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杨柳村 七
回村的路上，许盛师述说事情经过。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根金条，有些村民对他还去寻宝有所不满，言语间透出愤然。他也不是孤立无援的，“家人”和杨大志一家以及飞扬站在他这边，双方说着说着就要动手，飞扬冲在最前面，被人抽冷子从后打了一扁担，当时就趴下了，出手的没想到会造成这种结果，一时被吓住，一场群架就此消弭。
还真是受苦他一个，平安许多人。
看起来伤得挺重，顾念之就要去开车，也不知医院离这儿远不远。
许盛师叫道：“送什么医院，找阿妩就行！”
阿妩还懂医？这不大可能。
她还坐在原地，似乎顾家兄妹走后都没挪过位置。发丝微垂，眼神漠然。听许盛师说明来意，叫他脱飞扬衣服，同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看样子是要给他敷在伤处。
顾念之道：“这是什么？有没有用？”
阿妩不看他，淡淡道：“潭神赐的药，什么病都能治。放心，杨柳村没有病死的人。”
顾念之便也不阻拦，只道：“那你为什么不治自己？”
阿妩冷笑一声不说话。
飞扬今天穿得依旧很多，在许盛师脱到套头衫时忽然醒过来，死死拉住他的手叫道：“不能脱我衣服！”
许盛师道：“你伤在背上，不脱衣服怎么能上药呢！”还担心自己一个人脱得慢，叫顾念之也来帮忙。
飞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从他们手中挣出，扶着墙连连摇头：“不能脱衣服，不能脱衣服！”
许盛师被他的反应气乐了，咧嘴笑道：“你以为你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呢！就算你是姑娘，老子也不是采花贼！”
和顾念之一左一右按住，几把脱光他上衣。
“咦，这是什么？”许盛师凑近去看。
顾念之与妹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难怪飞扬要穿那么多衣服，受伤了也不许人脱。这是潜意识的行为。
他整个背部没一处平滑，密密麻麻的刺着字：“我叫李峰，浙江人，艺术学院大二，2010年4月和同学王宾、姚小曼来横断山采风，误入杨柳村，忘记自己是谁，我家电话是。。。。。。”
后面没有了，应该是刺到这里的时候被什么事情打断。现在是2015年，他已经失踪五年了！
许盛师不解：“什么意思？你怎么是李峰，你明明是飞扬啊！”
飞扬比他还茫然：“我当然是飞扬，李峰是谁？”竟像是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字。
说话间阿妩从瓷瓶中倒出药，均匀的涂到他伤处。那是种白色的半液体，散发着海腥气。一涂上去飞扬就说好多了，真诚的向她道谢。
顾缈兮忽道：“王宾和姚小曼还活着吗？”
阿妩倒不隐瞒：“王宾带着串佛珠，每天能清醒一个多小时。虽然他也走不出村子，但每天来闹也挺烦的，我去年送他去与潭神为伴了。姚小曼还活着，就是杨小果。”
许盛师瞪大眼睛：“你们在说什么？”飞扬也一脸疑惑。
知情者谁都没理他们。
顾念之叹道：“你说赠予外来者快乐，你觉得他们真的快乐吗？”
阿妩尖利地道：“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一行人到了杨大志家，许盛师心有余悸：“阿妩这是怎么了？”
顾缈兮道：“她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
她给飞扬用的倒真是好药，不过一个多小时，竟然就消肿了，破皮也缓缓生长，飞扬完全没感觉到痛。顾念之暗想一定要弄到点儿，带回去找人分析含有什么成分，若能制作出来是件大好事。
当晚兄妹俩轮流盯着阿妩家，并无动静。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没有任何举动，仿佛笃定寻宝的人们不可能找到水潭。第四天，有人从一个小山沟里挖出三根长约一米的鱼骨，这可不是他们安排的。
晚上阿妩终于动了，夜深人静时驱使着柳大树背她上山。
顾缈兮把短刀绑在小腿上，和顾念之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西怀山只是一座村子旁边的小山峰，按常理村民们应该早踏遍每一寸土地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水潭，要不是隐藏得特别深，就是有法术干扰。
山路徒峭，风冷露重。走了约半个多小时，阿妩用拐杖在一棵很平常的松树上敲了敲，一分钟后，松树在顾念之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自动移开，露出块石板，阿妩不假手于柳大树，亲自吃力的挪开，忽然回头道：“你们不是要见潭神吗？他就在里面！”
原来她一直知道他们跟着。
顾念之走出来：“这么说你是故意带我们来见他？”
他倒也不是特别奇怪，家家户户都有的贝壳总不会是阿妩让村民们美化生活环境的，很可能起到监视的作用，并且以某种方式将信息汇总到阿妩那里。也许他们刚出门她就知道了。
阿妩有些激动：“不，我不想你们见到他！但是他说你们肯定能找到他的！顾缈兮，一切罪孽都因我而起，求你不要伤害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缈兮有点莫明其妙，还自觉冤枉。她长这么大唯一杀过的就是吸血鬼，阿妩怎么把她当杀人狂魔看待了呢？而且她并没有将潭神或阿妩绳之于法的念头，虽说可怜那些孤魂野鬼，但。。。。。。他们没有能力对抗潭神，怨不得别人。双方相遇强者为尊，这是她认为的很朴素的观念。帮他们魂魄回乡已经是额外的帮助了。
但也没答应阿妩的请求，谁知道潭神会不会乖乖听话解除幻术？必要时候，她不介意使用暴力。
山洞向下倾斜，很狭窄，仅容一个人通过。阿妩给他们准备了手电筒，自己却没跟去，说是潭神只想见他们。对此两人都无异议，顾缈兮是一贯的大无畏，顾念之却将之视为一个考验，给阿妩的考验。
