:输两儿输两儿罢好容易盼不斗那个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头不见金、玉二位便问丫头们道:两位大奶奶呢怎么一个儿也不在这里?张太太道:她俩不得闲儿呀!忙了这几日了!太太道:真个的你也家去瞧瞧罢她们今儿忙呢!安公子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来将进院门只见张进宝、华忠、戴勤、晋升、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侧座东边那间窗前听着两位大奶奶屋里吩咐甚么话呢。他进了院门再奔了那间屋里来听得屋里回了一句话:爷过来了。她姐妹早已迎到堂屋里接着问两句闲话便要跟过住房来。公子说:就在这里坐罢!说着公子先走到里间只见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着大高的两摞册子旁边又搁着笔砚算盘。公子道:请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性让我们把这点儿事料理完了咱们好说闲话儿。公子便在靠南一张小床儿上坐下只听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张爹你把他带进屋里来。张进宝答应一声带进一个人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戴勤。

  这个当儿何小姐还一长一短的和大家闲话。一见戴勤进来忽然把脸一沉问道:我当日派你们几个人分管这几项地的时候话是怎么交代的?怎么众人都知道巴结照数催齐了独你拖下尾欠来甚么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里本有几块低洼地再者今年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晒都受了伤了。下欠的奴才也催过他们赶明年麦秋准交。何小姐道:哦!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难道你们四个人管的地不是我责成你们公同均匀搭配齐了的吗?惟独你管这项地里有低洼地哟?是别人管的地里没种棉花哟还是今年的雨水大单在你管的那几块地里了呢?这是庄头佃户搪塞你的话你怎么也照着样儿搪塞起我来了!有这样的不如照旧由着庄头鬼混去老爷、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么?把个戴勤问得闭口无言只低了头。又听何小姐作他道:我是怎么样嘱咐你说你向来脸软经不得几句好话儿这可是主儿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吃的用的别竟作好好先生临期自误。怎么头一年就和我打起擂台来了?还是我这话嘱咐多余了还是你是我的妈妈爹呢?众人只管交齐了你交的齐不齐就下得去呢?你把这个道理讲给我听听。戴勤听了这话连忙跪下说:奴才下去赶紧催去。何小姐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于此时才催去早作甚么来?当交代这差使的第一天我当着老爷、太太面前告诉过你们大家办好了老爷、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脸面;倘若误了老爷、太太的事那一面儿的话我就不说了临期你们大家可得原谅我。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谅我倒是从你第一个先不原谅我起。很好。说着把小眉儿一指小眼睛儿一瞪小脸儿一扬望着张进宝叫了声张爹说道:你把他带到外头老爷书房头里请出老爷的家法来结结实实打他二十板子再带进来见我。戴勤此时吓得只是磕头求奶奶开恩。院子的家人一个个屏声息气连咳嗽也不敢轻易咳嗽堂屋里的仆妇丫头只鸦雀无声的窃听把个随缘儿媳妇急得只是怪哭悄悄儿的磨着她妈给进去求求。戴妈妈也是着急待要进去又慌着不敢进去。早听张姑娘劝了一句说:姐姐看看我饶他个初次罢!只这一句便听何小姐高声说道:妹妹不是怎么着。这桩事你我两个一般儿大的沉重怎么叫我看看你呢?要说因为这是个初次就饶他我正为这个是初次所以才饶不得他。

  这次正是个立法之初饶了这次往后就是例了;独饶了他众人都有得说的了。

  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来你我怎么对公婆?又怎么对众人?慢讲是他饶不得假如华奶奶今年有个拖欠你我讲不得也该是一例的照办才公道。安公子自从去年埋书斋偶然在家闲一刻便见她姐妹两个三下五除二的不离手五亩七分半的不离口。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正不曾留心这桩事到底弄到怎么个分儿上了。

  不想今日才得应酬完了跑回家来正碰上这场热闹。一时坐在一旁既不好伸手又无从开口因觉得有些饿了才叫人拣了几个甜饽饽来拿起来咬了一口正在嘴里嚼着听得他那位萧史这半日倒象推翻了核桃车子一般总不曾住话。那个气好比烟袋换吹筒吹筒换鸟枪鸟枪换炮越吹越壮了。

  自己想要开言解劝听张姑娘才说了一句索性连她妈妈爹华忠也刮擦上了却也防着一说便吃个钉子。正在为难只见张进宝听得大奶奶吩咐先答应了一声:啧!便颤巍巍扶着杌凳儿跪下去回道:奴才有个下情求奶奶恩典。窗外的家人见他跪下都跪下了。两个妈妈便也带了随缘儿媳妇跟着张进宝跪在屋门外头。何小姐连忙站起来说:张爹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说着忙叫花铃儿快把张进宝搀起来。

