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靳澈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这个女孩，他觉得这个女的一定是疯了。他心底的震惊都快要盖过
和湛敏分手的悲伤。那天晚上的话他只不过是喝醉了随口一提，谁他妈指望她证明她有多爱
他。
但显然阿星不是这么认为的。
“江靳澈，请你给我时间和空间来进一步证明。”她说。
进一步？江靳澈看着她那双杏仁眼，他突然想问问，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哪里来的不顾一
切，哪里来的疯狂。
“你确定你是李谨的妹妹？”
她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李谨这么正常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这才是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阿星彻底不说话了。
他回到美国加州的家。不，这时候只能算是公寓，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他对住的地方要求
从来不高，所以里面的装修并没有多豪华，但是离他的学校却很近。
他将门狠狠地关上，硬生生地将那个叫李星的疯子隔在门外。江靳澈想，只要自己不理她，
她就会离开。就算她不离开，她的父母总会叫她回去的，兴许还会因为她这种行为把她狠狠
揍一顿。但是，后来的事实告诉他，他的估算出现误差，因为他碰到的是李星——一个永远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第一天，他出门的时候，看到她靠在墙壁，歪着脑袋在睡觉，行李箱随便丢在一旁。他一声
不吭地走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她醒了，维持着出门前的姿势，两个眼珠
随着他的身影到处乱转。他忽视，直接关上门。
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场景。他继续忽视，他倒是想看看她能坚持
多久。回来的时候他也不理她，照例是关上门做自己的事。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五天。最近在学习上他遇到瓶颈，再加上和湛敏分手给他的心底埋下
不愉快的情绪。所以当他再次看到蹲靠在一旁的李星时，他已经没有耐心去想这么多，怒火
蹭地一下就蹿上来。他一把抓起蹲在地上的人，怒吼，
“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星似乎是被吓到了，愣是好一会没有回答。见她没有说话，江靳澈更是怒不可遏，
“行，你不走，我打电话给李谨，我看他到底管不管。”说着拿出手机就要拨号码。
阿星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江靳澈，你就这点能耐？搞不定我就找李谨？我们的事情从头到尾和李谨有什么关系？我
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里面从来都没有涉及到李谨。”
他简直要被她这番话气到跳脚。他自认自己是一个善于掌控情绪的人，但是眼前这个混蛋到
不行的女孩似乎总是无声地挑战他的耐心。
“行，行，行，”他一边说一边点头，“这不关李谨的事，总关警察的事吧。你的行为已经构
成对我的骚扰，别人治不了你，我就不信法律治不了你。”
江靳澈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李星最后真的被带上警车。上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江靳澈，
却只能捕捉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酒吧，昏暗的灯光。
江靳澈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前慢慢喝着杯子里的酒。他的头有些晕，眼皮也有些沉重，他知道
自己是要醉了。醉了，也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逃离江家来着？大概是十六岁那年吧。
那天，他和靳小兰去参加一个婚礼。婚礼很盛大，来的人非富即贵。新郎新娘皆出身名门，
又是名校毕业的。人前，他们恩爱有加；人后他们貌合神离。
婚礼一直进行到晚上。最后，人群渐渐散去。他在酒店的游泳池旁看到新郎。新郎是他认识
了很久的哥哥，他打算走过去说几声祝福的话。
未等他走进，新郎似乎已知道来人是谁。
新郎说，“你知道吗？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然后淹死算了。”
那样悲怆的话语惊得他目瞪口呆。
新郎转过身来，面向他，“从你一出生开始，你的人生就已经被计划好了。你吃什么，穿什
么，读什么样的学校，交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是婚姻，你都没有办法做主。这种感觉就像是，
别人告诉你，这周内你每天只能吃这些东西。试问，你还会有胃口吗？面对这样没有惊喜，
没有意外的人生，你还有兴趣来面对他们？”
“你觉得你不幸福吗？”他问新郎。
“幸福？应该有过吧……我曾经做过一些叛逆的事情，尽管幼稚又不成熟，结局当然也不美
好，但那至少是属于我的东西。”
……
所有的东西自从那一夜之后似乎都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后来，当靳小兰的控制欲越来越强的时候，他想要变化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本来没想这
么快就离开，但江源的事情让他对靳小兰彻底失望，他一刻也没有办法再呆下去。
那天，父亲出公差，他拖着行李箱打算往楼下走，靳小兰坐在沙发里等他。
即使是在家，靳小兰还是会穿着职业装，盘着头发。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在他心里就
是一个挑剔到一丝不苟的人。
她说，“你真的想好了吗？踏出这个门，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就算是像蝼蚁一样苟活着，都不想再踏进这里半步。”
江源成了植物人，湛敏离开了。他带不走江源，唤不回湛敏。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他就
带走他自己，还有那丁点仅剩的自由。
江靳澈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黑暗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像在
盯着他看。在酒吧的时候他用酒精将心里的那股悲伤活生生地压下去，然而现在，当他意识
到眼前的人是谁时，他心底隐藏的愤怒正在被没有消化完的酒精一点点地催生。
