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夜寒星（及川彻）
2024年，在昭和站度过的仲冬节可能将成为阿根廷科考队员莱昂洛佩斯罗梅罗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和他一同获救的有三名同组的队友，同时，站内还有四名参与救援的智利队员和三名英国队员。四国科考队聚集在一起，单纯地为身边人的平安获救感到喜悦。在这极寒的长夜中，日本科研队的成员端出了丰盛的晚餐，与大家一同庆祝最苦暗的一段时间的离去，也庆祝大家一同在南极的极端天气里成功生存。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国际搜救中，昭和站越冬组成员宫泽阳菜独身一人找回了两名被风暴吹到昭和站附近的阿根廷队员，不愧为站内同事们戏称的“女武神”。自博士毕业以来，宫泽阳菜在站内已经工作了超过六百天，南极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科考工作结束后，她也并没有立刻回到日本，而是又在阿根廷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她留下了一段未被公开的采访记录。也许是主编对宫泽阳菜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也可能是采访的内容并不能让一个无名小报一飞冲天，总之，这份稿子又埋藏在一位小记者的u盘里，成为诸多废稿中的一份。
内容如下：
记者：你好。我是《xx报》的实习记者克里斯汀布尔迪索，很高兴今天能够采访你。
宫泽阳菜（以下简称阳菜）：我也很高兴能接受你的采访。我可以叫你克里斯汀吗？你也可以叫我阳菜。
记者：当然，没有问题！……我以为日本人会很含蓄，还是说阳菜小姐的性格比较外向吗？
阳菜：其实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很准确地说出你的姓。（笑）事实上……就像你自己介绍的那样，你是第一次采访别人，我也是第一次被采访。咱们都放松些更好。
记者：谢谢你，阳菜小姐。嗯……昭和站离智利和阿根廷的科考站都比较近，阳菜小姐的西班牙语是这么习得的吗？
阳菜：我在高中的时候选择的第二外语是西班牙语。不过能变成这样的水平确实是因为经常在几个站之间当翻译……
记者：在南极这种缺乏资源的地方，人需要紧密合作才能更好的生存。
阳菜：对。而且……在南极越冬是非常孤独的一件事。所以几个站之间互相交流，一定程度上也是排解寂寞。
记者：大家聚在一起会做什么呢？
阳菜：聚餐，打球。因为场地太小了，所以不能踢足球什么的，阿根廷队员很沮丧。（笑）篮球排球打得比较多。
记者：阳菜小姐会参与吗？
阳菜：会啊。虽然打得不好，不过他们或多或少会让着我。
记者：都是男性？
阳菜：因为人数比较少，我们都是男女混在一起玩。
记者：哦。有赢过吗？哈哈哈感觉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好。
阳菜：赢过哦。排球比赛的时候赢了一个……最佳发球员！我胁迫写奖状的同事给我多写了一个。
记者：（笑）所以其实最擅长的是排球，对吗？
阳菜：要说擅长的话其实真的没有太擅长的。不过排球算是一直坚持玩下来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运动之一。
记者：平时也会看比赛吗？
阳菜：网络畅通的时候会看。还会把同事摇起来和我一起看。
记者：哦……网络不畅通的话……
阳菜：蹭阿根廷他们的网看。（笑）会跟他们看足球，有的队员喜欢看排球，也可以看一些。
记者：阿根廷排球联赛吗？
阳菜：大部分时候是。有时候还会看奥运会。但是都是阿根廷的频道嘛。
记者：看足球的时候有喜欢的球员吗？排球的时候呢？
阳菜：就知道要问这个了。（笑）足球的话……我都不认识……排球的话还是有会关注一下的。
记者：（笑）可以知道是谁吗？
阳菜：说出来了就像对他当众表白一样啊，我有点害羞。（笑）
记者：万一他能看到呢？（笑）
阳菜：（笑）换个问题吧。
记者：你的资料上显示，你的婚姻状态一直是“未婚”，你的周围同事又都是很多男性，就，没有想过要结婚吗还是……
阳菜：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有太考虑结婚的事。我的父母比较理解我，也并不为此感到着急。除了南极科考之外，我还有很多测绘的工作啊，又可能在实验室待很久啊……这种状态结婚的话也很，对丈夫来说比较，怎么说呢，不是很合理。
记者：是觉得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吗？
阳菜：……可以这么想。
