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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9


  其第三十七崛起,安娜塔西娅(九)

  司徒唯看到先行下船的程、林二人被一众鬼佬记者淹没,惊讶不已。

  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会有记者,毕竟自从无线电报把这个世界连接起来之后,信息的传播早已不是十九世纪那样缓慢。想不到的是,居然这么多人,粗略估计当在50人以上。看来写的那篇论文所引起的轰动还在自己的预计之上。

  站在司徒唯前边的司徒修文扬了扬手,并让抬箱子的水手们停下,看向艾克说道:“下面这些记者是怎么回事?”

  艾克笑道:“小麻烦而已,你们在船上先等着,我下去同他们沟通一下。”

  “还是我去吧,我见着熟人了。”保罗先行一步下了舷梯,朝拥在舷梯口的一众记者喊道:“大家冷静一下!他们两个不是你们要等的人!”用英语和法语各喊了几遍,现场秩序稍微有了改善,记者们也都暂停了对程、林二人的拉扯。这时谢利瓦尔以及带的仆从也拨开人群过来,并命仆从们将程、林二人护到边上去。

  谢利瓦尔走上舷梯大约一人高的地方,用比保罗更洪亮得多的纯正法语喊道:“各位新闻界的朋友!我很明白大家对工作的热情,但是你们堵在这里,既难以采访到有价值的信息,也给大家的安全带来了隐患!你们要等的人!”谢利瓦尔指向司徒唯:“他现在都下不来了,难道你们要跑到船上去采访他吗?”

  说罢,谢利瓦尔又指向远处的空地:“我有个提议!大家先去那片空地上等待,让我们先把司徒先生接下来,帮他把行李在马车上安置好,然后他再接受你们的采访如何?”

  “你是谁!”

  “对啊!你哪位啊?”

  下面两个记者先后不满的叫道。

  谢利瓦尔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让-约瑟夫-谢利瓦尔!”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是约瑟夫骑士的儿子!”又一个记者调侃道。引起一阵哄笑。因为法语里面,“让”就是儿子的意思,而“谢利瓦尔”则是骑士的意思。按法国的习俗,通常有“谢利瓦尔”这样姓氏的,祖上很可能便是封号骑士。不过在现今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单靠祖上曾经阔的背景已经很难收到别人的敬意。

  谢利瓦尔怒从心头起,索性又用喊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第六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组委会成员!”

  众记者面面相觑,这时皮埃尔接到谢利瓦尔的眼神暗示,也高声叫道:“他说的没错,我认识他。他是英国有名的青年数学家!”有《费加罗报》名记者的背书,其他记者也便同意了谢利瓦尔的提议,纷纷前往空地处等待。

  这边拉莫尔爵士上前握住保罗的手:“好久不见!”拉莫尔与保罗拥抱了两三秒,抬头望向仍在摆姿势的谢利瓦尔:“做得好!”

  拉莫尔三人让开舷梯通道,仆从们很乖觉的快步上了舷梯,帮助水手们将几个大箱子从舷梯上运下来。而在此之前,司徒唯他们几个也提着手提行李下来。

  程佩霖和林汉生各自搂着摄影机走到司徒唯当面,他们脸上的汗水还在哗啦啦淌,异口同声道:“我还以为要被这些鬼佬们掐死!”他们用中文说了这句,又齐齐笑了。程佩霖把摄影机抱得更紧了:“还好摄影机没坏掉!”

  林汉生则道:“这些鬼佬好像是疯了!唧唧呱呱的,说法语我哪儿听得懂!”

