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白鸟城 九
头发被扯着强行仰起脖子，半阖的眼眸对上视线后清醒了片刻，随即瞳孔又失焦涣散，失去了眼眸原本纯净的紫色。
见她一副又要走神不听自己说话的样子，神威下意识地加大手劲儿攥紧掌心中的黑色发丝。
由罗除了脸颊肌肉好像有些吃痛地抽了一下，眼中的神采却没有要恢复的意思。神威见状松开拽着头发的手，由罗失去拉扯，神威屈膝蹲下来顺势按在她的右肩，支撑柱向前倾倒的身体。
“…干什么…”
由罗轻声说着，感觉连说话都很费力的样子，却还是猛地攥紧左手拳头朝神威挥过去！
“——干什么乱扯女孩子的头发！你是情窦初开的中二期小鬼吗？！”
这一拳气势一如往日，可惜力道和速度就差得远了，神威偏头让拳头从耳边擦过，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握住横在耳畔的小臂。
情窦初开、中二期、小鬼。
“你硬要这么说的话我不否认，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说过，说不定真的是呢~”神威意外得没有反驳由罗的评价，甚至随口承认了下来，将这个话题就此带过。
神威扫过由罗惨不忍睹的伤势眯了眯眼，双眼弯成月弧。
“才几分钟的工夫你就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真了不起呢。”
被发干氧化的血几乎染成暗红色的右臂，腹部发黑的淤青，连脸也被头上流出的血糊了三分之一……这些就不提了，肩背的烧伤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就是火，居然还会被烧伤吗？
距离城堡升空，由罗突然叫他把她扔上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这段时长不算“几分钟”但也着实不能算长。
这么点时间受了一看就是分好几次产生的伤情，神威觉得称她了不起毫不为过。
神威真的觉得蛮奇怪的，以前虽然也有受伤的时候，但由罗会伤到这种地步的情况屈指可数，回想起来都是星球濒临灭亡级别的事态。他是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怎么看都不可能比一颗星球面临毁灭更严重吧？
神威撤开按着她右肩的手掌，扯着由罗的左手臂将她拉近自己几乎靠进怀里。换平时意识清醒的时候，由罗绝对会直接朝着他的肚子来上一拳，力道恨不得打得吐胃酸的那种，然而此刻由罗却没有什么动作。
刚刚的一拳虽然有失水准，但说明了她好歹还有力气打人，伤势并没有剥夺她的行动力。由罗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神威将她搂在怀里的姿势，神色纠结隐忍，像是在用尽全力抑制什么，以至于无法分心关注哪怕就在面前的事物。
神威掰着她的下巴看了一会儿，由罗依旧对外界反应薄弱，似乎刚刚给神威的三个评价用尽了最后一丝多余的精力。
——不仅是多余的精力。
由罗的手脚一瞬间抽搐了一下，突然猛地挣扎，神威赶在挣脱前把她按了回来，但紧接着又安静了下来。
比起严重的伤势，精神的状况似乎更麻烦。
失去理智眼神狂乱明明是他的戏码才对，没想到今天倒过来，由罗的眼中被破坏和杀戮的欲望充斥。
看额头上她自己撞出来的伤口，估计是没办法用打晕的方式让她消停的。
“…………”
神威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结果是……
——想不通。
算了，暴动就暴动吧，反正受伤这么严重的身体暴走起来也没什么威力，解除的办法等之后再考虑。
夜兔舒展眉心，复又露出平常的微笑。
正当他打算扛起由罗走人的时候，女海贼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用的是鲜血淋漓的那只手。
这次并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她似乎又短暂地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声音，细微得必须将耳朵凑到唇边才能听清楚。
神威侧脸凑过去，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吹过耳畔。
“……暂…时、离我……远点…！”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说了这么无情的话啊。”纵使由罗无暇关注，神威还是刻意摆出一副十分不满的神色。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擅自把人丢下的混蛋女人，还没算账就想赶走，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这么简单就一笔勾销的道理哦？”
就算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守法遵纪的好人，比一夜情还过分的做法实在太让人不爽了。
由罗用力抓着神威的手臂，低声道：“……离我远点……哈、——让它……离我远点！！”
说到最后声调失控略微拔高。
“……完全没听见我的话呢。”
神威微垂眼帘，扭头看了眼躺在数米外的幼狼。
由罗和自己，这附近的活物除了两人之外，就只剩下那边的幼兽了，“它”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拒绝。”夜兔弯起眼睛，“想赶走我的同时还惦记着别的东西，难道认为我会乖乖听话吗？——本来就没有听从过你的要求呢~”
过去因为关系极差，不要说听话了，没有特地反着来就不错了呢。
神威将失控边缘的女人搂进怀中，想要把她带走。
……做不到。
压制住致幻剂对精神造成的强制错乱都很勉强的由罗连神威的回应都听不大清，但她决定的事情，外力是无法更改的。
尝试把由罗拉起来之后，神威一脸复杂。不知道她强悍的意志力都是从哪儿生出来的，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强硬地与他的力气抵抗，硬是让双膝如同钉入地面一般纹丝不动。
由罗紧紧攥住神威的手臂道：
“……拜托、——”
【破坏破坏破坏将眼前的一切都破坏掉吧毁掉破坏破坏毁掉这个令艾塔莎丧命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存在的必要破坏掉吧】
