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最后一个年

　　看着夏梅泣不成声，张招娣的眼眶也在发热，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平静和克制，重活一世，她依旧是一个心会软的人，她不知道等夏梅走了以后，等待着她和弟弟的未来是什么。

　　“梅子，你看，我做了不少吃的来了！”张巧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带着几个饭盒，里面都是热腾腾的饭菜，为夏梅准备的。

　　“二姐。”夏梅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丝笑：“麻烦你了，我这身子不争气。”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张巧梅把饭菜一一摆出来，忍着心里的悲伤，笑道：“快吃，翔东和他姐夫在店里吃，我们两个女人好说话。”

　　听到这里，张招娣很识趣地扯了扯弟弟的衣领，示意先出去。

　　张巧梅拿了两只鸡腿给姐弟两，看着他们出去了以后，这才抓住了夏梅的手：“梅子，我知道，是我家翔东不争气对你不好，当初你嫁到我们家的时候，就委屈你了。”

　　夏梅一听这话，更是泪如泉涌，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你放心，招娣和辉子有我，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会尽力照顾他们的，相信我。”张巧梅说着说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谢谢二姐。”夏梅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招娣一直觉得我对她不好，我这个当妈的也没机会再弥补她，以后，就麻烦二姐了。”

　　张巧梅听到这话，赶紧转过头，免得自己的眼泪影响夏梅。

　　前两天，夏梅的娘家人，哥哥妹妹都来看过她，那时候她也没有哭得这么凶过，可是现在一想到孩子，她就止不住眼泪，本来两人想好好说一说话，最后却是一起坐在那里哭，这个黯淡的除夕，在两个女人的哭声中就这么过去了。

　　这也是张招娣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年，她本以为重生的第一个年，应该要准备得十分完美，就像是庆祝自己重回新生一样，可是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的。

　　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舅舅们来了，大舅二舅小姨都赶了过来，他们围在夏梅的病床上聊着天，兄弟姐妹几个人聊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大家笑得都是勉强，尤其是小姨夏莲，聊几句就要出去擦擦眼泪。

　　本来外婆也想来，可是老人家这段时间身体特别差，根本出不了门，被安抚了一番放在了家里。

　　夏丽丽也带着成为了她男朋友的实习医生，郑东，一同来看了一下夏梅，病房里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很多，而张招娣带着弟弟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那些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那么的不真切。

　　张招娣是体会过死亡滋味的，可是那是一刹那的感觉，和夏梅的不同，癌症的死法更为残忍和折磨。

　　“姐姐，死是什么？”张来辉的小腿一晃一晃的，忽然抓住了张招娣的衣袖，小心地问。

　　“死……”张招娣愣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去跟才六岁多的弟弟，解释死亡是什么，小孩子本就对生死大事不理解，不明白，况且，她也不想用死去吓唬弟弟。

　　张来辉觉得病房里很吵，一种让他特别不安的吵闹，他很想进去找妈妈，可是又觉得自己不敢进去。

　　张招娣搂住了弟弟的肩膀，轻轻拍着：“死呢，就是妈妈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们会很想她，但是不能去找她。”

　　“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如果我很想她呢？”张来辉十分不解地反问。

　　“我们可以在梦里见到妈妈。”张招娣答道。

　　“姐姐，我不想在梦里见到妈妈，那是假的。”张来辉认真地说。

　　那都是假的，张招娣眼眶骤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就在张招娣搂着弟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病房里忽然爆发出了哭声，以及惊呼声，就像是一块用细线吊着的巨石，猛地断了线，重重地砸在了她心上，那种不知所措和又有些恐惧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

　　“招娣，辉子，你们快进来！快看看你妈妈！她要走了！”张巧梅跑出了病房，大声喊道。

　　张招娣抓住弟弟的手，就往病房里跑，只见奶奶跪在病床上，在夏梅的身边，然后双手死死地摁住她那隆起的肚子，用力地压着，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梅子你醒醒，你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你怎么走的这么早，你醒醒……”

　　所有人都在哭，哭得很伤心，张招娣挤到了床边，看着不愿意放弃的奶奶，感觉自己嗓子口像是堵着了一块石头，说不出话来。

　　“梅子，你要是去了天上，你要保佑你两个孩子……”奶奶是个谜信的人，终于是知道自己亲自选的儿媳妇，再也醒不过来了，最后只能喃喃道。

　　“嗯。”忽然，夏梅的喉咙里发出了这么一个音节，所有人都愣住了。

　　赶来的医生看到这一幕，解释道，这只是气体排出的声音，并不是夏梅自己在答应什么，可是这对于奶奶来说，就是她放心不下孩子，想要在天上好好保佑孩子的最后承诺，顿时哭得更加悲痛起来。

　　病房外面又开始飘雪了，是个寒冷的日子，夏梅的体温也渐渐地凉了下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群活人围着一个死人，伤心完之后要开始安排后事才行。

　　安排后事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张招娣去掺和的，她只是一个孩子，能做的就是带着弟弟不添乱，安静地看着大家把夏梅送回家，然后为她整理生前的衣服，看着黑白的衣服将她包裹得死死的，放进了棺材里。

　　长方形的棺材，里头看起来很狭窄，也不知道夏梅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太挤，张招娣带着弟弟坐在一旁的长板凳上，看着别人将棺材四周的铁扣扣上，挂上了一把黑色的锁。

　　张来辉一脸的茫然，偶尔会伸出腿，去踢那把锁，问：“姐姐，他们为什么把妈妈锁起来？”

　　“因为妈妈要睡觉了，怕我们打扰到她，所以我们要听话，安静一点。”张招娣亲了亲弟弟的额头，轻声答道。

　　“那妈妈你好好睡一觉。”张来辉对着棺材十分认真地说道。

　　狭窄而简陋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有处理后事的家人亲戚，也有前来超渡做道场的道士们，大家都很冷，可是大家也都忙得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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