于是阿星看到江靳澈突然从床上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墙上丢。她没有任何防备，
后脑一下撞到墙上，疼得她眼泪快要掉了下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靳澈已经将双手抵在
她的两边，让她动弹不得。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在拘留所呆得还不够是吧？”他的声音没有暴怒，低低的，但是阿
星觉得这样的江靳澈更可怕。她宁愿他对他大吼大叫。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我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但是你醉了，吐了一身总得有个人
照顾。”
“李星，你这种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负罪感，什么叫做羞耻心？你这十几年来思想品德
课是不是从来没有及过格？这么无耻下作的小三行为，为什么你做得兴致勃勃，并且觉得光
彩无比？”
江靳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知道即使没有那件事，湛敏的心也早已不在。但是他内心深
处却十分排斥这个想法。他没有办法接受湛敏的变心是这段感情结束的根源，所以他必须找
一个借口说服自己，为湛敏开脱。偏偏这个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江靳澈，对不起。”她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
江靳澈看着她垂下来的小脑袋，看不到她原来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应
该怎么办。最后，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我不想看到你，马上滚出我家。”
“哦，”说着她低着头往前走，差不多要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你们家没有锅碗瓢盆，
煮不了东西，我给你买了些吃的放在厨房。还有，空腹喝酒不好。”
江靳澈听到关门声的那一刻，他狠狠地踹了一下墙壁。
江靳澈发现李星烧到四十度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他今天没事约了几个同学去打球。经过昨晚，他在想，如果出门阿星还是守在门外的话，他
就彻底忽视她，实在不行他就打电话李谨，让李谨想办法把她领回去。
不出所料，他出门就看到她歪着脑袋在一旁睡。他准备抬脚就走，但是在转身的瞬间，他似
乎瞥到她异样。
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他不能忘记的是，这个女孩再怎么无理取闹，她毕竟是李
谨的妹妹，如果真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的话，他还真没办法对李谨交代。于是他皱着眉头，
板着一张脸蹲在阿星的前面。阿星的脸很红，上面还覆盖一层薄薄地汗水，嘴里不断呓语。
江靳澈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他发现上面都可以拿来煎鸡蛋了。
阿星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江靳澈也跟着守了一夜。江靳澈醒来的时候发现阿星那两个黑溜溜
的眼珠又在盯着他看。见到他醒了，她咧开嘴笑，活脱脱地像个傻瓜。
他一句话也不说，回过神来后，站起来直接朝病房外走去。李星不解，
“江靳澈，你去哪里？”
“回家。”
回家？阿星急了，直接扯了手上的针头就下床追了出去。
江靳澈听着后面慌乱的脚步声，烦躁地皱了皱眉头，他突然想对她吼一句，“你到底有完没
完”。但是当他转头看到阿星那张苍白的脸的时候，他所有的话哽在喉中，心中的怒气也慢
慢消减下去。他抓起阿星手背上还流着血的左手，
“嫌病得不够重？”
阿星一慌，抽回自己的左手，然后右手迅速在手背上一抹，
“你看，没有了。”她将自己的左手伸到江靳澈的面前来。
江靳澈看着她傻笑的样，他突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疯子。”他丢下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公寓，他依然习惯性的重重地关上公寓的门。李星穿着病服站在公寓的门口，她想敲门，
但是又怕江靳澈吼她。就在她踌躇不定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我，我……我的行李不见了。”她说。
江靳澈扫了她一眼，不说话，转身朝里面走去。李星站在门口不安地拽着衣服的下摆，头低
的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江靳澈不耐烦了，朝着门外吼，
“还不快点滚进来。”
啊？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刚才有叫我进来吗？不可能吧。可是我明明有听到那句话从我面前飘过？李星，你听
错了吧。”
江靳澈再次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在自言自语的李星，她皱着眉头，一脸确定又不
确定的样子。看到江靳澈站在她面前，她突然吓了一跳。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两人都不
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过了一会儿，李星开始有小动作，她将一只脚轻轻地挪进门槛，
但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江靳澈，注意他的表情。
江靳澈只是瞥了一下她挪进来的那只脚，没有说话。李星的胆更大了，她侧着身子，尽量避
免碰到他。最后，在她的努力下，她的双脚连着她的身子都站在江靳澈的公寓里。看到江靳
澈还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她有些忐忑地咽了咽口水，
“是你让我进来的哦，不许反悔，也不能报警让警察来抓我，我没有私闯民宅。”说完像泥
鳅一样直接溜到客厅的沙发上去，脸上还挂着一个在江靳澈看来是十分白痴的笑容。
江靳澈想，看在她是一个病人，是一个女孩，是李谨的妹妹的份上，先让她再折腾几天，之
后他一定让李谨来将她领走。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这一时的心软，李星后来几乎折腾
了他整个的人生。
就这样，江靳澈和李星过起了在外人看来是同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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