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成珏
“成师兄？”简桢宴看向身着白月袍的少年，出口试探了一声。
少年转过身，微微颔首：“简师弟。”
“真是成师兄，我瞧着身形便觉得是你。师兄是来买东西的吗？”
一大男人不是来买东西，难道是跑来女孩家的地方逛街吗？明悟心里默默吐槽他哥的寒暄之语实在一般。
“是啊。”少年露出一丝尴尬。
看着简桢宴十分没有眼力见准备继续攀谈的样子，明悟冲着一旁拨动着算盘但是眼神一直往前瞟的掌柜开口：“掌柜的，你这花样都很好看，只是不知是否有木制的簪子，我从前礼佛，想重新打造一支木钗。”
掌柜又除了柜台，满脸赔笑：“对不住这位姑娘，店里确实没有木钗的成品，不过上等的木料是有的，不如姑娘说说想制成何等样式，我让师傅给您新做一支。”
“也好，你这可有厢房，我同师傅细说一番。”
“有的，我亲自送姑娘去。”掌柜说完又回头差伙计去请师傅到厢房处。
明悟看向简桢宴，意思十分明显，邀请对方同去，可惜简桢宴此时此刻的眼力见突然下线，拉着少年介绍道：“这是我妹妹，阿宁。”又转头对简桢宁说：“这是成国公家的公子成珏，也是我们书院的天才。”
“简师弟谬赞了。”
两人相□□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明悟听完简桢宴的介绍也知道为什么自家哥哥眼力见突然失踪了，她家哥哥读书一般，对于有学识的才子总是高看两分。
“既如此，掌柜你先带我过去吧。”
入了厢房，伙计还没带制钗的师傅过来。
“琴南，你去门口等着，我有几句话同掌柜说，做样式的师傅若是来了，劳她在门口等等。”
“是，姑娘。”琴南出了厢房在门口站定。
房间内明悟坐着玩着茶杯，一旁的萧北冷着脸站在明悟身后。
掌柜笑了笑看着明悟：“不知姑娘有什么话要同小的说？”
“刚刚那位成公子身份应当不一般，我瞧他进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有想买的物品了，不过掌柜看起来似乎并不热络，这是为何呢？”
“这是旁人的家事，小的不方便多透露。”
“你刚刚也瞧见了，我哥哥同成公子关系不错，我这个人护短，不爱看旁人欺负我家人的朋友。”明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力度不中，但是沉闷的声音显示出主人的一番怒气。
明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除了简桢宴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她一向不喜欢旁人趋炎附势的样子，对着身份贵重的便是一脸奴才样，对着身份不如自己的就颐指气使。
平日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瞧见了，能力范围内能管管还是要管管的。
掌柜的伺候贵人是做惯了的，并没有被吓着，而是继续笑容满面地说：“姑娘说笑了，您要是想知道，我与您说说也无妨。那一位是成国公家的庶三公子，前些日子说要来我们店打支钗子，样式是他送来的，小店也不过是收他一个材料费和加工费罢了。之前他付了定金，做完以后却是没钱付后面的款了，这我们店从未有过赊账的规矩，只能把钗子先扣下，只说让他有钱了再来拿。”
“他还差你多少？”
“不多，八十两。”
“一支红檀木簪，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应当不到八十两吧。”
“姑娘的意思是？”
“成公子的钱我替他先付了，你只与他说同意了他的赊账就是。他什么时候还你钱，你再着手做我那支木簪就好，至于多出来的银两，就当作谢掌柜开得赊账先例了。”
“姑娘愿意做这个好人，那小的也不好阻拦。”掌柜也不是很想得罪成国公府的人，即便对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
“姑娘，画样子的师傅来了，可要请进来。”琴南听里头静了下去，敲了敲门问道。
“请进来吧。”
明悟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要求，然后又听专业师傅给的意见，敲定了样式，让对方做好以后送去浮梦斋。
店里的人走后，明悟托着腮思考。
“你们说，为什么成国公家的公子居然连八十两都没有呢？”
“姑娘有所不知，传闻那位公子的亲生母亲是个爬床的丫鬟，很不得成国公和他夫人的喜欢，在府里也是备受冷眼多年。这些年要不是成公子读书有了些名气，怕是平京都不记得成国公府还有位三公子呢。”琴南在明悟耳边轻轻说到。