  司徒唯稍稍安抚了两人几句,说话时注意力却放在拉莫尔身上。

  这位先生身形消瘦,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他的肩膀很宽,两只手臂的长度比例要比普通人高一些,但没到刘玄德“垂手过膝”的程度。他稍微有一些白发,五官上是相当纯粹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他的眼眉很高,有一点眼袋,但眼袋遮不住他的眼神。相当深邃,尤其当他凝视一个人时,你甚至会有一种精神层面上的“被考察”的感受。

  司徒唯猜测着他的身份,但没有主动上前同拉莫尔认识。

  保罗没同拉莫尔多叙旧两句,便向他介绍这边的人。保罗先介绍的是艾克副校长,艾克与拉莫尔之间彼此知道名字,但没有谋过面。其后介绍林、程二人,说是纽约大学的学生,这一次跟着同行。

  等二人同拉莫尔握过手,保罗介绍司徒修文:“这位是司徒修文先生,他是司徒唯先生的叔叔,也是这一次司徒唯先生欧洲之行的监护人。”继而介绍拉莫尔先生给司徒修文:“金-拉莫尔爵士是英国著名的数学家,是英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也是英女皇御封的爵士……”

  拉莫尔笑着中断了保罗的话:“拥戴我们女皇的人很多,但我想其中并不包括保罗你。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爵士。也没有什么院士。我只是金-拉莫尔,司徒修文先生,你可以叫我做金或者拉莫尔。”

  司徒修文点点头,对拉莫尔的谦虚颇起好感。

  轮到司徒唯时,拉莫尔没有让保罗介绍,径直上前握住了司徒唯的手:“司徒唯先生。”艰难的用汉语说道:“泥!嚎!”听他说两个字说得这么艰难,无疑是不久前才跟人学的。

  司徒唯这方介绍完了,拉莫尔又对大家介绍谢利瓦尔。差不多介绍完,仆从中的一个马车夫过来向谢利瓦尔报告:“先生,他们带的行李太多。装上车后,可能会很拥挤。您看,是先把行李送去旅店,再回来接人。还是?”

  谢利瓦尔马上征求拉莫尔的意见:“爵士,我们是去瓦鲁扬城里的旅店休息一晚,还是直接搭乘渡轮到波尔多市?”

  拉莫尔不悦的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客人。”

  尴尬的一笑,谢利瓦尔转而问司徒唯他们:“我知道你们旅途辛苦,先前在瓦鲁扬城里已经预定了旅店,所以可以在瓦鲁扬休息一晚。但我建议到波尔多市再休息,因为这里的渡轮很快,只需要不到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到了波尔多以后,大家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整天,并且可以品尝到波尔多远近驰名的美酒。这要看你们的意思。”

  司徒唯他们小小商量了几句,同意直接转渡轮去波尔多市。于是谢利瓦尔便命车夫将马车开到港口的B区,并拿出一些法郎给车夫让他去租一艘小渡轮,嘱咐道:“选择干净舒适一点的,并且要告诉渡轮的经营者,不准他们允许其他乘客搭顺风船。后一点尤其要注意!”

  车夫领命去了。谢利瓦尔又对司徒唯说道:“司徒先生,看来那边的记者们不采访到你是不会甘心的。”

  司徒唯对接受记者采访没有抵触情绪,却问道:“你确定他们是要采访我?”

  这家伙在卖乖!绝对是!谢利瓦尔仿佛看到司徒唯那张满是疑问的脸背后藏着的笑颜,说道:“这是自然。司徒唯先生,你完全可以自傲,你现在是焦点人物。整个法国都在关注你下船之后会说些什么,记者们想知道,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看过《数学纪事》对你的专访,听说你很小就开始对数学感兴趣了。不过你现在似乎年龄也不大,你真是天赋超人。”

  谢利瓦尔酸溜溜的气息透过空气漂到司徒唯的鼻子里,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天赋这东西的确是学不来的。”

  说罢留下脸色变白的谢利瓦尔,对保罗院长说道:“奥托先生,烦劳你帮忙翻译一下。”就同保罗一起走向记者们聚集的那片空地。

  这次记者们好歹没有骚动,司徒唯选了个地势稍微高一些的位置站定。司徒修文也快步赶过来,抢在司徒唯说话前,用汉语低声交代道:“要慎重。”

  司徒唯应了声是,笑着对记者们说道:“这么多人,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保罗用法语翻译了司徒唯的话。

