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拍卖会 六
“你说得太过了，小由罗。”
克尔拉不是很赞同由罗的看法。
身在革命军，对这种情况的局面比一个海贼要懂得多，克尔拉在北都亲自探查过，知晓反抗势力的详情。
芭雷特王国的人民享受数百年和平，理应因安逸而产生些许软弱的性情，这是人性常情。
然而实际到达这个国家，看到北都组建起的反抗势力，便会知道这个国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不仅全面备战的北都，据说南都当中也有部分知情人，潜伏在敌人眼皮底下小心地传播着揭穿恶徒阴谋的意志。
他们或许会以王族仅剩血脉的名义发起反抗，但也只是借王族的名号唤醒芭雷特王国自治多年的自主意识。
战斗开始之后，没有人会非要让王储站到阵前，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看战争的残酷。
克尔拉为反抗势力辩解，由罗听完后反而笃定道：“那就更过分了。”
“嗯？”
“我是说对那个小鬼。”
将重担交给他，然而没有权利的同时连责任都没有。
或许芭雷特的人民觉得这样是对小王子好，但这么一来，在那个小王子的视角看来，自己就只是被动接受别人给予的一切，以自己的想法做决定的机会都没有。
克尔拉总算明白了，自己作为革命军，习惯性地从和革命军的工作差不多的反抗势力角度考虑，而由罗则先站在了小王子的角度。
她们的思考角度错位了，所以想法才偏差得这么厉害。
由罗对于小王子的分析，克尔拉想了想也不得不同意，但又说不出什么。即使她同意由罗的看法也没办法，大局当前，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八岁孩子的意志理所当然被忽略，哪怕这个孩子是王子。
由罗摇了摇头，“……算了。”
虽然和克尔拉讨论了一番，由罗却没有打算管这件事。她不熟悉芭雷特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共鸣感，既然国家本身的反抗势力很完善，又有革命军前来协助，想来鸠占鹊巢的恶人再怎么厉害也得意不了多久。
比起这个大势所趋注定会再次回归和平的国家，由罗更关注其他的事物——她不惜奔波万里也要找到的对象就在这个国家，就在这场拍卖会中。
“那我先回萨波君那边了。”
克尔拉看着黑发姑娘兴趣缺缺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想把她带到萨波那儿去，不省心的小姑娘放在眼皮底下让他安心，但由罗才刚以这副样子被拍卖，到大厅里肯定会被周围其他客人察觉。
由罗朝克尔拉一点头：“嗯。”
古蕾娃先离开了。送走克尔拉后，房间里仅剩由罗一人坐在沙发上，透过单面玻璃注视展示台，等待目标出现。
※※※※※
拍卖会场后台的仓库用于临时放置当日拍卖的商品，其他非本日的拍卖品另有其他大型仓库存放。然而以市价为分水岭，特别贵重的压轴商品会个别保存在其他地方，不在后台的仓库当中。
今天拍卖会的主题是“动物”。只有两件商品被另外保存，一是卖价轻易就能超过一亿、年轻貌美的人鱼，二是一头银白色的幼狼。
与人鱼相比，幼狼似乎显得不够稀奇，然而既然被单独摆在特殊商品的位置，它自然也有它的独特之处。
话是这么说，压轴登场还是人鱼，狼崽的出场顺序在人鱼之后，用于为今日拍卖会做一个不高不低的收尾。
——原本的顺序是这样的。
人鱼艾米安静地躺在封口水缸底部，套在水缸外的帷幕被拉开，一丝光线透入水中波澜，美丽的人鱼这才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一眼。
水缸外站着几个人类男子，为首的那个男人戴着一副化装舞会似的面具，看了看艾米便命人复又放下帷幕。
水中无光，艾米轻轻甩动鱼尾游到水缸上端，这个水缸没接氧气管，为了通气在顶部留了孔洞，在上端能隐约听到水面外传来的声音。
那个戴着化妆面具的男人大概是走到了人鱼隔壁的商品面前。艾米被装进水缸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帷幕滑落过一次，让她看到了当时已在屋内的另一样商品。
她没看到商品的模样，和自己同样不幸沦落为拍卖品的另一个生物被装在铁箱子里，大箱子严丝合缝，只有一个通气管道接在上端。
男人站在箱子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身边的部下：“这是第几件拍卖品？”
“报告老大！这是最后一件。”
“把它提到压轴。”
“啊？可是老大，今天的压轴戏可是人鱼啊——”
人鱼是很珍贵的。有很多人存在对人鱼鱼人的歧视观念，但在将他们视作鱼类鄙视的同时，却又为人鱼的美貌倾倒。
男人没有回应，被帷幕挡着，艾米只能从声音判断外面的情况，没有对话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眼神神态交流。几秒后，等声音再度响起时，便是刚才提出意见的那个部下惊恐的求饶声。
“不要再让我听到多余的意见。”男人冷哼，在部下不断的告饶中转身离去。
那个男人的临时起意使拍卖顺序发生变化，来搬最后两件商品的人本来应该先搬装人鱼的水缸，但现在他们先去搬运那个铁皮大箱子了。