“这成国公家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成国公夫人院子里的管花木的侍女，在进府前与奴婢是一个村里的，有些交情。”
明悟微微皱眉，她知道这些丫鬟小厮在各府都有交好，但是这也容易泄露家中的一些事情：“所以你们总是互相讨论主家的私事？”
“奴婢不敢，相爷治家严谨，奴婢是万万不敢同府外的人说相府的事情的。”明悟的脸被遮在帷帽之后，但是声音微沉，将琴南吓了一跳。
“现在这位成国公为人在女色一事上颇为荒唐，成国公夫人虽说严苛，但是能力不行，家中仆役多有怨言，所以成国公府那位女仆才会和琴南说些抱怨之词。但是琴南做事有分寸，绝不敢向外人说相府的事情。”萧北在旁边解围。
明悟在帷帽下皱眉，她最近也发现了自己对相府的感情越来越深，有时候会忍不住维护相府，可简殊的为人，在后世的评语中说是奸臣也不为过。
“罢了，你们自己注意就好。”明悟叹了口气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走吧，去瞧瞧哥哥聊完没有。”明悟起身出门，就遇到前来找她的简桢宴。
两人坐上马车离开，并没有发现街角有个白袍少年目露复杂的神色，看着二人的马车远去。
“公子与简公子今日相谈甚欢？”
“不是简公子，不过确实承人一个恩情，走吧。”成珏转身离开。
“这珍馐馆的膳食不算是平京最好的，但是它家做得醋鱼堪称一绝，鱼肉都是片好的，也不用你挑刺，尝尝看。”简桢宴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明悟碗里。
“我看哥哥平日里也不是纨绔子弟，却不想这平京城内的吃喝玩乐知道的不少。”
“两年前爹送我去涯山书院学习，里头有认真读书的，也有得过且过的。平日里听那些爱玩的公子哥说起，对这平京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一些。”简桢宴笑了笑解释道。
简殊待他一向严格，虽说听到过许多享乐场所，不过他也就敢去一些好评高的酒楼罢了，正好明悟喜欢吃也喜欢做饭，平日搜罗的美食也算是有了发挥的机会。
“哥哥喜欢读书吗？”
这个问题明悟一直很想问，她眼中的简桢宴读书刻苦，虽不是天才，然勤能补拙，六艺在世家公子中也算上乘，若是放在后世那也是一名妥妥的学霸。可是明悟不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简桢宴的名字，或许有过，只是人物不重要所以不明显。
“说不上多喜欢，也不讨厌。读书也是为了将来进入仕途做准备，阿宁，我是父亲的儿子，也是你的兄长，我有我的责任。不过，阿宁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的就行，哥哥会保护你的。”
既然相府把他认作是亲生儿子，那他就不会辜负相府的栽培。因为他的身份导致妹妹在外流落多年，即便不是他主动为之，他也要好好补偿妹妹。于简桢宴而言，简桢宁回家的那一刻就是他要好好保护的亲生妹妹。
明悟放下筷子，拉着简桢宴的手正色道：“哥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也只希望哥哥开开心心就好了。咱们家已经够富贵了，不需要哥哥再去争些什么。”
简桢宴摸摸明悟的头，柔声：“好。”
在珍馐馆用完午膳，又打包了好些糕点，还要了一份牛乳，装在瓷瓶之中，插了一根芦苇管。
明悟心中暗叹即便没有后世满街的奶茶店咖啡店，但是大景有钱人的生活质量可一点也不必后世差。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师傅曾说，这明月坊的乐器演奏便是许多世家小姐都比不上，不如我们去明月坊瞧瞧？”
“不行。”简桢宴开口拒绝。
“为什么。”明悟转过头问。
“那是青楼，你去那做什么。”
“明月坊的姑娘不都只是卖艺不卖身吗，算不得青楼。”
“那也不行。”
“那哥哥自己逛去吧，我去。”
“阿宁。”简桢宴厉声道。
明悟看笑了，简桢宴与自己同岁，此刻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还挺唬人的。可惜明悟的真实年龄大上许多，并不害怕。
“哥哥，我不过的去听听琴乐罢了，何至于此。况且，人家琴师舞姬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没什么可丢人的。”不等简桢宴再说什么，明悟赶紧对着车夫喊道，“方爷爷，去明月坊。”