记者：那么多都没有吗？
阳菜：嗯？那么多是指……
记者：从阿根廷到智利到英国，所有的。
阳菜：（笑）我们只是朋友。
记者：朋友之间也没有那种……看法吗？
阳菜：没有。
记者：好吧。嗯，我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回国呢？
阳菜：我有几个朋友现在在阿根廷定居，我已经报备过了，打算看望完朋友再回去。就是……我在南极的时候，因为通讯问题嘛，其实最常联系的就是他们了。就像我在南极一样，他们在这里生存应该也需要陪伴吧。
记者：很深厚的友谊呢。
阳菜：是的，高中的时候很亲密。
记者：可以问一下是男性还是女性吗？朋友？
阳菜：……有男性。（笑）
记者：又只是朋友吗？
阳菜：（笑）下一个问题。
记者：真的不能透露一下吗？
阳菜：我觉得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不太适合谈这个。
记者：好的。可以问问在南极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阳菜：这个啊，还是有很多可以说的事情的。（拿出手机，展示了极光和各种野生动物的照片）
记者：哇。
阳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来南极看看极光也是很美的。
记者：很少有人能有这个条件。
阳菜：（笑）确实。
记者：在科考站里吃什么呢？
阳菜：罐头，冻干蔬菜，泡面……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会很痛苦——啊，为什么没有新鲜食物！
记者：（笑）完全理解。
阳菜：某些方面上还是很艰苦的。
记者：还会想再去南极吗？
阳菜：……会。
记者：啊……方便说一下为什么吗？
阳菜：接下来的一段话可能会说得很……像格言或者人生道理一样，没问题吗？
记者：没问题的。
阳菜：因为……虽然环境很艰苦，气候很恶劣，但正因为如此，南极才有它独特的风貌，而又是因为它有独特的风貌，我们才要去探索它，理解它。我们要探索南极，就不能忽视它的危险，能够在这份危险之中获得一些发现的成果，我觉得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记者：……可以问一下，探索南极有什么必要吗？其实我一直……
阳菜：很多啊，可以研究气候变化的原因和影响，可以研究污染治理的办法，还有对很多生物的探索啊，外星环境模拟啊……
记者：请你继续吧。
阳菜：继续谈为什么会再回南极？
记者：对。
阳菜：我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记者：哪怕是为了和某个人再度重逢也行。
阳菜：啊哈哈。我猜你一开始就想问这个。
记者：……是的。
阳菜：你可以这么写。因为南极是我能离他最近的地方之一。
记者：天呐……可以再多透露一点吗？
阳菜：我觉得我说了，它也不值得写在你的稿子里。
记者：（沉默）
阳菜：我想跟你更多地谈谈南极本身对我的意义，可以吗？
记者：当然可以！请讲吧。
阳菜：我是研究冰川的。而南极的每一片冰层下，都可能有悄然流动着的冰川，对于我来说，南极是不可忽略的一片观测环境。南极不一定需要人类，但是我们需要南极。从这一方面，我也要回南极去。另外……南极可以说是最锻炼人的一个地方。我在学校里学习的一切，我所有的努力，只有到了南极，才能发现它们对我的影响。我打磨我的能力，然后有能力来到南极，再让南极继续打磨，这样循环往复，然后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强大，认识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南极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地点了，它会成为每一个来到过南极的人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记者：是的……
阳菜：我知道你需要的不是这些。我在南极生活了六百多天，六百多天里我们要忍受很多，没有新鲜果蔬，很少能洗澡，通讯设施损坏，在极夜里更换设备，救助走失的其他队员，还有……被其他人救。孤独，艰苦，反复地测量，有时候设备损坏导致数据中断……会遇到很多挫折，有时候会有生命危险。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说，你的数据没什么用，出错了，或者说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你最后可能也没有得到什么成就，但至少你也看到了极光和星空。总有一个东西是会让你感到这一趟不虚此行的。……我是不是有点太自我感动了？对不起！