  司徒唯接着说道:“很抱歉我不会法语,所以请我的老师奥托先生代为翻译。各位对我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尽量解答。但因为时间原因,我只能回答5个问题,我会随机抽选5家媒体,每一家媒体只限一个问题,对同一个问题我不会重复回答。那么举手请提问,提问的时候,请报出自己的姓名以及所在媒体。谢谢。”

  下面有英国媒体,也不缺能听懂英语的人,因此还没等保罗翻译完,就有很多人举起手来。

  司徒唯点了一个。被点到的记者高兴的挤到前面来,掏出小本,用英语说道:“我叫吉姆-斯托亚,是英国《每日新闻》的记者。欢迎你来欧洲,司-徒-唯先生。自从你的《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解剖报告》以及相关的证明过程公布以来,在数学界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有的人赞同,也有的人反对,但站在普通人角度则大多是看不懂。我的问题是,你对你的论文有信心吗?你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摘下了这颗数学皇冠上的宝石?你对普通人学习或者研究你的论文有什么建议?”

  司徒唯笑道:“你问了三个问题,我只回答第一个。我有信心。”

  接着司徒唯便请第二个记者发言,该记者来自一个打酱油的小报,水平有限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问司徒唯对法国的印象怎么样?这个问题有些大,且不着边际,实际也不适合司徒唯来回答。因为司徒唯才刚登陆,怎么好评判?但这也难不倒司徒唯,就捡了点“浪漫”、“风景很好”之类来敷衍。

  接着第三个记者,《时报》的马丹-诺布雷抢到了机会,问道:“事实上,司徒先生,相对于你在数学上的成就。我更关心另一个情况。你在旅程中没办法看到报纸,可能不了解,在你的老家,也就是纽约的唐人街发生了一件极为……怎么说……的事件。纽约唐人街以触犯《反种族通婚法》为由,将第一国家电影公司告上了法庭。”

  马丹早有准备,说着便将几分不同日期的报纸递给司徒唯。

  说道:“唐人街方面的领袖,是你的祖父。这件事情中华民国驻纽约的公使馆以及纽约州、市两级都在关注。更令人称奇的是,前美国海军部副部长竟然担任了唐人街方面的律师!我想请问,你对这个事件看法怎样?你事先有介入其中吗?”

  察觉到司徒修文的视线,司徒唯明白这次回答不能轻忽了,便对马丹说道:“你的问题,等一下我会回答你。那么第四个提问者是谁?好,那边那位手举得最高的先生?”

  接连答完第四、五个问题后,司徒唯同司徒修文汉语对话了几句。司徒修文便将马丹带到一旁。

  当司徒唯宣布结束这次短暂的采访之后,记者们便开始拿起长枪短炮冲着司徒唯猛拍。

  司徒唯配合的让他们拍了几张。这时马车已然返回,两个仆从上前帮忙将司徒唯从喋喋不休仍在追逐的记者群中护送上马车。

  和司徒唯同一辆马车上早已坐着保罗、艾克,还有拉莫尔,很快马车开动,将记者群抛在了后面。

  至于其他人,连同马丹,当然上了另外两辆马车。

  其第三十八崛起,安娜塔西娅(十)

  到了B区,马车停在一艘红漆渡轮前面。司徒唯下了车,就问马丹:“我们准备马上前往波尔多,你可愿意跟着一起去?只有在渡轮上这一段时间,我可以抽出来跟你交谈。愿意请上船。”

  马丹哪有不同意的。

  司徒唯让他先上了船,才同拉莫尔并保罗他们几个长者说道:“抱歉我自作主张了。这个记者知道一些我很想了解的情况,所以我才邀请。”

  保罗接过司徒唯的话也帮他解释道:“金,纽约发生了一些事情,与司徒先生关联很密切。你知道我们在海上漂了多久。”

  “我理解。”拉莫尔理解的点了下头,但说道:“行程是谢利瓦尔先生在安排。”