“姑娘，咱们就穿成这样去？”琴南好奇地看着明悟，她平日爱看话本子，对于富家小姐逛花楼的故事很喜欢，想着书中还要穿个男装，正准备给不曾逛过花楼的明悟一些意见，就看见她家姑娘捂嘴偷笑。
“明月坊不是青楼，但是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那管事一日要见多少男男女女，你不会以为扮作男装，人家就看不出你是个女子吧？只说你那耳洞，该如何解释，更遑论旁的特征。”
琴南听完只觉得她这几天刚刚看得《俏男倌与玉面情郎》的话本子不香了，这一本的男主还因为不愿意委身于扮作男子的女主，产生了许多误会，果然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大少爷，姑娘，到了。”方爷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明悟带好帷帽，下了马车。
一位妈妈迎了上来：“哟，公子好。”看到简桢宴板着一张脸，又转头和明悟打招呼，“难得有姑娘来做客呢，快里边请。”
妈妈心里想着又是一个好奇花楼的千金小姐非要来见识见识，家里人不放心跟来了一位兄长。
“这位妈妈，听闻明月坊的琴师技艺高超，不知可否请来弹奏一曲。”明悟边往门里走，边和妈妈攀谈起来。
“姑娘可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的昭华姑娘那一手琴在平京城内，也就略逊于郭娘子了。”妈妈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引着明悟和简桢宴入座，“不过昭华今日还有客人，墨青姑娘的琵琶也是客人点得最多的，姑娘可愿意听听琵琶？”
“也好。”郭娘子说了，好乐听得多了，即便不会弹奏，至少品鉴是没问题的。
“好嘞，可要为姑娘准备吃食。”
“不用了。”明悟说完，琴南已经将手中的食盒打开，给明悟将珍馐馆打包的点心摆在桌上。
“那姑娘稍等，我去喊墨青过来。”
来的女子穿着素淡的鹅黄衣衫，抱着琵琶推门而入。
“不知客人想听什么？”
声音轻柔，不奉承也不疏远。明月坊是大景著名的官妓教坊，大景皇帝抄家功臣以后，一些有才情的罪臣女眷就会被安排到这里。一则可以充作惩罚，二则又不必杀人流放，也不用叫她们真的委身做□□，算是全了一些过去的脸面，也给自己一个仁善的名声。
眼前这位墨青，过去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贵女。
“哥哥有什么想听的吗？”明悟转头看向还不是很快乐的简桢宴。
“前些日子在旁人家听了曲《梅花三弄》，不知墨青姑娘可会弹奏？”
“会的。”说完，找了个椅子入座，将手放在弦上，做了起势。
这首曲子赞颂的是情操高洁之人，墨青如今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身陷囹圄，却是把其中的清雅品格弹奏了出来。明悟听完暗暗感叹怪不得师傅对明月坊的琴师颇为赞叹，但是这份心性就是许多内宅女子无法比拟的。
简桢宴自幼听过的乐曲比明悟多多了，他自己也会抚琴，墨青的琵琶刚刚弹到第一小节，他就收起了脸色，闭上眼睛倾听，他平日从不逛花楼，今日算是意外之喜了，这个他从前提起来都觉得害臊的地方，乐师的技艺竟如此绝妙。
一曲毕。
“墨青姑娘的琵琶，叫人听出来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姑娘不曾想过要离开明月坊吗？”
墨青起身福了福身说：“明月坊没有赎身一说，在这公卿子弟不能辱没你，也不能帮你离开。这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弹到弹不动，跳到跳不动为止。”
“从未有人能够离开吗？”
“死了就能解脱了。不过人没有被逼急，谁愿意轻易自我了断呢？相较于旁人，这里已经是个很好的去处了。”
明悟一时无言，封建社会女子事事不易，名声贞洁，哪怕是玷污一点都会是要人命的事情。大多女子大字不识一个，即便是贵族女子读的也多为《女训》、《女诫》之流。可女子并非真的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被蒙住了双眼，没有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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