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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战战兢兢当民工


  我不知道他要来干什么,莫非他是个抓没有暂住证的?我的心猛然一紧,下意识地蹲到了那帮人的里面。

  那家伙不看我,横着手指一划拉:“你们都给我起来,去工地干活儿。”

  一个跟前写着瓦工的伙计站起来道:“老板,多长时间一结工钱?”

  那家伙道:“放心,一个月一结。起来,都跟我走。”

  大伙儿呼啦一下全站起来了,跟在他的身后就走。我心道,这肯定是一件好事儿,不然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跟着他走干什么?干脆我也跟着一起走吧。也许是我的行姿比较阳刚,那家伙回头瞅了我一眼,闷声道:“你莫不是有什么残疾?”我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裤裆里那个痰桶在作怪,直一直腰,陪个笑脸道:“我裤裆里有些不太舒坦。”那家伙皱一下眉头,走回来一把拽下了我的裤子,痰桶绑得很结实,昂然挺立。那家伙“咦”了一声:“什么意思?”我慌忙解释:“小人刚做了个包皮割除手术,这工夫不大方便走路。”那家伙抬腿就是一脚:“不绑纱布,你绑个痰桶什么意思?”痰桶在他这一脚之下啪啦爆裂,我的小和尚嗖嗖转了几圈,呱嗒垂下了脑袋。

  没有办法,我只得解下痰桶,提上裤子,悻悻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去。

  这时候天忽然阴了下来,阴沉沉的乌云就如我此刻的心情。

  这是要去哪里?有心不跟着去了,看看身边的人,我又定了心,应该去,大家都这么高兴,这肯定是个好去处。

  雨下来了,滂沱的雨中,我们这一行十几个人在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的指挥下来到了一个工地。这里十分荒凉,似乎是在城区的外围。跟着那家伙进了一个工棚,我才觉察到,原来我是自己情愿当民工来了。心中蓦地想起了还在酒店里等着我的比干,我不禁一阵后悔,我这是何苦?现在我有钱了,为什么要来干这种下人才干的营生?我慢慢挤到门口,冲倚门而立的横肉兄弟一哈腰:“兄长,这样的活儿我干不来,我想回去了,我兄弟还在酒店等我呢。”横肉兄长猛地拉下了脸:“你说什么?回去?想得倒美。回不去啦,刚才我跟你们的头儿签了口头协议了。”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死皮赖脸地往外拱:“休开玩笑,休开玩笑,让一让,让我出去。”横肉兄长一脚将我蹬了回去:“跟你说好听的你不听是吧?告诉你,我是黑道上的,来了你就别想走啦!”好家伙,这么霸道?知道老子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我倒退两步,呼啦亮一个相扑姿势,冲他一招手:“俺不怕你,你来,我跟你走上几招。”

  话还没等说利索,我的脑袋上就挨了一闷棍,也不知道这一闷棍来自哪方,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黑了,横肉兄长已经不见了。我问身边的一个兄弟:“既然这人如此霸道,你们还喜滋滋地跟他来这里干什么?”那兄弟愁眉苦脸地说道:“当初谁知道他这么凶恶?我们好几个月都没找到活儿干了……兄弟啊,你的脑子是不是有点儿毛病?”这话让我很是不爽,我愤然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跟他理论理论也错了?”那兄弟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大家感觉你怪怪的,好象是从神经病医院里跑出来的。”

  一提神经病医院,我的心猛地一沉,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从那里跑出来的!我怕被他们再抓回去。

  我打个哈哈道:“那你们就当我是个神经病好了……哎,咱们在这里都干什么活儿?”

  那兄弟道:“没有什么手艺活儿,就是搬砖头运沙子什么的粗活儿。”

  我稍稍宽了一下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好办,凑合着干几天就寻个机会开溜,我堂堂西门大官人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在这里给人家扛活,这要是传到阳谷县去,我还用活嘛……就这样,我跟一群民工兄弟混迹一处,开始了艰苦的打工生活。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冬天,这个冬天非常冷,几乎天天都在下雪,日头从来就没有出来过。我试着跑过几次,可每次当我即将翻过那堵高高的院墙时,总有一条支棱着耳朵的大狗将我从半腰上拖下来,然后在我的大腿上咬那么几口,这都形成习惯了,它咬我就像咬自家婆娘的**一样轻松。好在我的大腿比较强壮,被它咬过之后,除了瘸上几天,烂掉二三两臭肉以外,并无大碍,我还可以走路,只不过有些瘸腿的症状。

  院墙外面不时有爆竹声传来,估计这是傍年根子了,心中越发忧伤,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在世上了。

  我们这帮人的领头去找过横肉兄长,跟他要工钱,每次他都瘸着腿回来,估计那条狗把他的腿也当成了**。

  大家都蔫了,知道自己变成了奴隶,给你饭吃着就不错了,要什么工钱?