  谢利瓦尔说道:“到了波尔多,吉伦特省①的伊居-布朗热议长会接待我们。这名记者恐怕不好住他家。”

  “和他同行,只限于从瓦鲁扬到波尔多这段水路。而且我想他也不会有时间耽搁在议长家。”司徒唯的话大家都明白,新闻讲求实效性,记者一旦采访到有价值的消息,自然不会逗留。

  谢利瓦尔也就没有再反对。大家便陆续上了船,上了船才发现船上除了一个水手和一个船长兼水手以外,还有三个陌生人。而这三个陌生人,赫然是记者无疑,其中一位还带着一台带着三脚架的相机。且这三个陌生人正同马丹大眼斗小眼的对峙着。

  谢利瓦尔见此气冲冲的朝岸上吼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让无关的人上船吗?”

  先前来租船的马车夫耸耸肩:“先生,他们三个比我们先到。都这么晚了,已经租不到没有乘客的船了!”

  “可恶!我会告诉亨利警长的!你等着!”谢利瓦尔朝马车夫扬拳头!

  马车夫不客气的回应道:“我只听我们车行老板的,亨利警长管不到他!不用说,你们还是担心尾随而来的这些人吧!”

  拉莫尔望见被抛下的记者中,已经有几个远远的赶过来了。视线扫到谢利瓦尔脸上,停留了一两秒,皱眉对渡轮的船长说道:“开船吧!”

  船长高声应了,便叫水手跳下去将绑船的缆绳取了。继而“哐啷哐啷”机械的声音伴随着震动,船长把船的引擎发动了,水面翻出一片白色的泡沫。船渐渐离开了码头。

  船舱中。三个陌生记者中领头的一位向司徒唯伸出手:“司徒先生你好,我是《费加罗报》的皮埃尔-雅克-伊夫,很高兴同你在船上巧遇。”

  司徒唯笑着同他握了手:“巧遇可真巧啊。”知道《费加罗报》是一份声誉卓著的大报,便对皮埃尔说道:“如果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我想你大概也想要同我谈谈?”皮埃尔爽快的承认了,司徒唯又说道:“那么为了不干扰我的同伴在途中的休息,我想你可以和马丹先生一起,同我到船舱前面坐着,好吗?”

  所谓:乘车坐车头,乘船坐船尾。通常坐船舱前面舒适感比坐船尾要差一些。因此司徒唯才这样说。

  皮埃尔无异议。由于皮埃尔、马丹都会说英语,保罗自然也与其他人坐船舱后部。船舱前部就空出来,采访和被采访的三人(皮埃尔的同伴不负责采访),轻声交谈。

  从与两个记者的交谈中,以及马丹提供的几份报纸上,司徒唯了解了唐人街起诉第一国家电影公司的进展。依据交谈所得,加上司徒唯某程度上本身就是这两个事件的幕后黑手,再加一点点推理,司徒唯在脑海中基本还原了事件的过程:

  起诉第一国家电影公司的事情,如先前所料,从一开始就引起了喧然大波。美国的主流舆论在得知这一事件后,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一般来说,少数族裔,大都是《反种族通婚法》的反对者。主流的白人群体,则大多对该法持赞同或者最起码默许态度。

  《反种族通婚法》维护的不是少数族裔的利益。立法的基础倒是冠冕堂皇,基于尊重少数族裔文化、减少因婚姻而引发的族群对立等等。事实上它是一个人为树立起来的屏障,用这个屏障将少数族裔隔绝在主流社会以外。白人们既不愿意去同化这少数族裔,更不乐意看到少数族裔的文化对其产生反作用力,更不愿意与少数族裔发生血脉、亲缘上的纠葛。

  其不能说的动机,还是有相当数量的白人仍把少数族裔视作外来人、“他者”,想要将少数族裔赶出美国,建立一个纯正的“白人国”。例如,刚果。这个非洲国家便是白人们尝试将黑人们送回非洲的产物。现在大规模将黑人们遣返虽然早已停下,但事实不容抹杀。