吵死人的念头在耳边喋喋不休，说话的是自己的声音，却尽是不属于自己或者早已抛弃的无聊想法，脑袋快要被催促躁动的声音吵得爆炸了。
连伤口带来的痛觉概念都被挤出大脑，尽被最大化的破坏欲望强占满溢的思想中，还剩下一个小小的念头仍在坚持。
“——求你。”
【不想被它讨厌】
【没关系大家都不在啊不会被骂的敌人的阵地有什么好保留的周围没有人就算有也只有敌人而已破坏吧破坏破坏破坏掉】
“…………”
脑海中的声音仍然吵嚷不休，在声音的骚扰下由罗分不清究竟经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也或许过去了几十分钟。思考能力混沌不清之中，即便只有几秒也被体感拉长很多倍。
“…………”
漫长的等待后，神威忽然放松钳制的力量。
“……”他无声叹息，口吻好似满是无可奈何，“没办法，既然说到这个地步。”
神威松开手，放任由罗单手撑地伏在地面上，俯视着女海贼凝视一眼，转身走向幼狼。
“仅此一次。”
神威将幼狼扛起来随便扛在肩上，背对由罗道。
“下一回可没那么便宜放过你了。”
……
神威将神狼幼兽带离，终于不用担心伤到神狼，由罗摇晃着站起身，扯起嘴角露出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善，无比凶狠的笑容。
脑子里烦人的声音叨叨的内容里，只有一句话由罗姑且认同。
这座城堡中可以说全是敌人，少数几个友军和无辜卷入的人，都已经在较为安全的角落藏了起来，所以——
“全部破坏掉——也没关系啊！”
大量的火焰倏然间从女海贼身上喷涌而出，橘红的烈焰眨眼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
……
“轰——！！！”
白鸟城中部城墙突然间从内向外破了一个洞，洞口大到站在岩壁两岸的人也能清楚看到城堡骤然残缺了一部分的景象。
飘浮的城堡剧烈晃动，身处城堡各处的人们无一不被这阵震动吸引一时的注意。
距离震源最接近的神威扛着幼狼往远离的方向奔跑，论场景破坏力和由罗是没法比的，尤其是那种失控状态，不快点跑没被烧也要被塌下来的天花板压住了。
对由罗的破坏力之强司空见惯，神威游刃有余，还有工夫打量扛在肩头的幼狼。
经过刚才的接触，神威沾到了不少由罗的血，左手和由罗血淋淋的右手触碰得最多，胳膊和掌心里的绷带差不多被鲜红的血液染透了。
被神威扛起来时用手碰过的幼狼毛皮也不再纯白无暇，除了波折中沾上的尘土，白色毛皮染上渐渐变暗的鲜红，醒目得刺眼。
“……嗯？”
神威瞥见幼狼额上与鲜血不同呈现淡红色的花纹，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如果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说不定就能猜到由罗到底和它有什么渊源，重视到会为了它而向自己近似哀求地请求。
那样的由罗神威第一次见到，哪怕是在神乐的事情上她也没有过这种态度。
虽说为了神乐的话由罗犯不着软化态度请求，就算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做什么，口吻再不客气，神威也没办法真的无视妹妹的危机就是了。
※※※※※
白鸟城在暴走的火焰中发生溃塌，城堡中的战斗受环境影响向白热化的终幕加速。与此同时，浮空城堡之外的战场亦迈向高|潮。
时间回到几十分钟前。
白鸟城中的战斗还未开始，参战者尚未到齐时。
克莱尔以天鹅的形态，将被由罗丢出城堡的芭雷特小王储弗里茨带到反抗势力聚集的伊里奇之壁。
弗里茨被留在北方天都的外围，白天鹅放下弗里茨便立即扇动双翅再度腾空而起，掉头飞回白鸟城方向。
没过多久，被巨大的白天鹅——芭雷特王国的守护神送回来的孩子，便在北都之中引起轰动。反抗势力的领袖闻讯赶来，确认了守护神带过来的孩子的身份。
“王子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腰间佩戴长剑的男人在八岁的男孩面前单膝下跪，忠诚地低下头颅，并不为自己给一个满脸茫然、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下跪感到羞耻。
这是治理芭雷特王国超过八百年的王族、舒塔尔巴姆一族仅剩的血脉，即便他还是个幼小的孩子，单凭父母的功绩和威望，小王子便已值得芭雷特子民的尊重。
弗里茨呆呆地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以至于整体海拔变得比八岁的自己还要低的男人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什么，飞快地向后退了几大步，因为退得太急甚至脚一滑跌倒。
“王子殿下——”反抗势力领袖连忙上前去搀扶，伸过去的手却被男孩胡乱拍打开。
“不要过来！”弗里茨抱住自己的头，大喊道，“不是的——我不是王子啊！”
“您在说什么啊，弗里茨殿下……”反抗势力领袖困惑地道，“您是先王夫妇的独子，舒塔尔巴姆家仅剩的王室血脉弗里茨殿下，这一点属下们再清楚不过！当年就是我等受命保护您——”
“我不是说了我不是王子吗？！！”
弗里茨的呐喊打断了他。
“我这种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到底哪里有资格当王族啊——！！”
幼童歇斯底里的喊叫吓懵了周围聚集而来的北都人民，人们面面相觑，看着旁边人眼中和自己相似的迷茫与不解。
“……即使如此，您也是王族。”
反抗势力领袖道。
“您是这个国家仅剩的最后一位王族，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所以我不是说、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王族吗！”
男孩说出了听起来似乎极其任性的发言，然而人们却没有因此窃窃私语，对王族逃避责任的举动感到不满失望。
八岁的孩子一边喊着，一边流下了眼泪。
毫无虚假的悲恸，让所有人沉默了。
“为什么——”
小王子哭喊道。
“只不过是王族而已，为什么别人都为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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