  又说:这事不与两位妈妈相干你两个也只管起来。又叫:大家也起来。张进宝站起身来才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戴勤算实在辜负主儿的恩典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补着他也有不是求奶奶开恩可怜他个糊涂听不出主儿的吩咐来;再者看他平日差使也还勤谨奶奶赏奴才个脸饶他这次。

  奴才下去帮他催去也不用讲甚么麦秋不麦秋那天催齐了赶紧就交上来。

  要误了事请奶奶连奴才一并责罚。戴勤此时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在那里磕头。只听何小姐坐在上面说道:张爹你是个有岁数儿最明白的人我方才说的却不为他短交这百十吊钱起见。你知道帐上现在也不至于立等这项钱使也不是我轻意高兴不顾家人含怨;便是看看我妈妈从小儿奶我到这么大在她跟前也该从宽些。但是妈妈爹奶妈妈怎么重也重不过老爷、太太去也重不过家里这个大局去。说着又问着公子和张姑娘道:爷和妹妹可想我这话说得是不是?这二位好容易听着他口话儿松了点儿了谁还说道个不字。二人齐声答道:说的很是可是张爹方才说的只可怜个糊涂罢!说着何小姐早又回过头去望着张进宝说道:张爹你既这么替他说着我只看你这个老脸儿看着你还是看着老爷、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头今日权且饶他这顿板子。

  也不用你帮他催。大约叫他十天八天看催齐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给我交齐了。说着又从桌儿上拿起一个单子来交给张进宝看说:你瞧这是我们商量着给你众人拟出来的奖赏单子打算请老爷、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样;不想他不爱这个好看儿叫我可有甚么法儿呢?

  他这分赏只好搁下来罢。至于庄头可宽不得。你下去就照着我定的那个章程办去。张进宝连珠炮的答应便望着戴勤道:这还不快叩谢爷和二位***恩典吗?那戴勤连忙摘了帽子碰了阵头才随张进宝出去。两个妈妈和随缘九媳妇又进来要碰头。何小姐连忙一把拉住她两个又安慰戴妈妈道:你可别抱怨我我可是没法儿。戴妈妈此时感激不尽那里敢起抱怨当下她姐妹两个归着清楚才同公子过住房来。

  公子见金、玉姐妹已经把家里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却才走得一半途程。歇了两日想到明年会试不由得不急着用功。恰好一日安老爷偶然走到书房里见他正在那里拟了几个题目想要请老爷看定依了作起文来。安老爷看了看说:题目倒都拟得是的只是要作会试工夫却比乡试一步难似一步了。乡试年后便算交过排场;明年连捷固好不然还有个下科可待。到了会试中后紧接着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试再写差些便拿不稳点那个翰林。不走翰林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别了。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举那进士中与不中虽不可预知却不可不预存个必中之心早尽些中后的人事。这人事要怎的个尽法呢?只对策写殿试卷子这两层功夫从眼下便作起来。我的意思每月九课只要你作六课的文章;其余三课待我按课给你拟出策题来依题条对。凡是敷衍策题抄袭策料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责却来不得的。

  一定要认真说出几句史液经腴将来才好去廷对。你的字虽然不丑那点画偏旁也还欠些讲究。此后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誊正对策便用殿试卷子誊正待我给你阅改。非我见你既中了个举转这等苦口求全责备也虑着你读书一场进不了那座清秘堂用个部属中书已就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了。再要遭际不偶去作个榜下知县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不可不知。读者只看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县算到了头儿了卫顾儿子也算到了头儿了。但是也须有卫顾儿子的本事学问倘我作者也有个会试的儿子却叫我和他讲些甚么来?安公子遵着父亲的教训依然闭门用起功来准备来年会试。

  拈指之间早又到了次年礼闱临近了。安老爷正想着这次不知是那几位主司进去。不想得了信这次的大总裁又熟人多了。原来那时乌克斋已升了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兼内

  务府大臣;莫学士也升了侍郎;吴侍郎又升了总宪。三个一齐点进去正是安公子的两位先生一位世弟兄。不消关节只看他的路数笔气那卷子也就是亮的了。何况他还是个门第出身的真实艺业此番焉有不中之理?看看到了场期那安公子怎的个进场出场不烦重叙。等到出榜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内。安老爷一家的欢喜热闹更不待言。紧接着朝考入了选便去殿试。那殿试策题问的是经学、史学、漕政、捕政四道。