  至于对华人,则除了遣返没有“合法”身份者以外,还通过《反种族通婚法》以及《排华法令》中有关禁止华人返乡娶妻的内容,变相的对华裔进行阉割。这种阉割是不见血的,不单针对个人,更针对整个华人群体。同时也是极为阴险的,因为其不易于察觉。

  但无论如何,美国的新闻媒体对这些法令与政策,之于华人的损害其实是心中有数的。因此媒体都觉得纽约唐人街的华人是不是犯了集体癔症。就好像一个被强奸的妇女,控告见义勇为的英雄,理由是人阻止了强奸犯继续对她施暴。

  因而在起诉案开头的一周多点的时间里,美国的各大报刊上充斥着对华人的嘲讽、对第一国家电影公司遭遇无妄之灾的同情,当然也不乏另有企图的媒体推波助澜反过来大肆赞扬华人,说华人“总算有了一点法律意识”。

  至于欧洲方面的评论相对更有深度。相关报刊,除少数将此事件作为“奇闻”来处理外,有的认为纽约唐人街起诉事件说明了华人对自身“血脉纯净性”的珍视,有的则认为这次起诉实际是一种反讽行为,还有的则认为中国作为世界大战战胜国的姿态给予了华人以更多的自豪感。

  另外中国方面,《申报》、《大公报》、《晨报》等,占着娘家人的方便,直接与致公堂、保良堂等有电报沟通。因此报道的重点一开始就放在了在美华侨所受的不公平对待上,《申报》甚至以公开信的形式致信民国外交部,列举了一直以来美国华侨对国内:帮助推翻满清、致力造福桑梓、传播西方先进文化等十大贡献。且云“吾国实行双重国籍,则在美侨民,虽曰‘美人’,实与国人无异”从保护自家国民的角度出发,要求民国外交部关注事件的进展。

  也有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摩国人的报纸,如《时事新报》,不去了解情况就妄言“这是一次微缩版的‘义和拳’运动,说明国人拒绝与世界潮流接壤的劣根云云”。当然这样的言论,随着4月6日,一封同步在美国《华盛顿邮报》、《纽约先驱报》、《洛杉矶时报》、《纽约论坛报》联名信的刊载,便遭到了迎头痛击。

  该封名为《华界泣血陈情书》信件,由黄三德、司徒美堂、柳义以及其他几位美国华侨领袖一同署名。信从西部大铁路的修筑说起,一直说到欧战华界对美国的鼎力帮助,谈完贡献转过来就谈华裔在美的处境,受歧视、隔绝于主流社会以外、种种不公遭遇,特别强调和突出华人结婚难,并剖析这个问题的根源便是《排华法案》。接着转达心声,华人愿意庄敬自强,愿意模范遵守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也希望不给当局带来麻烦,甚至于不指望《排华法案》能完全废除,只希望能争取返乡娶妻的权利。

  言道:“生存与繁衍之权,乃上帝赐予人类之不可剥夺权利,受美利坚合众国宪法保护,且题中之义诸开国先辈业已在《独立宣言》中阐明。吾人之所求者,非图以黄色之人种,乱美利坚白色之血裔,无非返乡娶妻,使吾祖灵可得血食而已……且华界男不得其妻……恐华洋混血以外,更生诸多事端,此亦于国无利也……”

  《陈情书》一出,纽约华人为什么会集体发起对第一国家电影公司的起诉,原因也就明了:人总是要生存要繁衍的,华人本很愿意遵守不与它族通婚混血的《反种族通婚法》,可是另一方面《排华法案》等相关规定又逼得华要么打光棍、要么只有选择违犯《反种族通婚法》。

  《陈情书》于理有据,更有大量事实作为例证,加上在内容上和措辞上都显得极为克制,并没有泛化到要求废除《反种族通婚法》的地步,更没有实质性的牵涉到民族矛盾的主流人群黑人、西班牙人。