外面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艾米慢慢从水面附近降下来，重新躺回水缸底部。拍卖顺序变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反正总归是要被展示在无数人类贪婪的嘴脸面前，被他们用竞拍价格决定归属。
爱娃……
艾米合上眼，默念妹妹的名字。
等她被展示拍卖的时候，爱娃应该已经被谁买走了。
被人类抓到的时候是作为姐姐的自己拖累了爱娃。假如那时，没有离开大海就连逃跑都办不到的自己拖后腿，以爱娃生为鱼人的力量，不会落到被抓的下场。
艾米很冷静，但她知道自己的优点也只有冷静而已。
没有力量，连智慧也比不上妹妹，空有遭到人类觊觎的美貌，困于水缸之中连人鱼引以为傲的游泳速度亦没有丝毫施展余地。
神色冷静的人鱼在漆黑的水缸中双眼充满迷茫，她们姐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自己根本不敢想象。
……
不想接受该死的命运，但又无法脱困，矛盾困惑的人鱼等了很久，结果最后并没有被送上展示台作为商品买卖。
她等来的不是搬运水缸的人，而是一阵猛烈的震动。
——猛烈到仿佛建筑物拔地而起。
※※※※※
克尔拉回到座位上时神色略有焦躁，还没坐下来就急忙开口：“萨波君！”
她刚刚才听说在自己离开座位的这段期间，台上有一条鱼人被拍卖了。
克尔拉年幼时蒙鱼人大恩，因此虽然是人类却亲近鱼人族，加入革命军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认为革命军能改变世界，变成人类足以容忍异族共同生活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一旦被触痛就完全无法冷静的逆鳞，萨波是弟弟和由罗，克尔拉则是鱼人族。
“别担心，克尔拉。”萨波抬手，安抚道，“知道你会着急，我姑且先把被拍卖的鱼人族买下来了。”
听到鱼人没事克尔拉放心了，然后立即意识到，这事儿不能算在经费里啊！而且也没那个钱！
“竞价的时候不用结账，大不了之后把鱼人抢过来就是了。”萨波满不在乎地说着抢劫发言，现在他是搞革命的没错，最初儿时梦想可是当海贼来着，骨子里到底有点海贼习气。
“谢了，萨波君。”
克尔拉听他的腔调简直哭笑不得。不过想一想，这场拍卖会是占领芭雷特的入侵者办的，而这个入侵者注定是要被推翻，将假冒的国王位子还给芭雷特王族，到时候假国王做过的交易当然都不算数。
让克尔拉安下心来萨波才问起由罗。他担心由罗，所幸看克尔拉的样子，由罗那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小由罗正在那间房间里。”克尔拉指着六号房间，将之前见闻简单和萨波说明。
萨波听到由罗生了病不禁深深皱眉，等克尔拉说完才舒展眉头，“没事了就好。”
克尔拉：“呐萨波，要不然我替你在这儿看着，你去小由罗那边一下？总觉得接受了治疗，那孩子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那她有说自己‘没问题’吗？”萨波问。
“唔……没有吧？”克尔拉回想了下，虽然表现出没事的样子，由罗倒没有直接说过自己的身体没问题。
克尔拉觉得这是由罗自己也不敢托大的意思，萨波却道：“那就是没问题了。那丫头真的强撑的时候才会说‘没问题’，没说的话反而还算好。”
克尔拉：“…………”
这是什么逻辑！而且萨波君你居然懂？！
话题被神逻辑切断了。克尔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非常想不合时宜地用力吐槽一下萨波和由罗同调的脑电波。
然而没等来得及吐槽，大厅的灯光突然全部暗了下来。
聚光灯打在展示台上，照亮化妆面具主持人以及中途休息时间搬上台的巨大铁箱子。
“休息时间结束了，让我们重新开始愉快的交易吧。”主持人用满含愉悦的语调说道，“接下来的商品是一头狼的幼兽，辉光闪耀的美丽白狼，它的独特之处并不在外观，而在于它的出身——试问，各位见过从蛋中出生的狼吗？”
狼是胎生哺乳动物，这一特点的确引起了观众席中的议论。
VIP房间中的女海贼听到描述猛地坐直，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掌。
“——不过、”
主持人忽然一顿，侧身一面朝向观众席，一面朝向台上的铁箱，张开双臂大声说道：“这箱中最有价值的商品并非银狼幼兽！请诸位看吧！”
用以营造氛围的烟雾笼罩了舞台，封闭的铁箱轰然打开，烟雾散去，卸去遮挡视线外壁的牢笼中确实有一匹银白色的小狼，然而除了幼狼之外笼中还有一个人类男孩。
外表平凡，并无特异之处的人类男孩紧紧靠在幼狼身旁，用手臂遮住刺向眼睛的灯光，眯眼看清笼外的景象后流露出惊惧不安的神色。
男孩抓住幼狼背上的皮毛，想从同样困在笼中的它身上获得一丝安全感。
“「舒塔尔巴姆·弗里茨」！”
主持人喊出的名字令男孩瞳孔骤缩，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笼子外的面具男人，眼中惊恐与仇恨的情感斑驳混杂。
“诸位可能不知，八年前，这个芭雷特王国突然去世的前任国王夫妇留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孩子。”
主持人将手掌挥向男孩言语激动，然而透露出的喜悦与眼下的场合极度不符：“——是的！芭雷特仅存的王族血脉，舒塔尔巴姆家的遗孤——正是这个男孩！”
“舒塔尔巴姆家的血统失踪了八年，今日出现在此乃是意外之喜！敝人于此向诸位说明！”