  安公子经安老爷这几个月的造就工夫那本殿试卷子真真作得来经经纬史写得来虎卧龙跳钦派阅卷大臣把他优定在前十本以内。城里有乌、吴、莫三位这第一班最关切的人还愁安老爷得不着信不成?当日就早先得了个密信暗暗放心说:只要在前十本无论第几这二甲是拿得稳的编修便可望了。到了升殿传胪的头一天读卷大臣先进上前十本去恭候御笔钦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以至后六名的甲乙。上去之后那班新进士都在保和殿后左门外候旨预备钦定下来。那个占了前十名立刻就要预备带领引见。这个当儿除了那殿试写作平平自分鼎甲无望的不作妄想外但是有志之士人人踮足昂头在那里望信想这个前十名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内中只有安公子此时不但自知旗人格于成例向来没个点鼎甲的;便是他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儿了。心里暗想:便是取在第十名也还在二甲里。此番回家上慰父母所不待言;连我那萧史、桐卿那个插金花、饮琼林酒、作夫人的三个难题目我也算交过两篇卷了。因此他只管在那里一样的听信却比众人心里落得安闲自在。闲中无事只靠在后左门旁边望着大院子里看热闹。只见那座宫门的台阶儿倒有一人多高正在左门掩着只西边这间的门开着一扇豹尾森排雀翎拱卫只不听得高声说话。

  看院子里那些预备带领引见的官员都在乾清门阶下侍候听旨。又有这班新进士的同乡同中至亲本家这日有事无事都各各借桩公事来关切探听。还有一班好事些的虽然与他无干也要知道这科的鼎甲是谁。又有那些跟班的笔政爷们更要窃听个消息预备在大人跟前当个鲜明差使。

  一时那大院子千佛头一般挤挤擦擦站了一院子人都扬着脑袋向那乾清门上望着。那门上站的一班侍卫公不住的在那里吆喝:积力汗!积力汗者清语声音也。恐人多声众虽圣人远在深宫一没听不见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见普化天尊般的一声雷那些侍卫公便持不住。

  大家正盼望见一个奏事黄门官从门里出来宣了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的名次。人多地方敞一时有听得真的有听不清的。还有站得远些挤在后面的许多人一个个矮身踮脚长身延颈半日还不曾打听明白状元是谁又彼此探问。

  传说了会子才知那一甲一名状元姓奚江苏人名叫奚振钟。

  一甲二名榜眼姓童浙江人名叫海宴。一甲三名探花便是正黄旗汉军人安骥。二甲一名传胪却是个姓马的叫马行显。

  那状元、榜眼、传胪的一班亲友听得个个欢喜所不待言。只忽听得本科探花点了个旗人个个惊畏都说:这实在要算本朝破天荒的第一人了。纷纷纳罕。那知当时清朝兵民畏法官吏知法大臣执法圣天子神明乎法。原来那日进士前十本殿试卷子圣人见那第三本虽然写作俱佳只是策文靡丽而欠实义字体姿媚而欠精神料不是个远大之器。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骥这本不但写得黑圆光润那策文的经学史学两条对得本本源源;漕政、捕政两条对得条条切中利弊。

  天颜大喜便从第八名提前来定了第三名把那原定的第三名改作第八名因此安公子便占了个一甲三名的探花郎。

  那后左门的那班新进士见宫门一阵簪缨乱动知是卷子下来了。时候离得越近心里望得越紧。紧接着便是那班带引见的官如飞而来。忽然见一个胖子分开众人两只手捧着个大肚子两条腿踹落踹落的跑得满头是汗张着个大嘴一上来便叫:龙媒龙媒!众人又不知龙媒为谁。他一眼看见安公子便跑到他跟前只说了个恭喜两个字便扶了安公子的肩膀喘个不住可再说不出话来了。安公子出于不意倒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得是何麦舟。

  这何麦舟便是安公子当日上淮安的时候同管子金两个来帮盘缠的那人。安公子见他这个样子只问说:怎么了?他才喘吁吁的伸了三个指头说:龙媒恭喜你点了一甲三名探花了。安公子只是不信。这个当儿早听那班带引见的官儿一名一名叫到他的名字果然一甲三名叫的是安骥。安公子此时惊喜交集早同了那九个人一个个跟着来到乾清门排班。

  大家围着一看只见状元清华丰采;榜眼凝重安详;到了那个探花说甚么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只他那气宇轩昂之中不露一些纨绔;温文儒雅之内不玷一点寒酸真真是彝鼎圭章熙朝人瑞。就连那个传胪也生得方面大耳一部浓须象是个干济之才。众人不胜叹赏。那知这班草茅新进初来到这禁卫森严地方一个个只管是志等云飞却都是面无人色。

