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狄仁杰探案1·并州迷雾 > 第六章 四

第六章 四


  一旁绿蝶拍着胸口道:“哎哟,吓死我了。李公子,你这个令官太厉害了,再没人敢罚你的酒了。你就定下位令官吧。”狄景辉和吴知非刚才也是看得惊心动魄,此时方才松了口气,都连声赞许,狄景辉道:“虽不罚酒,可李将军刚才害得我们担惊受怕,还须得要自饮几杯谢罪才是。”李元芳坐回桌前,点头道:“好。”举起面前的镶金白瓷把杯一饮而尽。随后他抬头看着绿蝶道:“我不想定下位令官,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个曲子,可以吗?”

  绿蝶秋波一闪,道:“哦?不知道李公子想让我唱什么?”

  李元芳道:“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一曲你们并州诗人王之涣所作的《凉州词》。”

  吴司马问:“李将军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兴?”

  李元芳摇头道:“不是雅兴,元芳曾在凉州服役多年,这些年来虽然远离边关,但心中却常怀思念。今天想听这曲子也是为了聊解思念之苦,不知道绿蝶姑娘可否能让元芳遂愿?”

  绿蝶道:“李公子言辞恳切令人感动,绿蝶愿唱。但请李公子再饮一杯。”李元芳点头饮酒。绿蝶取过琵琶,调了调音,便展开歌喉,悠扬的歌声瞬间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

  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唱完一遍,她转了转调,在高音上又再唱一遍。唱到最高亢处,歌声凄切悲凉,曲意悠远沧桑,直唱得在座各人愁肠百转,心神荡漾。歌声渐渐落下,李元芳端起酒杯,轻轻地说:“元芳再饮一杯,多谢绿蝶姑娘。”他声音中的惆怅和伤感引得吴司马和沈槐同时朝他看了看,吴司马问:“李将军,你很久没回凉州了吗?”李元芳低头答道:“差不多十年了,倒也不常想念,但是一年前跟着大人办案去了一趟。之后就常常想起,最近想得尤其多。故而才请绿蝶姑娘唱曲。”他抬头一笑,又喝干一杯酒。

  绿蝶道:“因沈公子刚才已经和李公子一起比过剑了,如今席间就只有狄公子没有当过令官,狄公子,该你的了。”

  狄景辉道:“好啊,终于轮到我了?”他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各人,突然笑道:“我既是今天宴客的主人,又是这酒肆的老板,我这个庄要做得与别不同。”

  吴司马摇头晃脑地道:“景辉老弟,你不会又憋着要害人了吧。我已经过量了,不行了,我要先告退,告退。”

  狄景辉道:“谁都不许走!吴司马,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再热闹热闹,让大家再都展展才。这样喝酒方能尽兴嘛。”说着,他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朗声道:“酒者,无诗则俗,诗者,无酒不欢。既然诗酒一体,今天我要做的这个庄就是诗庄。在座各位,每人一首诗,以酒起兴,以酒为题。我们不赛诗作的高下,只要尽展其才,尽抒心胸即可。如何?”

  吴司马道:“好便是好,只是喝到现在,我的头脑已经混沌,只怕做不出警句来了。”

  绿蝶道:“吴司马真是的。从来警句都是自半醺中而来,连这也不懂,还亏你是个进士。”

  吴司马呵呵一乐,不再说话。李元芳突然道:“景辉兄,你这个庄,只怕元芳要作壁上观了。”“噢?这是为何?”“因为元芳不会作诗。”

  李元芳这话一出,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沈槐道:“元芳兄已经比过剑了,不作诗也行吧。”狄景辉看着李元芳,慢慢道:“你不会作诗?这我倒没想到。不作也行,但你就只能受罚了。”李元芳道:“好,我受罚,你说吧,怎么个罚法?”

  狄景辉想了想道:“这样吧,吴司马,沈将军,还有我,我们一人一首诗。你就一句一杯酒,我们念完你喝完,如何?”

