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似锦华歌 > 第10章

第10章


  到了潭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栈住下。杨慎在马厩拴好坐骑,一进大堂就听伊春在和掌柜的说话。

  “不要天字号的客房啦,说了好几遍,就给我两间普通客房!”

  “这位客人,现在小店有优惠活动,凡来我店订天字号客房的客人,都可以得到本店赠送的丰富早点一份。还有俊男美女为客人贴身服务,按摩捏脚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我只要两间普通客房。”

  “来参加本店的优惠活动,客人绝对不会后悔!”

  “……”伊春终于觉得无力。

  杨慎走过去,把铜板拍在柜台上,冷道:“两间普通客房!”

  掌柜的立即交出钥匙,冲伙计微笑:“快,带客人上楼,热水饭菜千万别短了。”

  伊春突然发现杨慎的坏蛋脸也很有用。

  杨慎将伊春送上楼,自己去药堂买了金创药,回去的时候,忽见街对面有几个褐衣男子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郴州巨夏帮的人!他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一时间街上喧嚣的声音都变得无比安静,只有血液轰隆隆流窜的鸣声,像是要冲破耳膜。

  出于本能,他立即摸向佩剑,可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衣物武器早已在逍遥门被丢了个干净。

  他在那个瞬间忽然感到一种刻骨的耻辱,全然由于自身无力引发的耻辱。

  脑海中回旋起女公子的声音。

  他被下药之后有一个时辰完全不能动,瘫软在地上,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于是她便笑了,手指像柔软冰冷的水藻,划过他的脸颊,声音是虚幻迷离的:“不用怕,你长得这样好看,我绝不会伤你。咦?你还佩剑?是练武吗?他们这么轻易就将你带来我身边,想来你的武艺也不出众。不过别担心,既然你跟了我,必教你欢喜。明天我便去求爹爹将你收入门内,传授你上等功夫。”

  他原本只有愤怒,可那种愤怒在她漫不经心的话语下突然变成了无上的耻辱。

  无数个夜晚,无数个白昼,他像是不要命般的修行,得到师父的青睐,与天才的师姐分庭抗礼,自觉已有小成。

  但原来他什么也不是。

  连自己的佩剑也保不住,和着衣裳一起被当做垃圾丢出去,他的尊严仿佛也成了被践踏的垃圾。

  她用漂亮的衣裳打扮他,用温柔诱惑的态度面对他,将他当作玩偶一般。

  他这样白衣飘飘走在街上,多少女孩子偷偷在看,红了双颊。可那有什么用?只会让他感到愤怒而且迷惘。他没命的修行练武,到头来还是给一个女人做花瓶,全然不能反抗,甚至害得伊春险些丧命。

  非但不能报仇,新的耻辱还一遍一遍凌迟着他。

  他还太弱。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们谈笑风生地擦肩而过,风擦在他脸上,像刀刮过去。

  杨慎不由闭上眼,感到疼痛。

  回到客栈推开房门,就见伊春正努力把脑袋朝后伸,试图看清伤口长什么样。

  她好像还没发现,衣服顺着胳膊落下来了,她大半个后背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她的脸和手都是黑黝黝的,因为长期在太阳地下练武,晒成了小黑炭,可背上的肌肤却很白,骨骼极纤细,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杨慎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忽又见到她肩上那个伤口,狰狞无比,还在流血。

  他不由关上了门。

  伊春系好衣服,回头有气无力地看着杨慎,她脸色有些发白。

  “药买回来了吗?”她觉得眼前的小星星越来越多,像下雨似的。

  杨慎默然点头,隔了一会,强迫自己不要发抖,轻轻把她的衣服扯下来,让伤口暴露在眼前。

  涂药,包扎,他的手腕无法抑制的在抖。

  伊春说:“你别怕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一点都不疼!”

  足有两寸深的刺伤,说不定还伤到了筋脉,怎么可能不疼?杨慎咬了咬牙,低声道:“师姐,以后我要是再被掳走,只能证明我无用,你不要再涉险来救我。”

  她微微一惊:“你是我师弟啊,我怎么可能不救你?这是什么话!”

  “我自己无用,不该牵连别人。技不如人,就该拱手让出斩春剑,师姐你若是继承了斩春剑,便替我报仇吧。”

  伊春再也忍不住回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他惨白的脸,那神情,像是要痛哭出声似的。

  她轻声说道:“羊肾,只是一点小挫折而已,你别垂头丧气。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继承斩春,一定能报仇。”

  杨慎只觉眼里一片热辣,急忙用手捂住,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流眼泪。

  手上一暖,是她用力握住了,头顶被她摸了两下,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她的安慰话也很笨拙,翻来覆去只有两句:“别难过,别多想,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都好啦都好啦。”

  是谁说她迟钝粗鲁,其实她温柔又细致,只是不善于表达,傻乎乎的。

  杨慎把额头贴在她手心,声音颤抖:“……师姐,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斩春,得不到的死路一条,你要怎么办?”

  伊春愣住,隔了半天,才犹豫着说:“不会吧?得不到的人就要死?”