  十个人一班儿排在那里只口中念念有词低着头俏默声儿的演习着背履历。不一刻只见黄门官站在那高台阶上说了句引便鱼贯而入的带上去引见。

  下来名次不动静候次日升殿传胪。安公子回到宅里想到这番意外恩荣诸事不顾一心只想飞回去见着父母正不知二位老人家当如何欢喜。无如明日便是传胪大典紧接着还有归大班引见鼓宴谢恩登瀛释褐许多事。授了职便要进那座翰林院到任。事不由己只是无法先差人回园代给父师叩喜禀知所以改点一甲三名的原故。

  安老爷到了公子引见这日分明晓得儿子已就取在前十名大可放心了。无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加还几倍。一时又想到相公的满洲话儿平常怕他上去背不上履历来。一时又虑到孩子腼腆怕他起跪失了仪。从天不亮起来坐在那里看两行书搁下满屋里转一阵写几个字搁下又走到院子里望望。等到日已东升这个心可按捺不住了连忙洗了手换上大帽子到了自己讲学那间屋子去亲自上书架子上把《周易》蓍草拿下来。桌子擦得干净布起位来必诚必敬跌了跌蓍草卜安公子究竟名列第几;跌完却卜着火地晋卦。

  一看那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三句便有些犹疑心里暗道:四大圣人这两卷《周易》诚然万变无穷我这点易学却也有几分自信怎的今日卜得这一卦我竟有些详解不来。按这个晋卦的卦象火在地上自然是个文明之兆;康字岂不正合安字的字义;马字又是个骥字的左畔分明是玉格的名字了。这昼日三接不消说是个承恩之意;我心里却卜得是他的名次难道会名列第三不成?哪有个旗人会点了探花之理?不是这头解法。又参详了半日说:呀!不妙了!莫非他改了三甲了罢!说着又自己摇摇头说:益不是从没个前十名会改三甲的。况且他那策底子我看过的若说有甚么毛病那班读卷的老前辈都是何等眼力又怎的把他列到前十本去呢?越想心里越不解。便收拾起来回到上房把这段话告诉太太和舅太太。舅太太说:姑老爷你不用尽着犹疑了!因指着金、玉姐妹两个道:前儿个我们娘儿三个说闲话还提来着我说:你们一家子只管在外头各人受一场颠险回到家来倒一天比一天顺当起来了。她姐儿俩提起张亲家母去年的话来还笑说:这底下还要抢头名状元作八府巡按呢!我说:你们俩不用笑瞧起你们老爷、太太的居心行事再碰上你们家的运只怕我们这个少姑爷子照鼓儿词上说的竟会点个鼎甲放了巡按还定不得呢!瞧瞧是应了我的话不是?安老爷此刻一心正经笑道:这个怎的和那先圣《周易》讲得到一处?正说着只见晋升忙忙的跑进来说:回老爷有位老爷要拜会老爷。老爷便怪着他道:到底是谁要拜会我?只这样一位秃头老爷我晓得他是谁?你说话怎么忽然这等糊涂起来了?晋升道:这位老爷没来过奴才不认得。奴才方才正在大门板凳上坐着见这位老爷骑着匹马老远的就飞跑了来。到门口下了马便问奴才说:这里是安宅不是?奴才回说:是。奴才见他戴着个金顶子便问:老爷找谁?他说:你快请你们老太爷出来我有话说。奴才问:老爷怎么称呼?要见主人有甚么事?说明了家人好回上去。他说:你别管只管回去罢!说着自己把马拴在树上就一直跑进大门来了。奴才只得让到西书房去坐。他还说:请你们快出来我还要赶进城去呢!安老爷听了也心中诧异不及换衣服便忙忙的出去见那位老爷。安太太、舅太太、张太太一时听了更摸不着门子。不放心忙叫了个小子跟着老爷出去打听。

  那位老爷正坐在西书房炕上跷着条腿儿叼着根小烟袋儿腰里拿下火链来才要打火吃烟;见一掀帘子进来了个清瘦老头儿穿着身旧衣裳。他望着勾了勾头儿便道:一块坐着不识贵姓啊?安老爷答道:我便姓安恕我家居轻易不到官场;在场的诸位相好都不大认识了。足下何来?到舍下有何见教?他这才知是安老爷连忙放下烟袋请了个安说:原来就是老太爷!慌得安老爷躬身拉起说:素昧平生怎么行这个礼这等称谓?请问外头怎么称呼?他才说道:笔帖式姓贺名字叫喜升不敢回老太爷外头人都称笔帖式是喜贺老大我们大人打来了叫道老太爷的大喜说宅里的大爷中了探花了。安老爷听他这话说得离奇疑信参半忙问:贵堂官是那位?他才说:包衣按班乌大人。笔帖式今日是堂上听事的班儿我们大人把我叫到右门儿亲口吩咐说:才在案儿上见前十本的卷子下来看见大爷的卷子本定的是第八名主子的恩典把名次升到第三点了探花了。差派笔帖式飞马来给老太爷送个喜信。还说:因为老太爷是我们大人的老师算烦笔帖式辛苦一趟。笔帖式抓了匹马就来了。方才笔帖式眼拙没瞧出老太爷来老太爷万一见着我们大人还求美言两句。说着又请了个安。