记者：没有没有，我很……我觉得很好。
阳菜：抱歉，这一段可能……
记者：没关系，我已经不打算把这篇稿子放进去了。
阳菜：真对不起，浪费了你的很多时间。
记者：不会。
阳菜：……要不，我说点可以当八卦的？
记者：嗯？也可以……
阳菜：我确实有很喜欢的运动员。阿根廷运动员。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也有想见他一面。
记者：唉？
阳菜：和我同年出生。
记者：那也是老将了……
阳菜：但是很出色。一直很出色。
记者：你的打算是让我们乱猜一通了。
阳菜：（笑）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记者：是排球运动员？
阳菜：确实是。
记者：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阳菜：啊……好吧，不过最后的稿子还是你自己写嘛。
记者：是这样。很高兴能和你聊上这么一段时间。我想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阳菜：好啊。不过我想你应该赶紧再找一个采访对象了。
记者：是的。
阳菜：很抱歉浪费了你的一段时间。
记者：没关系，如果采访不到你，这段时间也只能空空度过。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阳菜：不用不用。我想时间应该到了？
记者：再见。我猜你和你的老朋友约好了。
阳菜：是的。再次感谢你愿意采访我。我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很愉快。
记者：谢谢你能包容我。
阳菜：我也是。
“在看什么呢。”阳菜把湿漉漉的脑袋随便地搭在男子的肩膀上。该男子尖叫一声：“头发还是湿的！吹干了再告诉你。”
然而阳菜已经看清了电脑屏幕上的东西。“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唉，不对，你从哪儿拿到的？这不是废稿吗？”
“我跟她要的。”男子说，“她昨天采访的我，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她也有你的采访稿，就跟她说了啊。”
“……人家会困扰的吧！”
“才没有呢！我跟她提起你了啊，她说她一直记得你跟她讲的南极，而且没几分钟就把这篇找出来给我了。”
“行行，及川先生的魅力呗。”阳菜起身，“我去吹头发。”
“能不能顺便帮及川先生把睡衣洗了？你看你都弄湿了……”
阳菜不搭理他。及川彻丢掉耳机，追上阳菜，利索地脱掉上衣，“求你了，小阳菜，我得去看比赛——”
“行了行了给我吧。”阳菜把及川的睡衣扯过来，“不过你还有别的睡衣穿吗？”
“没有了。”
“……那我拿吹风机给你吹干？”
“不必了吧。”及川彻一把搂住阳菜。“阳菜比睡衣暖和呢。”
阳菜湿漉漉的头发一甩，及川彻“啊”一声，“好冰！南极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滚去看你的比赛。”南极来的女人冷酷地说。
等阳菜吹干头发又洗好衣服晾上的时候，及川彻裹在毯子里，全神贯注地盯起比赛了。阳菜看他一边分析战术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打算蹑手蹑脚地滚上床。及川彻按下暂停：“阳菜，你来。”
“怎么了？”
及川彻不说，只是把毯子张开。阳菜走进他怀里，把毯子裹回来，像大企鹅拱小企鹅。及川彻把耳机分给她一只，两个人缩在电脑椅上。
“等等，这个姿势不太好吧？”
“你是嫌我黏人吗……”
“我是怕伤到你的脊椎！”
“还好啦，阳菜的体重比目测的轻。”
“……继续看比赛吧。”
05倍速播放的视频，加上及川彻时不时暂停，即便是喜欢看排球也略懂排球的阳菜也有些昏昏欲睡了。在梦中体验了失重感，突然惊醒的阳菜一扭头，及川彻还在看比赛。
“该休息了吧，阿彻？”
“嗯。马上就好。”
进度条还有最后一点。阳菜看看时间，十一点半，也不算太晚。
“阿彻，你还要打多久的排球？”
“我吗？当然要打一辈子啊。你呢？什么时候愿意从南极回来？”
“当然要呆一辈子啊。”
“那很好啊。”
“那很好啊。”
离开电脑，他们才发现卧室没拉窗帘。及川彻没有上衣，先缩进被子里去。阳菜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前，她轻声唤了一声：“阿彻，今天星星很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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