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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东渡扶桑


  四人在路上顶着风雪急匆匆走了五七日,不觉来到了洛阳地界,三人分手。

  此时,阴云骤起,狂风大作,柳下兜紧罩衣,顶风往洛阳城里疾奔。

  此时,武大正在堂屋上香,门声一响,武大闻声扭头,一见柳下,眼圈一红,硬生生别转脸去。唏嘘良久,柳下便把如何如何见到武松,如何如何遇见侯赛因和米鲁一一叙说了一遍。武大猴跳半个时辰,车轮般围着桌子转了八圈,“吱”地刹住身子,吩咐常瑞道:“快去请沙碧来!”不一时,沙碧到来。武大连忙将前事细细对沙碧说了一番,沙碧闻言,起身就走:“我这就去找二哥!”

  回到家里,武大和衣躺在榻上,思量再三,起身喊起车蛋和柳下,直奔扬州。

  月色惨白,照得三人犹如孤魂野鬼,冷风聚在半空,打着旋儿直扑三人脖颈。

  不出三五日,三人临近扬州城下。进得城门,武大停住脚步,回头对车蛋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到怡红院探探风声……”三人不几步来到怡红院门口。柳下在前,武大车蛋用衣袖遮住脸,后面紧紧相跟,三人举步拾阶而上。掌柜的一见来人,大惊失色:“武员外,你家兄弟惹下了天大的灾祸……”话音未落,一阵香风蓦然袭来,打楼上风摆杨柳般扭下了一位美人:“哎哟,哪位官人这般工夫还来找小奴家哟……啊,见鬼。”闪身欲走。一对蜡烛咕噜滚到了地下,屋内登时漆黑一团。掌柜的大吼一声:“伙计们,抓人领赏啊!”一帮伙计下黑里窜出来擒捉三人……紧要关头,大门喀嚓一声大开,门外哗地扑进三个人来。柳下躲在柜后一声惊呼:“沙掌柜,快来救人!”三人并不放声,扑扑几脚踹翻伙计,骨碌骨碌堆于门后。沙碧楼上楼下翻了个干净,确信无人,急急忙忙折转下来。

  沙碧皱着眉头,对武大说道:“我终于有了你兄弟的消息,街面上传言说,你那兄弟神神道道的,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隋朝的衣裳,大家说,经常有个拿着鹅毛扇的道士来找他,出事以后又跟着道士走了……唉,现在说这些事情也来不及了。柳下,我来问你,你说的那个东瀛确有此地?”“俺就是从那边漂过来的,这还能有假?”柳下应道。沙碧急匆匆问道:“还记得是在哪里上岸的?”

  柳下道:“好像是在登州府一带……”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叫门声。

  车蛋推推武大,悄声道:“东家,听声音好生耳熟。”

  武大回过神来,嗖地躲到常瑞身后:“问问是谁?”

  常瑞刚要开口,大门已被一脚踹开,随即闯进一人,哗地带进来一股凉风。

  “吉巴大哥?”柳下一声惊呼刚落,侯赛因急吼吼回头招呼道:“米将军,武员外果然在这里。”米鲁疾步闪进门来。武大一把抱住侯赛因的双腿,哽咽道:“吉巴兄,想杀武植……米将军呢?”撒了手,转着圈儿来寻米鲁。猛一愣神,灯影下一把抱住柳下的双腿,仰面叫道,“米将军,想杀俺啦……难道你没梦见俺武植么?”“武员外,好好看看,俺在这儿。”米鲁近前推推武大,提醒道。武大一把推开米鲁:“大嫂休开玩笑,”只管可怜巴巴瞅定柳下,拨Lang鼓一般摇晃着脑袋催促道,“米将军,你怎么不回答我?你倒是说话呀。”

  侯赛因蹲下身来,扯扯武大的衣袖,轻声道:“他真的是米鲁。”武大转过身,定睛仔细端详米鲁,看着看着,眼光蓦然一闪,猛醒道:“哎呀,你果然是米将军!将军,且受武植一拜。”米鲁慌忙扶住武大:“使不得使不得,”转头对侯塞因道,“麻烦你去外面把那包货物扛进来……武员外,你还不知道你家二哥的事情吧?”“快快坐下,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武大急道。不等米鲁回话,侯赛因扛着一只麻袋进来,扑通一声撂在地上。侯赛因踢一脚麻袋,道:“让他先憋屈一会儿,我跟员外说说前事……”

  原来,米鲁一行也是刚刚到的扬州。三人一到,米鲁便来府衙找曹思仁,哪知府衙早已关了大门。一问路人方知事情原委:几天前武松跟随一个道士来到原来的炊饼店找寻武大,听说了武大的遭遇。武松大怒,径奔迟大户家中,迟大户早已听到风声,只身躲到陈曹思仁家里。武松随后赶到曹府,院里院外翻了个底朝天,哪有迟大户的影子?武松性起,一口气杀了曹思仁全家,连夜逃遁。三人不敢久留,贴紧墙根慌忙出城。说来也巧,临近城门时,见高丸骑着一匹黄骠马,悠悠然进得城来……

  武大听罢五内俱焚,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好似万丈高楼一脚踩空,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起来。

  麻袋扑簌簌扭动了几下,高丸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救人啊……”

  车蛋解开口袋,一颗尖尖的脑袋先露了出来。

  米鲁拧着高丸的耳朵,滴溜溜提到跟前,照准裤裆猛地踹了一脚。武大横身阻住道:“米将军手下留情。在下估摸着,前面那些事情也怨不得高通判,都是迟大户那厮作的孽。再说这厮有点墨水儿,到了东瀛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打死了岂不可惜?”

