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伞是非

　　一夜经风雨，紫宸殿外的枝叶绿得可爱，连带四周也隐隐有几只蝉叫起来了。

　　皇帝一时心血来潮在案几边练字，断水与却邪从殿外进来，上前一看，写的是：贤淑端静，惠顺康宁。贞懿保训，容德宣明。

　　断水笑道：“帝君好兴致。”

　　“你看写得好不好？”皇帝笑着搁笔，在宦使端着的盆里净了手，接过帕子来擦了擦，随手扔回去。

　　断水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笑道：“帝君御笔，谁敢说不好？”

　　皇帝又笑，招手道：“收起来，回头赏给宁词。咱们去外面看看花，像是杜鹃都开了。”

　　华林园中万物复苏，草木葳蕤，一路可见各色花卉烂漫盛放，姹紫嫣红。尤其前方的五里杜鹃亭下，连绵不绝的杜鹃花鲜艳夺目，远远望去，如置身世外，心旷神怡。

　　在花道中走了一会儿，皇帝随手掐一朵来，盯着花蕊，问道：“怎么宁词今儿还不来当值？”

　　断水捂嘴偷笑道：“奴婢听说她昨夜受了风寒，今早难过，约莫晌午就能起得来了。”

　　皇帝回头，惊讶道：“怎么回事？叫司药司的人去看过了吗？”

　　“去了，没有大碍，帝君不必担心。”断水道，“她大约是出门没有拿着伞，淋了夜雨，有一些不适。”

　　“嗯，那朕去看看她。”

　　皇帝扔了花，朝“终南叠翠”去，成行成笼的花簇围在道路两旁，高的已经长过了人头，这面看不到那面。

　　他们走了一阵，听见左面传来低声嬉笑，一名宫女道：“真的么？可陈常侍是太后宫里的人啊。”

　　“这种事岂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另一宫女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去送洗净的公服时，小万子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看见一把油纸伞被放在案几上，包得好好的。现在一想，上次还真在宁典籍手上看到过。”

　　“怪不得今早宁典籍染了风寒，昨夜那样大的雨，伞送给了陈常侍，淋着回去，不病也不行。”有人却很憧憬地感叹道，“陈常侍神清骨秀，优雅如贵族公子，宁典籍绝代不可方物，丽色傲视帝宫，若真的两情相悦，倒是很合适的神仙眷侣呢！”

　　此时在花枝的另一头，皇帝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了。

　　但宫女们毫不知情，又一人惊疑不定地道：“可宁典籍怎么跟帝君交代？我听那些在御前伺候的人说，帝君对宁典籍很看重——总不会一点儿念想也没有？”

　　最后一人低声笑道：“感情的事，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硬要抢，除了棒打鸳鸯，帝君也没奈何。不过，跟一个宦官抢宫女，说出去，帝君的脸面总不太好看……”

　　皇帝英武清俊的五官气得一阵扭曲，冷笑道：“看来人家不是没带伞，是伞送了人了。两情相悦，一片痴心，很好哇。”

　　断水心知皇帝这是动了真怒，即使不为拈酸吃醋，就那宫女的最后一句话也戳到皇帝的痛脚。堂堂大周天子，同一个宦官争宫女，还争不过，这让心高气傲的皇帝怎么忍得下去。

　　断水心急如焚，又不敢冒然开口，只好去看却邪。却邪虽脸色镇定，但双眉紧皱，看来也是没有法子。

　　“帝君，奴婢去教教这些乱嚼舌根的……”

　　断水还没说完，皇帝便面无表情地拂袖，转身回紫宸殿，道：“用不着。回去。”

　　一路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跟在身后的宦使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进了紫宸殿，皇帝大步往殿上去，随口问道：“方才朕写的那幅字呢？”

　　宦使见皇帝神色不虞，连忙找出来呈给皇帝。

　　皇帝看也不看，夺过去一把撕碎了，揉成一团砸进废纸缸里。这时恰好有尚书省的一摞折子呈上来，皇帝坐下，耐着性子一一拿起来看。

　　断水和却邪见皇帝平静得有些不正常，都不敢作声，只悄悄叫了人去传宁词过来当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折子快看完了，谁知小宦使偏这时候进来禀报道：“帝君，宁典籍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静静起身，顿了一顿，突然一脚踢翻书案边的画缸，勃然大怒道：“叫她给朕滚！”

　　宁词见神色慌张的宦使来请时，还不明所以。等到了紫宸殿门外，听见殿内传出一声暴怒的“滚”，她才知道原来皇帝正大发雷霆。

　　只是不知道今天是生什么气，连她的面也不见了，可知着实气得不轻。

　　皇帝叫她滚，但她不能真的“滚”，否则回头也不用再来紫宸殿了。

　　宁词因勉强起身，脸色还是苍白如霜，脑中浑浑噩噩的不清醒，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颅骨，隐隐作痛。

　　她咬一咬牙，后背挺直地跪在丹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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