  “我只是说……假如。”

  “哦,那我会努力得到斩春剑,然后护着你,不叫任何人来杀你。”

  回答得毫不犹豫,想也不用想。

  杨慎竟有种想微笑的感觉。他紧紧握住伊春的手,低声道:“那……我也是。师姐,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来杀你。”

  伊春为难道:“喂,真的是假如吧?这么危险的想法,你怎么想到的?”

  杨慎擦了一把脸,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睛还有点红,但方才面上那种近乎绝望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他露出一个有点羞怯有点得意的笑,轻道:“给我五十文,我就告诉你怎么想到的。”

  ……此人以后必然要钻进钱眼里不得超生。

  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暂时就结束了,伊春在客栈养伤的时候,偶尔想起遇过的人,狡诈善变如舒隽,仗势欺人如逍遥门,还有那个看着很眼熟的蓝衣公子,每个人似乎都复杂的很,与她十五年来单纯的生活完全不同。

  江湖果然是个乱糟糟的地方。

  她开始想念减兰山庄里的一切,唠唠叨叨却很疼爱自己的爹娘,严厉冷酷却公正无私的师父,甚至连墨云卿恶声恶气都觉得好温暖。

  不知道杨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怀旧。

  肩膀上受伤,别的倒还好,就是洗头比较费事。为了避免伤口进水,她从受伤开始就没再洗过头。隔了那么多天,连她自己都觉得味道难闻的很,实在忍不住,索性叫小二送了两桶热水,小心翼翼把头发拆开清洗。

  杨慎敲门的时候,她刚好把头发打湿,一时起不来,便叫道:“直接进来啦!敲什么门!”

  他一进门便见到此人脱得只剩一层单薄旧中衣,胳膊和背后还磨出了大洞,两根肚兜带子大刺刺的从洞里探出脑袋朝他问好。

  “可恶!你有没有一点防备心啊?!这种情况叫什么进来?!”

  杨慎忍不住破口大骂,转身便走。

  “我洗头又不是洗澡!你这色狼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伊春觉得莫名其妙。

  杨慎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气得发疯,他在门上用力一锤,怒道:“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在他面前敞开衣服洗头?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我当然知道是你才叫你进来啊!你以为我那么蠢吗?”

  你就是那么蠢!杨慎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方才一肚子邪火不知道为什么又消失了。

  好吧,她说因为是他才没关系,他不承认自己是为这句话突然感到欣喜。嗯,一定是因为同门之谊,没错,同门之谊,他们感情好师父必然也欢喜。

  所以他现在蠢蠢欲动,禁不住回头看着她,也不是为了别的,他只是觉得她受了伤行动不便,他身为师弟得出手帮忙。

  一件衣服突然罩在伊春身上,替她遮住旧中衣上那些破洞,也遮住泄露出的肌肤。她疑惑地抓着头发抬头看,却见杨慎摞起袖子坐在对面,板着一张脸,沉声道:“我、我好心点,来帮你洗吧!”

  她忍不住咧嘴一笑,放心地把头发递给他,垂着脑袋由他将热水淋上去,然后取了皂荚细细搓揉。

  “谢谢啦,羊肾你真是个好人。”

  他的心头没来由的一跳,双颊忽然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慌的很,在她头顶拍了一下,故意说:“脏死了!看盆里水都变黑了!”

  其实她不脏,也不丑。

  指尖触摸到柔软湿润的头发,像滑腻的绸缎,令他不由自主放柔动作,仿佛稍稍重一点便会伤到她。

  她身上披着自己藏青色的粗布外套,略有些大了,朝前倾的时候越发显得她脊背纤细,敲一下只怕会折断。

  真不敢相信这样一具还稚嫩瘦弱的身体拥有那么大的力量,杀出血路来救他。

  想问问她,那一刻她心里想着什么。是因为他是师弟,是同门,必须要救——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心底隐隐约约,自己都不敢去想的那些“别的”。

  只是问不出口,他也只有静静看着她纤瘦的后颈,那里毛发绒绒,说不出的可爱。又因常年被头发和领子遮住,后颈的肌肤并不黑,而是一种温润的白皙。

  看着看着,指尖忍不住轻轻触一下,心底像是要醉了。

  杨慎在心里告诉自己:同门,同门,同门……

  可嘴里却轻轻唤道:“伊春。”

  “嗯?”她答应的很爽快,完全没发现称呼上的变化。

  杨慎却有些慌,结结巴巴:“伊春……不,伊、衣服!我是说,你的包袱被舒隽抢走,没换洗衣服所以我帮你买了新衣服!”

  伊春把洗好的头发拧干,湿漉漉地提在手上,充满惊喜地四处看,叫道:“咦?羊肾你帮我买了衣服?在哪里?”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床,上面果然放着一件浅蓝色的新罗裙。

  伊春欢喜无限地抖开裙子,只觉料子柔软,显然是上乘品。领口与裙摆都绣了兰草,十分精致。但这些都比不上裙子的颜色,像晨光初现的天空,最薄最透明的那一层蓝。

  她不可思议地回头看杨慎:“好漂亮!谢谢你,羊肾!”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红得厉害,别过脑袋不看她,故作自然地说道:“不用客气啦……你救了我嘛。还有旁边那个小包……我不太会挑这些东西,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https://www.daowx.cc/bqge254418/1393586.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