  “什么东瀛?去那里做什么?”侯赛因摸着脑袋大惑不解,武大便将沙碧的意思说了一通。

  “好!”米鲁大笑起来,“反正这大宋国咱也呆不得了,不如就去东瀛走上一遭。”

  “也好,”侯赛因道,“凭俺这本事,到了那儿说不定还能弄个驸马当当呢。”

  “打哪儿上船呢?”米鲁问,车蛋道:“沙掌柜说是先到登州再说。”

  “太好了,那地方俺熟悉,”侯赛因接口道,“那地方靠近莱州府,当年我在那里做过生意。”

  商议完毕,侯赛因押着掌柜将香春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值钱的东西都用包袱包了,金银细软用钱褡装了系在车蛋腰上。将怡红院一应人员捆绑结实,反锁住了房门。翌日一早,侯赛因先将高丸的胡须剃了,又找条围巾裹住米鲁的脑袋,自己也剃了胡须,再找一把锅底灰将红发染做黑色。然后胡乱撮了几袋白面,众人扮作贩卖面的客商,迎着晨曦上路。侯赛因找根腊棍撅着包袱,高丸挑着白面,车蛋前头牵马,其它人后面紧紧相跟,迤俪往城外走去。经历好大一阵惊险,一行人终于混出城外。

  突然,黄骠马一声嘶鸣,往后疾弛而来。高丸一见,叫声:“吁——”不及多想,“扑”地扔掉白面,那面粉迎风一刮,扑了高丸一头一脸,宛如一只面猴儿。高丸不管不顾,胡撸一把脸,单手绰了扁担,揪住马鬃飞身上马。一夹马肚,那马儿嗖地一声,箭一般窜出丈余,身后拖出一团面雾。柳下道声“不好”,拈着腊棍撒腿便撵。高丸隔着面雾回头一看,不禁笑了:“这厮不要命了,这就成全你!”一兜缰绳放慢速度,单手拖着扁担,回头叫道:“狗日的,你来拿我!”把一条扁担拖在地上,拉起长长的一溜尘土。

  原来,高丸早年在大名府任监军时,闲来无事常与军汉们切磋点武艺,尤其对关公的拖刀计颇有心得。怎奈力气小,使不动朴刀,便以扁担、火棍之类代替,以此计也常常搠倒几个军汉,故此常以小关羽自诩。今见柳下不知死活硬来上步,焉有不温习功课之理?但见他脖颈硬朗,面目矜持,缓缓抬手来捋长髯好扮关公,岂料手摸空了,方知是没了胡须。只得把白脸一板,将这只手变做一柱擎天之势,另一手慢慢拖动“青龙偃月刀”,倒头乜着柳下,口中叫道:“呔!贼将速来受死!”你还别说——其势颇有关氏云长之遗风。

  柳下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叫声:“接招!”老远将手中的腊棍向高丸抛去,尖叫一声撒腿便逃。你说这柳下的手劲得有多大?那根腊棍带走柳下手上的几块老茧“嗖”地窜了出去,贴着高丸的头皮扑哧一声插在路当央,只露在外面三尺长短,兀自转着圈儿簌簌地颤动。黄骠马吃了这一惊,懵懂着往前一蹦,只听啪地一声闷响,腊棍恰好敲在马绳之上,那马儿长啸一声,身子猛然一蜷,高丸轻飘飘当空飞起丈余,手中的兵器早已不知了去向,半空中转着身子甩出一圈面粉,口中唤道:“哎哟哟……哼!”地上砸出一个深坑,高丸头朝下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黄骠马围着大坑转了几个圈儿,一马青尘疾弛而去。可怜高通判一颗尖头,顷刻间被马蹄踏成了柿饼……众人赶过来时,柿饼上已爬满了蚰蜒,只留下散落在地上的几粒脑仁还在兀自困惑:今日这功课是咋做的?到了阴间怎么有脸去见关老爷?

  暮色中,一行人稀稀拉拉,踯躅前行。武大与柳下身矮腿短,眼见得被众人落下了老远。二人正在叫苦连天时,路上赶过了一辆送粪回返的驴车,武大大喜过望,挡在路中央拦住车夫道:“大哥,能否捎咱一程?”说着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锭亮闪闪的大银子,“老哥,你看咱们人也不多……”车夫从武大手里接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道:“客官如若不嫌车上肮脏,你就上来吧。”

  傍晌时分,一行人到了南运河码头。急匆匆购上船票,众人当日离了苏杭。众人晓住夜行,约莫又走了三五天,不觉来到了山东地界。此时,天上飘着浓痰一样的雾气,一行人灰头土脸走近了一座村落。此地正是沙碧说的那个所在,找到沙碧酒家,沙碧果然等在哪里,此时天色已是晌午时分。简单打点了一下,一行人急急忙忙走出门去……隐隐约约已嗅到了海风的气息。到了海边,已是傍乎过午未时。远远的见一座庙宇旁两位船夫立在门口,正在跷着脚往这边打量。沙碧老远招招手叫道:“二位老大,久等了!”

  此时朔风飒起,灰蒙蒙天际阴云密布,海Lang滚滚涌来,砸在礁石上“轰”地溅起漫天飞雪。

  密匝匝的一群海鸥忽上忽下,尖叫着往来冲突。众人随着船夫往礁石后的一条小船走去。

  咔嚓!天上蓦地响起一个炸雷,远处破庙里刹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里,一行人鱼贯上船。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扑向船头,船儿忽忽悠悠打了一个晃,慢慢离了海岸。

  一群海鸥打着旋儿盘桓在船头,引路向东。

  海啸声中,依稀传来武大一声苍凉的叫卖:“炊饼——”

  哗!一排巨Lang扑向岸边,漫天乱雪中,那艘飘摇着的船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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