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第四 红灯笼 2
接近晚上7点半，和卢姓世叔客套了几声，司徒唯与一众人离开了老四川酒家。
之前大家商量的是去位于米歇尔大街约翰－德米电影院。
顾名思义，这家电影院是一个叫约翰－德米的家伙开的。虽然不属于高级的首轮影院，在次轮影院中却属于装修和设备都算比较好的，票价视所播放电影不同在20美分到1美元之间浮动。20年代开端，美国穷人的购买力显然还不足以支撑他们经常上约翰－德米这样的电影院，因此去的多属中产阶层。
这家电影院离老四川酒家大概要步行20分钟，由于半路上李文凤的脚扭了不太愿意走，加上洪达的提议，一伙人折转来到只需要走6分钟时间的一家电影院门前。
老布电影院。红色霓虹灯在一个四米高的屋顶搭成了电影院的名字。
门前三米，两根一人合抱的水泥柱撑起了一个矮矮的露台。顺着五级台阶而上，一张斑驳的松木条桌横在门口，这就算是售票处。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子邋遢白人，坐在松木桌后边，一手拉着一根绳子，一手抱着一瓶剩下一半的伏特加，两只醉眼警惕的巡视着四方。一旦有客人往他桌子上的一个投硬币的铁皮罐里送入5美分，伏特加的主人就会麻利的放下绳子，让客人进去。
至于露台上其他的摆设，除了一个大大的直立着的“5”字招牌，就是墙壁上一层叠一层乱七八糟的电影海报。显而易见，老布电影院是一家“5分钱”电影院。
通常这类影院放映的电影都是那些在首轮、次轮、三轮乃至四轮电影院中放烂了的影片，要么效果差，要么内容旧，要么是糟糕到根本不能在首轮影院中播放的小制作渣片，然而纵然千般不好，耐不住它便宜！因此5分钱电影院仍然是自美国电影工业兴起以来，最为广大美国穷人欢迎的影院类型。
想想看，一个月入几十美元的筑路工人，或者一个小偷、街头失足妇女之类，在一天劳累之余，来5分钱影院看部卓别林、范朋克或者其他不管谁的片子，难道不会令他们感到一点欣慰？
因而理所当然，鱼龙混杂也是5分钱影院最大的特点之一。
“真要进去？”留着一头中分发，皮肤比李文凤还要白的刘兆明说道。看着进进出出的脏兮兮、穿着远未称得上考究的白人黑人，刘兆明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低级地方，能有什么好片子？”
司徒唯听了，在一边笑，注意观察众人的反应：李泽源的视线至始至终没有离开李文凤，而李文凤眼珠子一直在转；梅雪俦微点了下头、不太看得出，一边的洪达则脸上浮现出了微微怒容；至于黎锡勋、林汉生、程佩霖三个则无可无不可；阿福小子则一直在偷瞄墙壁上一幅美女露大腿的海报。
果不其然是洪达先出来说话：“其实5分钱影院也有好电影，很多老电影，那些好的电影院是不会放的，在这些地方却经常能看到。甚至于一些欧洲电影，像路易－费雅德的《行走如飞的邮差》，我就有在马萨诸塞州的一家5分钱电影院看到过，非常有趣。”
刘兆明用眼角看了洪达两秒，移开，笑声望着天说道：“那是因为某人根本就没进过好的电影院吧？我可不同，我是有身份的人。”
洪达瞪向刘兆明，突然转身就想走。
梅雪俦赶紧拉住，安抚了几句，然后对刘兆明说道：“阿明，说话注意分寸。”
刘兆明耸耸肩。
这时司徒唯拍了拍手：“好了，大家！要不要进去，现在就做决定！看看周围，老外们都在瞧我们。”争吵中的几人才发现进进出出好几个老外都朝这边投来的诧异的眼光，有的嘴里还低声骂着。至于那个牵绳子收费的白人大汉，更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住这边，很似乎一不注意眼前这些华人就会化成几只老鼠钻进他的电影院一般。
“留下！我要进去看！我还没独自进过5分钱影院呢！”李文凤突然大声说道。
“文凤，不会吧你！”刘兆明没想到她杀出来，惊讶的说道：“只有粗人才会来这些地方看！而且很危险，万一里面有流氓……”
“喂，阿明说有流氓，怎么办？”李文凤撇下嘴，看向李泽源。
李泽源望向刘兆明，扬了扬拳头：“少来！流氓算什么？砂钵一样大的拳头你见过没？”说着柔声向李文凤：“你说去哪儿就去哪！”
刘兆明被这两口子气得脸色更白了，至于洪达，他噗嗤笑了出来。
梅雪俦也笑了：“好吧，既然是MISS李的意愿，愿意当护花使者的都举手！”举手，结果是八比一，除了李文凤自己，就只有刘兆明没举手。见此表决结果，梅雪俦就待上前付钞，但是司徒唯已经抢在前面把钱给了。
一共50美分，司徒唯直接塞了张1美元进收银罐。他身上最小的钱就是1美元了。
回头对刘兆明说道：“兆明，大家都进去，你不能搞特殊化哦！”
刘兆明气道：“进去就进去，难道你们以为我真怕啊！”心里却感激司徒唯给他台阶下。
络腮胡子白人放开绳子，一伙人说笑几句陆续走进了电影院。进去以后才发现，老布电影院比想象中的环境更恶劣。这个粗略看只有一百来个座位的电影院里面至少已有7成的上座率，烟雾、包括汗臭在内各种各样的体味，各种口音的议论声、小孩哭闹声，这些都让电影院本已显得狭窄的空间显得更加令人有被压制的感觉。