主持人说道——
“这个‘云上之国’芭雷特自古以来有一个传说，王室舒塔尔巴姆掌握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芭雷特王国度过八百年以上的和平！
这个秘密只有舒塔尔巴姆家的继承人能够知晓，然而八年前，因前国王夫妇急病暴毙而亡，继任的现任陛下并未来得及从前国王口中得知，因而现如今唯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只剩下当时年幼的王储——”
芭雷特曾经是与世隔绝的国家，近几年却与外界多番接触，就算在座客人八成以上都是外来者，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芭雷特王族的名字。
“能让一个不知世事的国家既无外患，亦无内忧度过近千年和平的秘密会是什么东西——与先前的神秘女人相同，请诸位自行猜测！”
主持人说着让客人们自己猜测，其言辞却显然刻意引导猜测的方向。
能让一个国家长久和平，国内也不发生纷争的秘诀只有王室掌握……这样的秘密无论对谁都是一个很大的吸引力。
“虽然小王子出现在这场拍卖会上实属意外，但既然他现身于笼中，便与商品无异。”
“若有人想出价买下他，本次拍卖会亦能担当中间人！”
王族出现在拍卖会的商品中，无疑投下一颗炸弹。
知晓的客人将自己知道的片言传给邻座不知情的人，情报口耳相传，大厅里混乱起来。
铁笼中，紧挨幼狼的男孩感觉到无数视线的窥视，不怀好意的视线多不胜数。
视线压迫下，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不知道什么秘密！”
——这是无疑的事实。
倘若真如主持人所说，秘密只有王室继承人相传，八年前舒塔尔巴姆国王夫妇去世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不久，哪怕真有这样的秘密存在，襁褓中的婴儿也绝不可能得到传承。
“你或许不知道，但你的身上一定隐藏着开启秘密的钥匙。”主持人笑着对男孩说道，“这就是舒塔尔巴姆家的命运，少年唷，它的承续与你的意志无关。”
男孩忽然浑身僵硬。
“与你的意志无关”
一句简短的话在脑中诅咒般挥之不去，思想冻结。
幼狼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舔舐男孩的脸颊，舌尖化开温热湿意。
这场拍卖会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在场可能谁也说不清，坐席上的宾客们也无人梳理。
到八年前为止一直与世隔绝，神秘的云上之国，天堂一般无忧无患的天堂国家——芭雷特是如何维持和平的？
每个人都在思考，甚至与周围的人争论，却没有人意识到被他们争论的舒塔尔巴姆家最后的血脉正面临精神崩溃。
“够了——！”
在吵嚷的混乱当中，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十分靠中间，起身出声瞬间吸引了众多视线——包括台上主持人。
“我是海军本部中将，克比。”
粉色头发的青年开门见山说道。
周围听清他说了什么的客人脸色一变。这场拍卖会并不能算完全合法，拍卖品中有不少世界政府官方禁止的东西，万一海军要追查，即使不治罪也会惹上事情。
戴面具的主持人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客人中坐着一名中将级的海军将校。他很快调整心情，恢复轻松愉快的语气应对自如：“没想到连中将大人也来参加拍卖会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我在此以涉嫌走私违禁品、非法进行人口买卖的嫌疑，要求你等协助调查。”克比没有理会主持人的奉承，眼睛扫过笼中颤抖的孩子，目光钉在主持人身上，“另外，这个孩子是否为芭雷特王族血脉一事由我进行调查，此前请将这孩子交由海军看护。”
奴隶本就是极其恶劣的制度，哪怕舒塔尔巴姆家已经不再作为国王管理芭雷特王国，一国王族被当作商品公然竞价依然是坏到极点的事态。
“海军大人似乎搞错了什么。”主持人笑容满面，“这个孩子可以暂时不进行拍卖，但他毕竟是我们拍卖会的商品，不能无偿交付给海军。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无法对事态负责，有什么要求请您向国王陛下提出。”
“不要装蒜了！”克比厉声喝道，“所谓的‘国王陛下’不正是你吗？！”
“——不，不对。你不是主持人，也不是什么国王！”
海军中将掏出的东西让整个大厅陷入慌乱不安。
克比展开了一张陈旧泛黄的通缉令，拍得十分清晰的通缉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虽然主持人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全貌，但露出的下半张脸和脸型、身形皆与照片上如出一辙。
“约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海贼「收藏家」罗特巴特——我怀疑你与他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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