  李元芳点点头,道:“好,我喝。”

  绿蝶瞧瞧狄景辉,道:“你这个罚法也狠了点吧。我来说句公道话,上下句为一联,李公子就一联诗一杯酒,也不用这白瓷把杯了,还换回官窑小盅。”

  狄景辉笑道:“就这么会儿,你已经心疼起人来了?”绿蝶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把李元芳面前的酒杯换了。

  狄景辉也不坚持,道:“绿蝶,燃香,我们作诗。”

  须臾,沈槐和吴司马各自写完,那狄景辉却一个字都未写,只顾自吃菜。绿蝶问:“狄公子,你自己怎么不写?”狄景辉道:“他们写完了就让他们先念,我押后。”

  沈槐站起身来,道:“我先来吧。勉强了一首,大家见笑了”遂朗声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壮志豪情马上催。

  骤雪压盔任几落,霜风透甲抖一回。

  阳关作鼓踏宵曲,冷月为灯照夜追。

  何用龙城飞将在,逐平胡虏万里归。”

  念完,一口饮干杯中之酒,脸微微泛红。吴司马道:“沈将军果然豪气冲天啊,呵呵,我可就没有这样的壮志豪情了,老了,老了,我作了个清幽的,请听。”

  “清秋岱色夕阳斜,俯瞰枫林映晚霞。

  野径空时非雨瀑,竹溪尽处有人家。

  单提老酒寻诗友,再赋新词唱韶华。

  醉里袍衫谁点缀,西山桂雨绣金花。”

  念罢正要坐下,狄景辉突然一声冷笑,道:“我看你这只是表面清幽吧。”吴司马脸色一变,忙低头饮酒。狄景辉看看李元芳,道:“李将军,你觉得他们的诗怎么样?”李元芳一笑,道:“很不错,正好配你的美酒。”狄景辉点头:“这就好。景辉要献丑了,请李将军慢慢饮酒,景辉的诗比较长。”“景辉兄请。”

  狄景辉站起身来,注视着李元芳的眼睛,不慌不忙地颂起来:

  “载酒江湖行,无聊反自矜。

  匆匆来与去,毕竟为何名?

  我欲乘风去,胸怀酒意生。

  凤兮歌又舞,萧瑟晚风惊。

  昨挂春秋笔,今悬济世瓮。

  经集曾读遍,自省欠仁心。

  配药同书理,君臣使五行。

  明朝还买酒,醉里看芸芸。

  座上嚎哭状,堂前恨骂音。

  悲歌见长短,血泪有浊清。

  病者医能药,何方治不平?

  欲求天下乐,还向酒中寻。

  酒尽葫芦破,乾坤放浪人。

  谁人同此醉,梦里是非明。”

  他一首诗念完,李元芳也饮下足足十四杯酒。另外三人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只觉得惊心动魄,滋味万千,一时间竟无人开口。突然,只听“咕咚”一声,众人一看,那吴司马已经醉倒在椅子下面。狄景辉道:“绿蝶,你把他弄出去。”沈槐忙道:“我帮绿蝶。狄公子,李将军,沈槐明天还有公干,我先告退了。”狄景辉点头。

  绿蝶和沈槐一左一右架着吴司马,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狄景辉坐在李元芳对面,正对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道:“李将军,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两个。现在景辉要与你聊几句肺腑之言。”

  李元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是看见有几滴汗水落到了面前的酒杯里。他的后背越来越痛,每一杯喝下去的酒就像毒药,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地在他的全身燃烧起来,最后都汇集成后背的剧痛,痛得他一阵阵大汗淋漓。但与此同时,头脑却异常清醒,既不困倦也不昏沉。他也正视着对面,道:“景辉兄,有话尽管说。”

  狄景辉举起酒杯,和李元芳一碰杯,两人又各自一饮而尽。狄景辉开口道:“李将军,景辉也曾见过不少我父亲身边的人,什么随从、护卫、门生之类的,可我今天却感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狄景辉冷笑一声道:“哼,那些人我从来觉得他们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被我爹灌了迷魂汤的,以他马首是瞻,毫无主见。还有一种则是心怀叵测,嘴里面成天溜须奉承,一心想讨他的欢心从而得偿所愿的。当然,其实不管是哪一种,在我父亲那里,他们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他斜了李元芳一眼,道:“李将军,你看上去似乎不属于这两种类型,不过我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仍然是我父亲的工具?”

  李元芳紧盯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

  狄景辉也不追问,自顾自说下去:“其实,我父亲又何尝只是把他们当成工具呢?哼,在我看来,他把天下人都视为他的工具,包括我,我的兄长们,我的母亲,无一例外。从小到大,他的话就是我们必须奉行的命令,我和我的兄长,我们什么时候科考,考取之后做什么官,去哪里任职,娶什么样的老婆,都由他来安排。呵呵,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父亲实在是太周到太慈爱了,可我却每每觉得他的心很冷很硬,让我害怕。因为不论我们做什么,到头来都会发现我们成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只有他最清楚他需要我们完成什么样的任务,帮助他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喝!”他又和李元芳碰了碰杯,李元芳也毫不含糊地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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