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职业演员
十天后。
6月30日，艺术节开幕式前一天，市中心体育场正在进行最后一次联合彩排。
赛英城政府对这一次的艺术节开幕式极为重视，将其视作赛英城建城以来最大型的文化展示机会，为了给全大陆献上一场足够震撼的演出，全城的艺术家们都聚集在了这里。
作为艺术节的宣传大使，米萝被安排压轴登场，登场形式和服装全程保密。彩排的这几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穿着能盖住演出服装的黑色外袍，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围绕着，任何非相关人员都无法接近。
过分严厉的保密措施使得米萝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极为神秘，以至于她在公众眼中全然消失的四天也变得毫不可疑。
四天而已，连完整策划出一个节目都不足够的短暂四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扭转了米萝的人生轨迹。
最后一次联排结束已经是深夜，米萝结束彩排后安排助理请全场工作人员吃夜宵，为明天的正式开幕积蓄力量。
回休息室换回常服，助理提着宵夜敲开了门。
“姐，饿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吗？”助理笑嘻嘻地问。
米萝摇头，“明天还要穿礼服，这么晚了不能再吃东西了。”
其实她吃多少东西都不会长胖，但在饰演人类的演出中，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助理主动提议：“那我把这份送给姐夫吧，他都在场馆外等了你一晚上了。都怪那个死脑筋的安保机器人不肯放他进来。”
米萝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姐夫是谁。
“开幕式彩排全程保密，非演职人员当然不应该进来。”米萝看了眼手表，“你下班吧，我直接去找他。”
她披上外套，助理提起宵夜的包装袋追过来：“把宵夜带着吧！”
“饿一会儿不会死。”米萝看也不看，起身就走。
米萝将汽车从停车场开到场馆外时，陈政彬正兴致勃勃地接受一群记者的采访：
“对，我是来接米萝下班的。你们也知道，她最近彩排任务很重，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精神上多多支持她。
“婚礼的事急不得，艺术节就要开幕了，当然还是要先以艺术节的工作为主。
“芭蕾舞剧？不好意思，我已经转行了。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最近在筹备一部科幻题材的新电影，希望有兴趣的投资商能和我联系。
“米萝是否会出演电影？嗯……她的工作一直安排得很满，我也不想影响她已经定下来的工作，如果档期合适的话，我一定会邀请她出演的。”
米萝将车停在路旁，摇下车窗，按了两下喇叭。
陈政彬看见坐在车里的人，恋恋不舍地告辞：“不好意思，我的爱人来了，先失陪了。”
记者们举着相机追过来，闪光灯将黑夜照得通亮刺眼。
陈政彬甫一上车，米萝立即锁上车门，呼啸而去。
车停在了汽车电影院，影院里正在上映一部五大洲时期的老电影，2d的屏幕和低画质劝退了不少人，现场十分萧条，只停着零星几辆车，车内的人也未必有心看电影。
米萝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久久不语。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了。”陈政彬等了她很久，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担心你的伤无法自护修复，特地去黑市买了很多东西，可是你的公寓一直没人，我完全找不到你。”
他看着米萝一如往昔般惟妙惟肖的面容，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前两天看新闻知道你又继续工作了，我才知道你已经全部恢复了。果然，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慧的人，一定有办法照顾好自己。”
米萝从口袋里取出电子烟，吸了两口，“你前两天就看见新闻了，今天才来找我？”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情绪吗？你对我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我早就有数了。但是开幕式在即，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万一影响到你的现场表演，那可是会毁掉你整个前途的。”陈政彬的语气颇为紧张。
米萝侧头看他，“什么叫做‘这样的事情’？”
“啊……你不会还没看到新闻吧？”陈政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似的说，“也对，你忙了一整天，应该也没人告诉你这事儿。”
他点开车载电脑的屏幕，调拨到新闻频道，娱乐版头条——人气乐队主唱恋情曝光，与男友甜蜜共游赛英城！
标题下是一张照片。这年头，记者的偷拍相机鸟枪换炮，隔着几百米也能问问对焦，灰镜乐队主唱阿镜的脸在黑夜中依然无比清晰，连同她挽着身旁高个男子的动作，也全部落入了镜头的取景框之中。
米萝的手一抖，电子烟掉进了车座的缝隙。
陈政彬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关掉屏幕，怜悯地说：
“这种混娱乐圈的女人，本就不值得信任。弗瑞登城的人一向擅长花言巧语，你这么单纯善良，会被她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也很正常。但你现在也看到了，她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我查过了，她的风评很不好，经常出花边新闻，男的女的都有，甚至还因为打架闹事差点被拘留。跟着这种人，哪儿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米萝撇过头看向窗外，“你不要再说了。”
“米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陈政彬苦口婆心，“之前的事会闹成这样，并不是我的意思，都是你爸，姓童的他逼我这么做的。你身上的那些刀伤，也是他弄出来的，我、我就是太懦弱了，没有勇气反抗他，被他的教唆冲昏了头脑。”