  老太爷此时心里的乐才叫个梦想<: "="_.不到那里还计较这些小节。看了看那位喜贺大爷的年纪才不过二十来岁不好叫他大哥又与他无统无属不好称他贺老爷。便道:老弟说那里话着实受乏了;改日我再亲去奉拜先叫我小子登门道乏去。说着让他喝茶吃烟。那位喜贺大爷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辞说:笔帖式还得赶到宅里销差去呢!安老爷送到大门看他坐了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才笑吟吟的进来。

  这个当儿安太太同金、玉姐妹以至舅太太、张太太早得了信了彼此相见阖家登时乐得神来天外喜上眉梢。

  泥金捷报也早赶到了。这番称贺不必讲比公子中举的时候更加热闹。

  安老爷道:大家且静一静我这半日只象在梦境里呢!说着定了定神才道:这个信断不会荒唐我不能不信却不敢自信我此时竟要亲自进城走一趟。一则见了玉格到底问个明白是怎生一件事;二则他受着这等一件意外的恩荣自然也有许多不得主意我就当面指示明白免得打个人去传说不清。安太太听了忙说:老爷这话想得很是。说着一面就叫人预备车马打点衣裳。正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成一处。公子差来的人也到了。安老爷接着问了问依然不得详尽。便穿好衣裳催齐车马进城。家中自有太太和二位少奶奶并家人料理。

  安老爷从庄园来到住宅公子见自己不能分身回园叩谒父母倒劳父亲远来慌忙出来跪迎问安。此时父子相见那番欢喜更不待言。一时张老也迎出来彼此称贺。安老爷进来不及闲谈坐下便问公子究竟怎的便得高点鼎甲的原由。

  公子随把今日引见并见着乌大爷怎的告知详细从头回了一遍老爷方得明白。因也把今日早起卜易怎卦着晋卦恰好乌大爷着那位喜贺大爷到庄送信的种种情节告诉公子。因说道:从来说圣心即天心然则前人那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的两句诗直是从经义里出来的名言。便是我那日给你出的那个诗题也莫非预兆了。说着才待和亲家老爷叙叙连日的阔别不想亲家老爷倒象个主人早在那里替女婿张罗老爷的酒饭。

  当下父子翁婿饭罢安老爷因公子中后城内各友都曾远到庄园贺喜如乌、吴、莫诸人以及诸门弟子也都去过。

  还有那娄蒙斋自从和老爷作通家后见了安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要来亲灸领教。安老爷是有教无类的竟熏陶得他另变了个气味了。那乌克斋原是安老爷的学生如今又作了公子的座主早行了个先施的礼彼此各行各道。

  公子尊他为师他却仍尊安老爷为师此科甲中常例也。安老爷便趁这趟进城一一拜过。又到了那位喜贺大爷门道过了乏倒累他次日连忙到庄园来请安缴帖。过了两日又送了八盒儿关防衙门内造的饽饽来。安老爷连日在城内拜完了客又把公子的事一一布置指示明白便吩咐他索性等诸事应酬完毕再回庄园;又给他看定了个归第吉日。公子一时得了主意安老爷便先回双凤村闲中商量起儿子归第的事来。