  有个兄弟上吊了,舌头吐出来老长,跟一条纳凉的狗一般。

  一天,我偶然发觉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几百块钱,心中大喜,天助我也!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儿,寻个机会溜出去找到了横肉兄长,先是夸赞了一番他体恤下人的高尚情操,接着将钱双手奉了上去:“大人,你是我们的好领导,你辛辛苦苦地为我们操劳,小人没有别的孝敬,只有将自己一生的积蓄奉献给您了,万望笑纳。”本以为横肉兄长会将他温厚的大手一摆,说声“你可以回家了”,谁知道他抓过钱,冷笑一声,一脚将我踹翻在地:“啥意思?老子奉公守法,拒腐蚀永不沾,你小子拿个三百两百的就想拉拢我?滚!”

  回到工地,我突然就怀念起昔日的陈胜吴广来……奶奶的诸葛亮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啊!

  骂完了诸葛亮,我又开始骂比干,我骂这个混蛋不来找我,他不讲哥们儿义气,他不跟我构建和谐兄弟关系。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我热切盼望的一幕终于出现了:一个哥们儿爬上了三十多米高的塔吊!

  那哥们儿的身板儿相当精致,其干瘪程度相当于一只人体风筝。他飘在三十多米高的塔吊上,被一阵风刮得飘来荡去。鹅毛般的雪将他包围得就像钻在棉花里。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没有跟着人群往那边凑合,悄悄藏在了一堆砖头的后面,屏声静气。横肉兄长牵着大狼狗来了,站在塔吊下面冷眼望着风筝伙计,一言不发。风筝伙计一只手抓着塔吊,一只手演讲似的挥舞,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嚷嚷些什么。工友们全哭了,拉一张大网在下面,似是防备他冷不丁跳将下来。风筝伙计眼见得站不住了,风将他吹得一忽向东一忽向西,飘飘摇摇。横肉兄长沉不住气了,弯腰拍拍狼狗的脑袋,顺势将它往前一推,狼狗忽地冲上了塔吊底座,忽忽地往上爬。人群哗啦一下炸了……

  好机会!我一猫腰,三步并做两步蹿到了围墙根,看都没敢看后面,扒住一块凸起的砖头,嗖地翻上围墙,“噗嗤”掉到了墙外。我没有回头,一个猛子扎进了另一处工地。这个工地更加荒凉,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我取一个狗爬的姿势,连滚带爬地窜上了马路,纵身跳上一辆汽车,眨眼之间远离了这座鬼蜮……汽车嗖嗖地开,冷风灌进我的脖子,刀割一般疼痛。我兜紧衣领,脑子仿佛结了冰。雪忽然停了,我这才发现,原来天这是刚刚才亮。汽车驶上了一条熟悉的街道,我想起来了,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神经病医院!我的脑子蓦然一懔,我应该下去,也许这几个月比干找不着我会来这里找,我可以打听到他现在去了哪里。来不及多想,我扒住车厢纵身一跳……

  刚走近神经病院左侧那个花园,我就看见有不少人围做一处,似乎是在看什么光景。我是最喜欢看热闹的,一时忘记了自己这是来干什么的,疾步凑了过去。刚刚扒拉开人群,我的眼睛一下子直了:比干!这个老小子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隔开观众,自己站在圈内声嘶力竭地嚷:“南来的,北往的,美国的,香港的,路过的不要错过,错过的不要路过!各位老少爷们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行走江湖,讲得就是一个义字,我一不卖膏药,二不耍武艺,在下单耍个斗鸡!各位看我卖了力气,汗也出了,人也傻了,您多少留下几个烟钱……各位请上眼——”脚下的两只鸡早已按捺不住,随着比干的一声吆喝,腾空跳起来斗做一处。

  好家伙,原来这个混蛋在这儿走江湖卖艺呢,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城管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比干跳出圈外,噼里啪啦使了一阵拳脚,咕咚跪在了地上:“领导,赏口饭吃吧……”

  我走过去,用脚尖勾起了他的下巴,轻声道:“老杀才,看看我是哪个?”