米萝紧紧闭上眼，尽快要被她遗忘的噩梦再次浮上脑海，她的身体以极小的幅度轻轻颤抖。
“童松文这个人真的是个疯子，要不是我借灾难预警的借口逼他出去，他还不知道要对你做什么呢！我当时都想好了，他要是还想对你做什么，我一定立马反抗他，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就失踪了。我担心了很久呢，还以为是他偷偷将你销毁了。”
陈政彬趁机握住她的手，用温柔的语气熬最深情的话语：
“你失踪的那几天，我每天吃不好睡不下，第一次意识到你对我原来这么重要。米萝，我真的后悔了，我过去不应该这样对你的。其实我这么努力地想要将你留在我身边，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无法忍受你不喜欢我，无法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
米萝缓缓地转过头，小鹿般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与脆弱。
“她不要我了。”她悲伤地像个孩子，“她看见我满身的伤痕之后，就不要我了。她说我是个怪物，说我根本不是人类，我一直在骗她……”
她肩膀颤抖，声音中带着哭腔：“我曾经那么喜欢她，她竟然这样对我……”
陈政彬当即将她揽入怀中，他轻拍米萝的后背，安抚道：
“别难过，米萝，看见你难过，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忘了那个女人吧，她不值得你对她如此用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依然是你的未婚夫，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米萝，相信我。”
米萝不确定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我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说这种话。”米萝回抱住陈政彬，她的半边脸埋在他的肩头，“我相信你。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在陈政彬看不到的地方，米萝眼中的悲伤逐渐冷却，冻成了一把尖锐的冰锥。
她说：“我会记住你刚才说的话的，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未、婚、夫。”
电影放映结束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换成了陈政彬。
两个心不在焉的观众离开了电影院，陈政彬问：“回你的公寓还是回别墅？”
米萝头倚车窗，说：“你现在住哪里？”
“工作室。我把阁楼的房间改成了卧室，最近都住在那里。”
“那就去工作室吧。”
陈政彬在路边紧急刹车，他微微睁大双眼，面部肌肉因尽力抑制不可置信的表情而颤抖：“你、你今晚要住我那里？”
“连你也不欢迎我吗？”米萝故作忧愁地说。
“不，当然不会。”陈政彬喜笑颜开，“我乐意至极。”
·
米萝一夜未眠。
在心平气和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闭眼静躺，进入一种类似睡眠的放松状态。
而这一次，她学会了更多，连失眠的感觉也体验了一遍。
感受到清晨的阳光照亮阁楼，米萝听见陈政彬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又过了十分钟，她才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进行简单的梳洗。
下楼的时候，陈政彬正在准备早餐，全息投影开在一旁自动播放当日新闻。米萝刚刚走下楼梯，就听见新闻播报里自己的名字：
“昨日凌晨，芭蕾舞艺术家米萝结束艺术节开幕式彩排后，在未婚夫陈政彬先生的护送下离开场馆，在场记者拍下了二人相处时的恩爱画面，此前有关二人即将解除婚约的传言不攻自破。祝愿这对璧人早日修成正果。记者林蜀报道。
“下一条新闻，今晚8点，第67届盖亚大陆艺术节将在市体育场隆重举行……”
陈政彬听见脚步声转过头，“你醒了，我做了早饭，要不要吃……额，你，平常吃早饭吗？”
他说到一半骤然顿住，可能是突然想到，仿生人是根本不需要吃饭的。
米萝若无其事地在餐桌旁坐下，说：“为什么不呢？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吧。”
见她神色如常，陈政彬僵住的四肢才重新开始动作，他盛上煎好的培根和蛋，仔细摆盘后端上餐桌，小心翼翼的姿态中可见几分恭维。
小口吃着煎蛋时，米萝忍不住对他产生几分悲悯。
一个自幼没有被正常爱过的人，为了得到心爱之物不择手段，令人痛恨。而她这样哄骗一个缺爱的人，不也和对方一样残忍吗？
她只动摇了很短暂的时间。盘里的食物吃完，明明什么味觉也没感觉到，依旧展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谢谢你。”米萝说，“这是除了母亲以外，我第一次迟到别人亲手做的早饭。”
——谎言。
陈政彬坐在她的对面，忙不迭接上：“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米萝惊喜地说：“真的吗？你真是太好了。”
——还是谎言。
“对了。我昨天忘了问你，我的戒指，是不是丢在别墅了？我找了它好久都没找到。”米萝问。
陈政彬将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直接拿出来，他说：“戒指……现在就在我这里。”
“给我吧。”
“你，怎么忽然想要戒指了？”
“这是什么问题？这本来就是我的结婚戒指，我不能戴上它吗？”米萝理所当然地说，“我可不想下次又被记者拍到没戴婚戒，然后再洋洋洒洒写一篇关于我们婚变的新闻。”
“米萝……”
陈政彬从口袋里拿出戒指盒，面朝米萝缓缓打开丝绒方盒，郑重、庄严，如同又一次的求婚。
戒指反射晨光，亮得刺眼。
他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相信你。”
米萝轻轻一笑，借着伸出手，由陈政彬为她将戒指戴上。
——所有的话，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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