由于找不到连在一起的10个座位，大家只好三五坐一处。司徒唯、阿福，还有洪达三人坐在第三排靠左边相邻的座位上。坐下去才发现，这座位要比约翰－德米电影院里面的座位窄1/3左右，稍微胖一点的人都只能挤在里面，而且座位硬、冰凉，只用光生生的硬木头拼凑而成，总之毫无舒适之感。
“啊！少爷！我座位上好像有痰？”阿福苦着一张脸，举起右手给司徒唯看。
借着银幕的光，可以清楚看到阿福指头间的肮脏粘液——白色的？这个是痰吗？一边的洪达赶紧从包里掏出手帕，帮阿福擦干净。
这边司徒唯朝洪达感谢一笑，看向屏幕，才发现屏幕上放的片子有古怪：先，一个肥屁股的女人走出来，对着银幕笑。接着肥屁股女人往后面走，镜头跟着走，突然肥屁股女人踩着一滩水，滑稽的趴倒在舞台上。然后重点来了，肥屁股女人开始脱起了衣服……
露胸、露腿，甚至于，露……
发现阿福的眼睛直钉住屏幕，司徒唯忙将其遮住，对洪达尴尬笑道：“这都放的什么东西？”
洪达也很尴尬，毕竟是他最先提议来这里的，他不知道怎么答。而坐在司徒唯一边啃着鸡腿的一个黑人这时插嘴进来：“嘿嘿，中国小子！你不知道吧？这是老布影院的保留节目！你瞧那女人，她就是老布影院的专属‘大明星’莲达！”
“你是说？”司徒唯问。
“当然！这部片子是老布，也就是门口的那个可恶的俄罗斯人帮她拍的。莲达是个婊子，可是托这部片子的福，生意好了许多！唯一的问题是，呸！”黑人吐出一块带着鸡皮的肉：“他X的毛都没褪干净！嗯，问题是，老布总是说胶卷贵，不肯拍新片子。放来放去就是两三部！”
“哦~~~”司徒唯叹了一声，他倒真没想到那个络腮胡子白人居然还有这头脑。
整部影片没有放多久，大概只持续了3到4分钟，然后在一片叫骂声中银幕黑了起来。“要放正片了！”黑人说着压低了声音，凑近司徒唯说道：“中国小子，要不要我给你莲达的住址！这婊子是个好女人，没有种族歧视，我都干过她！相信她一定也很愿意接待你，怎么样，想尝尝白人的娘们吗？只要你给我10美分，或者5美分也可以！”
司徒唯忍住从黑人嘴里传来的恶臭，笑着拒绝了。
黑人低声骂了句，丢掉所剩无几的鸡腿骨，油腻腻的手在前排座位椅背上抹了几抹，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块黑面包专心啃了起来。
这时听见门外一个带着浓重俄罗斯口音的男声一阵高喊，电影院左边小门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那身影先是将电影院的灯打开两盏，以便使整个电影院的光线达到能够能够看清楚东西的程度。然后身影迅速关上小门，却见他提着一个大大的铁皮水桶跑到银幕前。他先紧张的向下面的观众鞠了个躬，却换得下面一阵嘲笑。
“得了吧小娘们！赶快赶快！”旁边的黑人也在嚷嚷。
“她是个女的？”由于光线问题，司徒唯没能完全看清她的长相，只看到她身穿一身皱巴巴的灰色厚衣服，头上戴着一个老鸭舌帽子，加上身材平板，难以看出性别。
“老布的女儿，嘿嘿，谁知道是偷的捡的？”黑人不屑的说道：“女人就是没用！”
司徒唯不答，注视着台上那女孩的动作。却见那女孩子用勺子勺了半勺水，然后踩着一个很高的凳子，小心的将水均匀的洒到了吊在前面的四米多长、三米多宽的屏幕上。
阿福看到很不理解，问：“她为什么要洒水？”
一边洪达想了想，说道：“估计是她们家放映机的问题。如果是老式的那种放映机，比如德国产的阿里PW10式，这类放映机射出来的光线热量很大。假设长时间放映而不洒水，就有可能将银幕烧着。以前我在国内看电影的时候，这种给银幕洒水的情况经常发生，但在美国就见得比较少。就算是5分钱影院，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
“现在室内温度最多只有几度，也会烧银幕？”洪达说的这种情况，“王唯”也曾听以前的导师讲过，不过知道和亲眼所见毕竟有差别。因此这里司徒唯也有些诧异。
洪达摇摇头：“应该说现在这个温度烧不起来，不过我也不肯定。”
司徒唯又看向黑人：“什么情况？5美分。”说时拍了一下阿福。
阿福会意，憋屈的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枚私房的5美分硬币。
黑人一把手抄过来，笑道：“有总比没有强！我告诉你吧，因为有一回，这个老布电影院发生过火灾，就是因为烧了银幕引起的。老布那个俄罗斯白痴一根筋，从此以后，不管夏天冬天，他都要给银幕降温，基本上每连续放30分钟就降温一次。嘿嘿，5美分！”亲了一下硬币，对司徒唯这边眨眨眼：“你瞧，黑人也爱杰斐逊，尤其是硬币上的！”说完将印有美利坚合众国第三任总统头像的硬币塞进了裤兜里。
几分钟后，老布的女儿洒完水，收拾完东西，再次鞠了个躬，提着桶跑到小门边关了灯然后出去。
影院再次黑暗下来，直到放映机的光线从后面再次投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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