  一天老夫妻两个同着媳妇正计议家事只见舅太太和张太太过来。舅太太坐下便道:姑老爷我有句话要和姑老爷商量可是张亲家的事。张亲家公是慌着碰你个钉子不肯说;亲家母呢她说她是个锯子嘴的葫芦还说你说的话她听着摸不着叫我瞧着咱儿。说咱儿好还带管说务必替她说成才好。前儿我和我们姑太太商量了会子姑太太也拿不稳你老的主意。我这里头可受着窄呢!你可不许和我闹一大车书;你就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这件事总得给人家弄成了。论安老爷这个人蹈仁履义析矩周规不得不谓之醇儒。只是到了他那动称三代起来却也令人不好和他共事。不知这位舅太太怎的一眼把个生克制化的道理看破了只要舅太太一开口水心先生那副正经面孔便有些整顿不起来。也搭着这位老儿的近况正是身静心闲神怡心会听舅太太说了这阵便笑道:夫商量者商其事的可否互相商酌而行之谓也。你如今话不曾说先说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然则还商出些甚么量来?舅太太道:我不管这些你这说应不应罢!安老爷道:益大奇你就叫我看篇文章也得先有个题目。如今文章倒作了大半篇始终未曾点出题来却叫我从那里应起?舅太太又道:姑老爷常说的呀孔夫子的徒弟讲怎么听见一样儿就会知道两样儿;又是谁还能知道十样儿呢!姑老爷这么大学问难道我说了这么几句话你还听不出个四五六儿来吗?安老爷道:啊!《论语》要这等讲法亦吾夫子之厄运也。安太太道:你们可呕坏了人了这到那一年是个说得清楚啊!等我说罢!因说道:张亲家的思想是因为玉格中了要给他热闹热闹。才说了一句安老爷早一副正色道:要是打算唱戏作贺可断使不得这却不敢奉命。舅太太道:不是用得那么个样儿等我告诉姑老爷。

  张亲家说的是他们外省女婿中了状元都兴丈人家请游街夸官;就是咱们城里头我也还赶上过老年还兴这个热闹儿姑老爷想来也赶上了。讲到你中举的时候我们家可没请过我先说了省得你回来又比出个例儿来。如今张亲家想着等女婿回来这里打人远远儿接出去给他弄份新执事也给他插上金花披上红把他接了家来。一则是个热闹儿再者一个小孩子中了会子也叫他兴头兴头。姑老爷说使得使不得罢?这个当儿不惟安太太、金、玉姐妹望着老爷连长姐儿都不错耳轮儿的听老爷怎么个说法。只见老爷听罢哑然大笑说道:我只道是怎么个难题目原来为此何须辞费到如此此亦不读书之故也。听我讲那花红不必费心有朝廷的恩赐赴琼林宴这日一榜新进士都要领的;却只有榜眼、探花、传胪一定要披带起来才成得这个盛典。至于执事国初的时候官员都有例用的执事只翻出《会典》来看上面载得明明白白。如今玉格既点了探花自然该有他应用的仪仗。

  这事便是真个请教孔夫子孔夫子也没个不许可的理有甚么使不得的?安太太见老爷难得有这等一桩俯顺群情的事也自高兴便闲谈道:真个的既是例上有的怎么如今外省还有个体统京里的官员倒不许他使呢?安老爷道:是不能也非不许也。你们既不博古焉得通今这可就要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道理了。我朝以弓马取天下从不晓得甚么叫作图安逸。国初官员乘马的多坐轿的少;那班世家子弟都是骑马还有骑着骆驼上衙门的呢!渐渐的忘了根本便讲究坐轿车。渐渐的走入下流便讲究跑快车。渐渐的弄到不能乘车便讲究雇驴车。渐渐的连雇驴车也不能了没法虽从大夫之后也只得徒行起来了哇!何况一路还要到鼻烟铺里装包烟茶馆儿去喝碗茶这要再用上份执事成个甚么体统?如今既是亲家这等疼孩子我也不好故却待我着个人替他照那《会典》上开载的不奢不俭置办一份起来何如?张太太听了半日听这句话头儿仿佛是允应了便和舅太太说道:我和你说句话儿来着人家亲家老爷凭甚事儿你给他说在理上他没个不答应的不是?舅太太道:说了半天敢这孔圣人就在这儿呢?大家一笑而罢。

  安公子传胪下来授职用了编修接着领宴谢恩登瀛释褐一切公私事宜应酬已毕便打算遵着安老爷给他定的那个归第吉期收拾回园叩见父母。他未回家之前那恩赏的旗匾银两早已领到安老爷先在庄园门外立起一对高大朱红旗杆。那庄门外本有无数的大树此时正是浓荫满地、绿叶团云的时候远远的望着那万绿丛中一点红便有个更新气象。庄门上高悬一面粉油大字探花及第的竖匾。迎门墙上满贴着泥金捷报的报条。出入往来的那班家丁倍常有兴。里边两位当家少奶奶早吩咐人在当院里设下天地纸马香烛香案;又扫除佛堂摆着满堂香具家祠里也预备祭筵。安老夫妻又叫在何公祠也照样备办一分供献。