估摸着阿妩看不到亮光后两人就关了手电筒，黑暗中若有什么东西想对他们不利，打着手电筒无疑是靶子。自练了瑶山谕，黑暗中视物不再是问题。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很容易失去对方向的掌控力。前方越来越矮，只能膝行，通道弯曲多变，有时还向上爬坡，行过很长一段距离后，顾念之已经不知道身在杨柳村的哪个方向。
他实在受不了了，没话找话：“缈缈，待会儿听我的，不要莽撞！”
顾缈兮嗯了一声，她是感觉不到压抑的。虽身处大山深腹，与在家里也没太大区别。
顾念之继续说着话，他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仿佛被压在了大山底下，被世界遗忘。手上忽而一暖，顾缈兮平淡的声音响起：“不要怕，有我在呢！”
被妹妹保护什么的，实在太羞耻！顾念之老脸微红，却也没逞强的说我不怕，在妹妹面前丢脸惯了，不多这一次。
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水潭就在不远处。用瑶山谕加强的视线能视物，却不能如太阳下所见那般清晰，顾念之一手握紧顾缈兮，一手打开手电筒，紧张的向那水域靠近。
水潭四周有许多尸骨，应该是被阿妩以“失心疯”的名义沉潭的。潭心水波微晃，一层层向四周散开。这是有东西要上来啊！顾念之情不自禁的拖着妹妹后退了一步。
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个雪白的半圆形物体浮了上来。很大，足有四五张四方桌那么大，很白，比雪花还白。可是再大再白都否认不了这是只巨大贝壳的事实！所以阿妩所说的潭神其实是个大贝壳？这年头贝壳也能成精？！他还以为所谓的潭神至少也该是深海巨蟒或蛟龙那种级别的，甚至修炼出了人形，再不济也该像澜沧江里的美人鱼！贝壳精能做什么？无手无脚的！
恐惧之心大减，叫道：“你就是潭神？”
贝壳大嘴一张，腹内珠光熠熠，十多颗圆珠挤在一起。顾念之瞪大双眼，这是。。。。。。珍珠啊！他见过珍珠，却没见过还在贝壳体内的珍珠，说真的，这有点儿恶心。不期然想起一句话：珍珠是贝壳的结石。他想除了人参之外，他对珍珠也有心理障碍了。
最上面的那颗足有成人拳头大，挣脱缠绕其上的肉丝，越过水潭，飞到他们身前停住。同时响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异至极的声音：“此为还魂珠，置于阳光下，见者幻术自解。”
还以为需要一番说服或者争斗才能让潭神解除幻术呢，谁想它这么上道，二话不说主动奉上，这是不是来得太容易了？
“等一下！”见贝壳要往下沉，顾家兄妹同时出声。
贝壳都已埋入水中了，闻言又往上升了升。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念之从中看出它的不情不愿。顾缈兮示意他先说，他也就不客气了：“为什么要帮阿妩害人？”
贝壳答得简单：“她哭。”
顾念之：“她哭你就帮她，你这么善良？”他不是想对一只贝壳精进行思想教育，只是实在好奇。
贝壳道：“她的哭声，特别。”
顾念之疑惑：“什么意思？”
贝壳道：“懂，就懂，不懂，就不懂。”
它说话不是很顺畅，但表达的意思顾念之还是明白了。无非是说阿妩的哭声能触动它的某根神经（如果它有的话），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就不知道，它解释不了。
等于白说。
顾念之换一个问题：“你。。。。。。应该是深海品种吧？为什么会在大山里？”虽说不知道杨柳村的具体位置，但依他们当日路程推断，应该不出横跨辽宁、吉林、内蒙三省的横断山脉，典型的山区。
贝壳道：“睡觉前还在大海中，醒来就这样了，只有我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中竟然听出丝怅然。
。。。。。。哥们儿你睡多久了？顾念之无言。人说沧海桑田，它这是沧海高山啊！
“为什么怕我？”顾缈兮可管不了贝壳的心情。
贝壳过了好久才张开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们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生灵不存。”
顾缈兮猛然忆起梦中尸横遍野。应该惊惧的，然而她视若平常。
顾念之大声道：“喂，别以为你是大贝壳就能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
贝壳声音也大了：“我不是贝壳，我是蜃！”
顾缈兮抬手示意双方都别激动，又道：“我想送枉死者魂魄回乡，你有没有办法？”如果它能，就省了找别人的功夫。
贝壳，不，蜃晃动了一下身子：“有。你能放过我吗？”
顾念之不禁一笑。成了精的贝壳，那依然是贝壳。没学到人类的智慧，或者说狡诈，直来直往完全不懂谈判，好在它遇到的是同样不懂弯弯绕的顾缈兮。不过，这个“蜃”是不是海市蜃楼的蜃？如果是的话，能制造幻觉也就说得通了。
怎么会不答应？顾缈兮从没见过这么识相的非人类生物，立刻点头。只见贝壳内飞出一片光芒笼罩在周边尸骨上，须臾，点点青光随着光芒四散开。
蜃道：“潮汐光，能指引魂魄找到回家的路。”
顾家兄妹仰头看那潮汐光，听它又道：“我要走了，我走之后，被固住的水会流出，你们最好快点儿离开。”
这次话一说完就猛往下沉，显然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交流。
顾念之忙道：“上来上来，我还有事要问你！”
蜃充耳不闻，继续下沉，它怕的又不是这个弱小的人类。但是，那个可恶可怕的声音又来了：“上来！”
不得不上来，警惕地道：“别问我去哪里，我不会告诉你的！”
谁关心这个！顾念之急忙道：“你给阿妩的药还有吗？给我点儿！”
蜃再次张开大嘴，四只手掌大的海螺冲着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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