  因此该文一经刊登,便引发了美国报界更大规模的争论,甚至在国际社会也产生了一定的聚焦效应。加上司徒美堂他们背后动作一直没有停下,重金在《华盛顿邮报》等有影响力的报纸找枪手,大肆渲染有利的舆论空气,同时,加强与国内的联系,策动民国外交部展开交涉。

  便如司徒唯分析的,现在美国经济向好,对少数族裔的包容性也随之上升。加上国内外舆论,以及外交上的压力(美国财经界其实很看重中国市场,所以历史上才会有用退还《庚子赔款》来平息中国民众对《排华法案》不满的决定),甚至于道德上的压力,到了4月11号,美国的主流媒体上就很难看到对此次华人起诉的不利言辞。

  而到了4月12号,纽约唐人街领袖之一的司徒美堂的孙子司徒唯,很可能已经破解了“歌德巴赫猜想”这一事实,又由学界刊物扩散到面向普罗大众的刊物,从而在美国民众对华人起诉事件关注度减弱的节点上,再次引发新一轮热潮。

  很多白人在泛酸的同时,又有人宣称司徒唯所取得的成就代表着美国教育的胜利!而这种论调在司徒美堂们找来枪手们的推波助澜下,演化成:事实证明华人也可以同化,也可以融入近代社会,并为此做出贡献。

  目前看事件大体是顺着先前的计划发展的。而且司徒唯相信,经过报刊杂志的预热之后,一定会有口袋里装满唐人街好处的美国众议院乃至参议员站出来。这样下去,部分修正《排华法案》,华人获得返乡娶妻的权力是可能的。

  至于洛杉矶的那一个所谓“天使岛”,司徒美堂他们听从了罗斯福的劝告,才没有大张旗鼓提出来。但“天使岛”的存在本来就是对华移民政策收紧所致,如果政策能够放宽,“天使岛”事实上也就不废而废了。只是非常遗憾,历来在“天使岛”上丧生的众多华人孤魂不能被昭雪。

  且慢慢来吧。对此司徒唯只能抱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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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尔多市是吉伦特省的省府。

  其第三十九崛起,安娜塔西娅(十一)

  与记者的问询加谈话持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稍后司徒修文、程佩霖、林汉生等也加入进来。因为大家都能从谈话中找到各自的关切点,便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接近3个小时的航程也就接近尾声。

  《时报》、《费加罗报》两方记者感谢了司徒唯能接受采访,司徒唯同样对他们提供信息表示谢意。接着《费加罗报》方面的摄影记者便为司徒唯和马丹拍照,因为之前该报在码头没有拍。差不多拍完,渡轮就停靠在了波尔多的港口上。

  和记者们道了别,司徒唯他们登上了谢利瓦尔找来的出租马车,便直往伊居-布朗热议长的府邸“黑堡”驰去。

  黑堡是一座临河小山丘上的古堡。

  波尔多市给人的通常印象是古堡多,其实自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建立以来,这诸多的古堡也泰半荒废了下来。它们的主人们,传统意义上的波尔多贵族阶层,要么亡命国外,要么连根拔起。

  而今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在施政上早已不再激进,像伊居-布朗热这样有贵族血统、且从未放弃得自波旁王朝贵族封号的人,赫然也能当到吉伦特省议长的位置。也许是为了重温先祖的荣耀,1907年,伊居-布朗热归国之初就将自家祖辈留下来的一栋古堡修葺一新,带着全家重新住了进去。

  随着伊居-布朗热在吉伦特省,乃至整个阿基坦大区①的得势。这一栋名为黑堡的建筑就渐渐在波尔多有了响亮的名声。当然这个名声的由来,不仅源于布朗热议长在官场上的长袖善舞,也源于黑堡的女主人。