  是日安老爷因是个喜庆日期兼要叩谢天恩祖德便穿了件纵锦打边儿加红配绿的打子儿七品补子的公服。安太太、舅太太都是钿子氅衣儿。张亲家老爷先两日早回了庄园新置了一套羽毛袍套。亲家太太又作了一件绛色状元罗面月白永春里子的夹纱衫子穿得纱架也似的。金、玉姐妹此刻是钦点翰林院编修、探花郎的孺人了;按品汉装也挂上朝珠穿着补服。两个人要讨婆婆的欢喜特特的把安太太当日分赏的那两只雁塔题名的雁钗戴在头上。事有凑巧恰值何小姐前几天收拾箱子找出何太太当日戴的一只小翠雁儿来嘴里也含着一挂饭珠流苏便无心中给了那个长姐儿。她这日见两奶奶都戴着双翠雁儿也把那只戴在头上婢学夫人十分得意。

  这日天不亮张老便和亲家借了两个家人带了那分执事迎到离双凤村二十里外便在那座梓潼庙等候。那执事是一对开道金锣面对赐进士出身、钦点探花及第的朱红描金衔牌一对清道旗一对朱花旗一对金瓜一把重沿蓝伞。

  公子那边从头一日收拾妥当了次日起早带了家人便回庄园而来。

  半路到了梓潼庙吃些东西换了衣服一路锣声开道旗影摇风。公子珠挂沉檀头插两朵金花身披十字形红骑一匹雕鞍金勒的白马迤逦向双凤村缓缓而来。一路也过了四五处烟村也过了两三条镇市两面金锣接连十三棒敲个不断惹得那些路上行人深闺女儿都彼此闲论着说:这读书得作官的果是谁家子?一程一程来到临近公子在马上望着那太空数点白云匝地几痕芳草。恰遇那年下半年有了闰月北地节候又迟满山杏花还开得如火似锦。

  四围杏花风里簇拥着他白面书生的一个探花郎好不兴致。近山一带那些人家早就晓得公子今日回第的信息一个个扶老携幼抱女携男都来夹道欢呼的站在两旁看这热闹。内中也有几个读书的皓庞眉老者扶了根拐杖在那里指指点点说道:不知这位安水心先生怎样自爱才生得这等一位公子!又不知这位公子怎样自爱才成了恁般一个人物!须臾公子马到门一片锣声振耳里头早晓得公子到了。公子离鞍下马整顿衣冠抬头一望先望见门上高悬的探花及第那四个大字。进了大门便是众家丁迎着叩喜。

  走到穿堂又有业师程老夫子那里候着道贺。他匆匆一揖便催公子道:我们少刻再谈老翁候久了。公子让先生进了屋子才转身步入二门。早见当院里摆着香烛供桌金、玉姐妹在东边迎接;一群仆妇丫鬟都在西边叩见。公子此时不及寒暄便恭肃趋跄上堂给父母请了安见过舅母、岳母。安老爷此时已经是满面的祭神如神在的神情。公子才得请过安安老爷便站起来望着公子道:随我来。便把公子带到当庭香案跟前早有晋升、叶通两家人在那里侍候点烛拈香。

  安老爷端供焚香炷在香斗里带领公子三跪九叩叩谢天地。

  退下来前面两个家人引着从东穿堂过去到了佛堂。佛堂早巳点得灯烛辉煌香烟缭绕。安老爷回来到佛堂不准妇人站在一旁敲磬的那个侍候佛堂的婆子早已躲在一旁去了。家人敲了磬老爷带领公子拜了佛出来仍由原路出了二门绕到家祠。因公子在城里早在宗祠里磕头过了便一直的进了祠堂在他家老爷、老太太神主前祭奠行礼已毕出了祠堂门。

  安老爷向来行不由径便不走那座角门仍从外面进了二门来到上房。公子待父亲进房归座便要给父母行礼了。只见安老爷上了台阶儿回头问着晋升、叶通道:我吩咐的话都预备齐了没有?两个答应一声齐了便飞跑出了二门同了许多家人抬进一张搭着金虎皮椅披的大围椅和一张书案来。

  你道安老爷一个家居的七品琴堂况又正是这等初夏天气怎的用个虎皮椅披呢?原来那汉、宋讲学大儒如关西夫子伊、闽、濂、洛诸公讲起学来都要设绛帐拥皋比。安老爷事事师古因此自己讲学的那个所在也是这等制度。不想今日正用着它抬进来。老爷亲自带了家人把那椅子安在中堂北面。椅子前头便设下那张书案。