  比干猛一抬头,伸展双臂,一把搂住了我的大腿:“西门兄啊……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人群轰然散去。我拉起比干,边沿着来路走,边将前一阵发生的事情对他叙说了一遍,比干听得眼泪汪汪,不住地抽搭,跟跪在搓板上的吴月娘并无二致。见他稍微平静了一些,我问:“你怎么干了这样的活儿?”比干啜泣道:“没有法子啊……你走了以后,我到处找你,哪里有你的影子?我先是来了神经病院,我担心你被他们抓回这里,可是我打听遍了这里所有的人,硬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一想,你对这里不熟悉,不可能到别处去,所以我干脆就在医院门口设了这么个摊子……”我哧一下鼻子,揶揄道:“比干兄,凭你那一手抓钱的手艺,干这营生岂不是大材小用?”比干黯然道:“犯法的事情不能做啊……那两只鸡是我用麻雀变的,好歹不算犯法。”

  我的肚子有点饿,扯他一把道:“找个饭馆把它们加工加工,兄弟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

  比干不看我,一扬手,手里的两只鸡蓦地变成麻雀,呼啦一下飞走了。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有点儿愚钝,我摇摇头,干脆不跟他生气了,怏怏说道:“这几个月我遭老罪了……”忽然想起工地塔吊上面的那个风筝兄弟,我急急拽了他一把,“我一个兄弟遭难了……”心急火燎地将前面的事情对他说了一番。比干猛然睁大眼睛:“赶紧去救他!”

  出租车在街道上往来穿梭,我冲比干笑笑,道:“咱们是否应该打个车?那样速度快一些。”

  比干摊摊手道:“我没钱了。”

  我趁他摊手的机会,一把掏进了他的裤兜,一大把百元大钞到了我的手上:“这是什么?”

  比干红了脸,尴尬地笑道:“该省就得省,你不知道,在这个高消费的地方,钱不顶事儿了呢。”

  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将钱给他装回口袋,讪笑道:“应该,应该啊。比干兄,没人抓你回神经病院?”

  比干道:“怎能没有呢?不过那不叫抓,是聘请。可我是个义气人,咱们兄弟俩一起出来的,我哪能丢下你不管,自己一个人回去上班?所以我没答应……”眉头一皱,说,“对了,那天我去医院找你,碰到李公公,他对我说了不少你们阳谷县的事情呢。”一提阳谷县,我的心骤然紧了一下:“他都对你说了什么?”比干道:“他说,现在那边很乱,有不少人都惦记着武大郎的家财呢。尤其是一个神汉子叫张法师的,他整天打探武大郎的行踪,想要骗他的钱财,据说现在他已经联合了一个教书先生叫什么学究的……”我打断他道:“这些事情那是自然的,谁叫他树大招风呢?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我关心的是武大郎的娘子潘金莲。李公公没说潘金莲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比干道:“说过。他说,潘金莲那个**整天往王干娘那里出溜,最近好象跟一个和尚勾搭上了。”

  我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看上一个和尚呢?再说,满阳谷县就没有一个发骚的和尚呀,我道:“李公公那是胡说吧?梳理完了全城的寺庙,也没有一个花和尚啊。”比干闭着眼睛想了一气,开口道:“有,是有这么一个和尚,他不是阳谷县的,李公公说他是一个游方僧人,叫巨大。李公公说,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这个巨大和尚,这个和尚以前在他的衙门里当过差,后来出了一点事情,出家当了和尚……”

  心中郁闷,脚力便足,身上还没怎么出汗,我和比干就来到了那个鬼蜮一般的工地。这里人山人海,风筝兄弟还飘在塔吊上面,他身上的雪融化了,结成冰,将他冻在塔吊的铁臂上。狼狗似乎爬过几次,没有成功,这当口正哈着舌头准备发起又一轮的攻击。比干的眼睛仿佛在冒火,指着塔吊,闷声道:“就是这个伙计?”我点点头,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道:“比干兄,咱们不要过去,你就在这里施展法力救他。”比干点点头,昂首挺立,慢慢闭上了眼睛。随着比干的一阵嘟囔,太阳在刹那间冲破了云层,天地之间赫然惨白。

  比干猛一睁眼,戟指一点塔吊上的风筝兄弟,暴喝一声:“疾!”

  风筝兄弟赫然变成了一只风筝,忽忽悠悠在空中飘了片刻,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人群暴发出一阵喝彩。

  再看横肉兄长,他蓦然化作了一滩血水,转瞬便被身边的狼狗当成稀饭,tian了个溜溜干。

  这简直太神奇,太过瘾了!我拖起比干就走:“兄长,赶快离开这里,你杀人了!”

  比干淡然一笑:“这样的人该杀。”

  走在路上,我问比干:“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里?”

  比干道:“四海为家啊……桥洞子,垃圾场,火车站,楼道,哪里我都住过啊。”

  我的心里一阵难受,唉,他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大小我还住在工棚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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