  泰莉-格雷-布朗热议长夫人是一个英国人,据说同哈布斯堡家族有一点亲缘关系,虽然没有得到勒封,也是半个贵族。当然以议长夫人的生活方式论,却真是个不打折扣的贵族。议长夫人喜欢不定期举办舞会,她总是能在“不铺张”的前提下将舞会办得既欢乐又不缺格调,很能得市内上层阶层太太小姐们的拥戴;议长夫人更喜欢定期举办沙龙,众多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俊彦都可以在此畅抒己见,如果才华卓著,交游广阔的议长夫人不吝为你打开通往巴黎的道路。

  也有人背后议论泰莉-格雷-布朗热议长夫人的做派跟不上时代,甚且坊间还小范围流传着夫人与某些青年的段子,但这些不妨碍议长夫人良好名声。

  马车开进黑堡,自有布朗热议长的管家在专门的停车处等候。谢利瓦尔先前挂的电话,黑堡方面利用这段时间做好了对客人的安排。无须吩咐,仆从们将客人们的行李卸下,并将其带到为客人们准备的房间。

  花了大概15到20分钟安置,又有仆从送上点心以及茶水到各个客人的房间。稍事休息之后,谢利瓦尔才同管家一起来叫大家,去客厅见议长夫妇。

  布朗热议长家的客厅并非想象中中世纪贵族的客厅,他们把城堡改造得相当近代化。红木地板,电气吊灯,田园风略带洛可可风格的装饰,这些让议长家的客厅丝毫不显得压抑。

  而在客厅门口迎接的议长夫妇,连同议长家的两个女儿,看起来也颇平易近人。

  伊居-布朗热有一部大胡子,几乎可以媲美司徒唯他们这边的杰森-斯坦因教授,整体人偏胖、略高。五官谈不上非常端正,但不至于令人讨厌,加上他脸上时时挂着的笑容,简直就相当亲切。他的眼神温和,看人既不仰视,也不会采用俯视,总是平平的看向你,像是随时准备找你交谈。

  布朗热议长先同熟识的拉莫尔爵士、谢利瓦尔握了手,才笑着请拉莫尔爵士帮忙介绍司徒唯他们认识。与司徒唯他们通了姓名,握过手,布朗热议长便向大家介绍他的家人:

  泰莉-格雷-布朗热夫人是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女,穿戴华贵而高雅,这让原本谈不上美貌的她颇显风韵。她和伊居有一点夫妻相,笑容中显示出一种真诚而有克制的热情,同人握手的时候也并不像一般有身份的女人一沾手就抽开。这一点给人以相当的好感。

  两个女儿都还小,13岁的安娜薇、12岁的卡妮亚,两个小女士秉承了母亲的品味,无论从穿着还是礼仪上都挑不出毛病。

  介绍完大家便被布朗热议长请进客厅,议长夫妇很解人意的没有同客人们大聊司徒唯同他的歌德巴赫猜想——这理应是议长夫妇最感兴趣的话题——而是同大家寒暄旅途中的种种趣事。且并不只限于固定对象,夫妇俩很能把握谈话的“度”,新客人不会感到受冷落,老朋友也会觉得更亲切。

  寒暄差不多半小时,管家上来告知晚餐已经做好。议长夫妇便请大家去客厅,用一顿色香味美的法国大餐招待了大家。席间,布朗热夫人向司徒唯发起邀请:

  “司徒先生,请容我冒昧。如果你能够在波尔多停留一天,以便我能为你举办一个欢迎舞会,我将十分荣幸。”

  布朗热议长不待司徒唯回答,接口道:“是的,自从两天前从谢利瓦尔先生那儿收到你即将抵法的消息,我们一家都非常高兴,盼着你能来。现在你过境吉伦特省,请务必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明天舞会上,我将为你介绍几位本省声名卓著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未来法兰西的栋梁。相信到时候你们可以聊得很投机。”

  司徒唯问谢利瓦尔国际数学家大会的开幕时间,得到的答案是5月9日。现在是4月17日,“九月雨”号比预想中的要提前了好几天到达。剩有20多天的时间,法国就这么大,从波尔多坐火车到巴黎,转车到斯特拉斯堡,旅程加在一起也只花得了三两天。这多余的十几二十天,用来拍《大国崛起—法国篇》肯定是不够的。必定要另外再安排些时间用到拍摄上。因此争在波尔多市的这一天时间,实际意义不大。