  这个当儿张老夫妻是在他家等着接姑爷呢!只有舅太太、安太太、金、玉姐妹并一班丫头几个家人媳妇在那里。见安老爷回到上房且不坐下受儿子的头先这阵布席设位诸女眷只得闪在一旁。舅太太先纳闷儿道:怎么今儿个他又外厨房里的灶王爷闹了个独坐儿呢?回来叫我们姑太太坐在那儿呀?安太太见老爷脸上那番屏气不息勃如战色的光景早想到定是在那位神佛跟前许的甚么愿心便在旁问道:老爷不用老香烛台么?好到佛堂请去。只见老爷摇摇头道:那香烛都是那班愚僧误会佛旨今日这等仪节岂容焚烧香烛亵渎得的。当下不但诸女眷听了不得明白连公子也无从仰窥老人家的深意只得跟着往来奔走。一时设毕安老爷又吩咐:就上祭罢!只见众家人从二门外端进四个方盘来。老爷便带公子一件件捧进来摆在案上。大家一看右手里摆着一方锡铸的朱墨砚台又是两件朱墨笔。挨着砚台摆着一根檀木棒儿一块竹板儿。左手里摆着却是安老爷家藏的几件古器。一件是个铁打的沙锅浅儿模样儿底下又有三条腿儿。据安老爷平日讲说是上古燧人氏教民火食烹调始兴时候的锅名日燧釜。一件象个黄沙大碗说是帝舜当日盛羹用的。一件是个竹筐儿便是颜子当日箪食瓢饮的那个箪。那个黄沙碗儿装着一盘清水。

  那两件里一个装着几块山涧里长的绿翳青苔俗叫作头菜;一件装着几根海岛边生的乌皮海藻便是药铺卖的那个咸海藻。把这分东西供得端正。然后安老爷亲自捧了一个圆底儿方口儿的铁酒杯说那便是圣人讲的觚不觚觚哉觚哉的那个觚;杯里满满盛着一杯清酒。老爷兢兢业业举得升空过顶从东边献到座前。供好了座旁三揖而退。才退到正中带领公子行了个四拜的礼。立起身来又从西边上去

  撤下那酒杯捧着作了个揖。出了院子早见叶通捧过一束白茅根来单腿跪着放在阶下。安老爷才望空一举把杯酒奠在那白茅上进来又站在那书案的旁边问公子道:你可知我今日这个用意?公子答道:西边这几件自然是丹铅设教、夏楚收威的意思。那箪食瓢饮正是至圣大贤的手泽口泽。

  只不知那奠酒为何要用着白茅根?安老爷道:这个典你只看《尔贡》中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的几句注疏就晓得了。公子道:祭的是位古圣先贤?安老爷道:古圣先贤怎么好请到我内室来。因指着何小姐道:这便是她的祖父我那位恩师。当年我不受他老人家这点渊源却把甚的来教你?你不经我这番训诲又靠甚的去成名?这便叫作饮水思源敢忘所自。你要晓得这等师生却和那托足权门垂涎外任的师生是两种性情两般气味。安老爷将说完这话舅太太便叫:得了收拾收拾两位快坐下。让人家孩子叩头罢。我也家去等着陪姑爷去了。这里众人忙着收拾清楚安老爷、安太太便向正面床上双双归坐;公子才肃整威仪上前给父母行礼。把个长姐儿忙得又要侍候老爷、太太又要张罗两位奶奶已经手脚不得闲儿了。她还得耳轮中聒噪着探花眼皮儿上供养着探花嘴唇儿边念道着探花心坎儿里温存着探花难为她只管这等忙竟不曾短一点过节儿落一点精神儿。长姐儿尚且如此此时的金、玉姐妹更不消说是难得三千选佛输他玉貌郎君了。

  况又二十成名是妾金闺夫婿她二人那一种面上分明露的出来、口里转倒说不出来的欢喜就连描画也描画不成了。一时公子拜罢起来只听安老爷和太太说道:太太我家这番意外恩荣莫非天贶君恩祖德神佑!不想你我这个孩子不及两年的工夫竟作了个华国词臣荣亲孝子。且喜你我二十年教养辛勤今日功成圆满此后这副承先启后的千斤担儿好不轻松爽快呀!太太道:是虽说是老爷和我的操心也亏他自己的立志。我不是说句偏着媳妇的话也亏这两媳妇儿帮他。老爷道:正是这说。古有云:退一步想过十年看。这两句话似浅而实深。当我家娶这两房媳妇的时候大家只说她们门户单寒;当我丢了那个知县的时候大家只说我前程蹭蹬。你看今日之下相夫成名正是这两个单寒人家的佳妇;克家养志的正是我这个蹭蹬县令的佳儿。你我两个老人家往后再要看着他们夫荣妻贵子孝孙贤那才是好一段千秋佳话哩!这正是:如花眷作探花眷小登科后大登科。

  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 =""=""></:>


  (https://www.daowx.cc/bqge250075/1276867.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