  想了想,司徒唯倾向答应,用视线征求司徒修文的意见。

  司徒修文微微点了点头。

  司徒唯才笑着接受了布朗热夫妇的邀请:“我很荣幸。”

  晚餐过后,布朗热夫妇又招待大家回到客厅,稍稍聊了聊。当客厅的钟声指向晚上10点,布朗热夫妇终止了谈话。就见布朗热夫人拿起桌上的一个手摇银铃,管家很快闻声进来,布朗热夫人说道:“带客人们回房休息。”

  司徒唯他们一群人就在管家的引领下,回到客房。没三分钟,程佩霖和林汉生就跑司徒唯这里串门。

  林汉生手上捏着根洗澡帕,进门就笑道:“刚刚一个女仆告诉我,可以使用浴室。走,我们一起去泡澡去!”

  “九月雨”号的一等舱自有淋浴,航行期间司徒唯经常洗澡,身上并不脏。但一想到全身泡到一池子热水中的舒适,司徒唯便觉难以抗拒,点点头,就往自己的行李中翻洗漱工具。拿好东西,三人便说笑着,找女仆带到浴室。

  先是淋浴把身上再洗一下,干干净净了再泡到池子里。

  程佩霖背靠着池子,一手攀住正在不停吐出热水的大理石狮子,舒爽的叹道:“这些法国人真会享受!看这浴室多大,少说也有一两百平米吧?啧啧,瞧这装饰……”

  林汉生开玩笑的嘲讽道:“造这个浴室的钱拿到中国,够一百户平民吃一年都有富裕。这样子的奢侈,沾沾别人的光也就罢了。佩霖你可不要看着眼红,以后回国给自己家也弄一个哦。天打雷劈的。”

  “得得!”程佩霖手指好玩地在水面上弹着,说道“就你忧国忧民,先前谁在跟我抱怨抢了和红发美人儿跳舞机会的?”突然将几颗水珠子弹到林汉生的鼻子上:“啊呀呀,这水珠子也忧国忧民哦。”

  “这小子!”林汉生又是气又是笑。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林汉生才正色说道:“佩霖,我有个感受。你看布朗热夫妇对我们这样周道的招待,为的是什么?我印象中的法国人,尤其是法租界那些,一个个鼻子顶到天上,高傲得很。布朗热夫妇就不这样,这其中当然有人和人的区别。但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在司徒身上。”

  林汉生看向闭目休息的司徒唯:“司徒搞的那篇论文,我看威力是大得很。大到足以让法国人无视种族上的区别,无视国力上的差异。这就是学问的力量。像布朗热夫妇这样的身份,同比我们中国,也算省级官员了。可是如果易地而处,换成我们国内那群官爷们,易地而处,他们能不能像布朗热夫妇这样?”

  程佩霖家族中就有人在朝为官,他想了想,摇摇头:“现在的中国,文职官员还好一些。那些师长、团座等大小军阀们,他们眼中就只有枪,除了枪以外恐怕难以找到什么敬畏。不过,观音菩萨他们倒是要拜的。”

  林汉生赞同的说道:“对,观音菩萨是不错,可是她管不了科学,也管不了技术。”拍了拍司徒唯的肩膀:“司徒,这次拍那个《大国崛起—法国篇》,你能不能再跟我们讲一讲拍摄计划?重点是什么?我是说,能不能把法国人对学问的这种尊重,拍进去?”

  司徒唯睁开眼睛,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笑了。

  于是三人就一边泡澡,一边讨论。司徒唯将两人在船上时不感兴趣的拍摄纲要,详细的拿出来跟他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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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基坦大区包括吉伦特省、多尔多涅省、朗德省、洛特-加龙省、大西洋岸比利牛斯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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