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了煮了你

　　陆家九女大都出嫁了，除了八女海琼，但她也与明亲王上官青沐定了亲的，是有主儿的姑娘。

　　谁还会来提亲，提谁的亲？

　　陆鹤一听，严肃的脸愈是沉黑了几分，下额上的小山羊胡跟着颤了一颤，一扬长袖，喝道：“太阳都下山了，提什么亲！红娘城的人都知道陆家的女儿不是嫁了，就是有主儿的，现在上门提亲，不是找茬的？说我不舒服，不见！”

　　管家一个哆嗦，一脸苦涩，支吾了半天，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不可以不见啊，来提亲的是洛铭将军之子洛轻风啊。”

　　“黑旋风洛轻风？”陆鹤惊讶不小。

　　洛铭是东莱国的一品常胜大将军，立过战功无数，颇得圣宠，洛氏一族在朝廷里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子洛轻风年轻有为，二十出头，就已是战功显赫，为正三品少将军职，素来有“黑旋风”之称，不过他向来不碰女子，父母安排亲事，他皆一拒绝，如今到陆家来提亲，是何意？陆鹤不禁心里犯起嘀咕来。

　　“就是他。”管家连连点头。

　　“他可有说提谁的亲？”陆鹤追问道。

　　管家怯怯地抬头，瞄了一眼旁边防战士陆明珠，道：“洛少将军指明的是九小姐，说九小姐刚刚下堂，已恢复自由之身，另令嫁娶本是常理。”

　　陆海琼与雷雪霜惊得是目瞪口呆，二人的目光像利勾子似的齐刷刷地扫向陆明珠。

　　“你确定，洛少将军提亲的人是谁她？”陆海琼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性地问了一遍。

　　“管家，这样的玩笑可是开不得。”雷雪霜比陆海琼稳重许多，冷冷地瞥了一眼陆明珠，扫向管家的时候，有警告的意味。这厮莫非是合着这臭丫头来吓她的吧。

　　“二夫人、八小姐，借人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乱说啊。”管家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回答。

　　“娘，没道理啊，洛少将军可是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文武全才，而且从来不招惹女子，怎么会看上她一个下堂之妇？”陆海琼倒吸一口凉气，美丽的小脸蛋上皆是气愤，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臭丫头一回家来，就处处抢她的风头，她哪里肯服气的。

　　好个洛轻风！其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珠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提亲的人来得真快，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会是洛轻风！记得先前他救她下黑山的时候，他可是说过，若有一天上官振轩休了她，他就愿意收了她。

　　汗汗滴，莫非他来真的？

　　“八丫头，你说得是什么话。九丫头她是你妹妹，有好男儿上门提亲是好事儿，什么下堂妇，以后我老婆子的耳朵里听不起这些词眼儿。”陆老太严肃地瞪了一眼陆海琼，明明都是自己的孙女，为何这八丫头处处得理不饶人呢。

　　“婆婆，海琼她心直口快，你别介意。”雷雪霜赶紧地笑脸迎上，好言劝道，还上前来搀了陆老太的胳膊，一番安慰。同时给陆海琼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说话。

　　这位二夫人虽说脾气不好，平时趾高气扬惯了，但处事极是圆润，在陆鹤面前，她还是一副贤良夫人的样子。

　　陆老太虽说上了岁数，但毕竟是长辈，不得罪为好。

　　“好了，不与你们计较，害得老婆子还不高兴。”陆老太像个小孩子似的厥了厥，推开身边的雷霜雪，走到陆鹤跟前，道：“鹤儿，快，带娘去瞧瞧，为娘今儿要亲自为九丫头挑选夫婿。我们的九丫头可是府里最漂亮的女儿，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的。”

　　陆鹤犹豫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多日不见的九女儿，的确，生得愈是水灵了，有着陆海琼的衬托，愈是显得她美丽大方，像一朵白莲似的出淤泥而不杂的脱俗，八女儿已是人中龙凤，九女儿更胜一筹。

　　早听说九女儿在宫里傻病像是痊愈了，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尤其是她的那双眸子，黑亮亮的像两颗缀在天空里的明星似的，清澈如泉，明亮如珠，泛着智慧的光芒。

　　这般一比，还真是把闻名京城的才女海琼给比下去了。

　　“先去看看再说。”陆鹤极是镇定地说了一句，一甩袖，径直转身走出了琼楼阁。

　　“九丫头，走，随奶奶看看去。”陆老太捉紧陆明珠的手，几乎是健步如飞地追上陆鹤。

　　老太太七十多岁了，这身板、腿脚还真是麻利。

　　陆明珠自然是想看个究竟，洛轻风与上官振轩暗中交好，按道理说，假休妻一事儿他应该知道。

　　难不成上官振轩还真依了他父皇的旨意，除了当时在场的人，没有泄露给外人？他的好兄弟，他也没说么？

　　雷氏和陆海琼也不甘落后，赶紧地追上来。母女二人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九丫头一回来，就抢尽了风头，心头憋了一口解不了的气。

　　夕阳已西下，余光的辉煌映照着整个陆府，正厅里，从窗户泄进来的金色愈是明亮，透过镂空花纹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更是光怪陆离，形态各异。

　　一袭长影翩翩而立，晚风来，衣袂飘飘，好个动人的面面，虽说是背对着门口，单看背影，笔直的身形也足以证明对方是个绝色美男子，墨发如云，绾一个发髻，束上玉冠子，冠子侧垂下的流苏轻轻摆动，与丝绸般的垂发结合在一起，更添几分俊逸之气。

　　听到背后焦促的脚步声，他终于是转身过来，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颜，果然是眉目分明俊朗，精致的脸颊上两弯长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习惯性地带着战场上那种坚定与肃杀。

　　“晚辈轻风拜见太夫人，陆伯伯、陆伯母。”洛轻风见陆鹤、雷雪霜、陆老太入了厅来，赶紧地退让到一边，很是恭敬地一一行礼，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像翩翩君子。

　　他的演技是不错，不过就在他拜过之后一转眼瞄向明珠的时候又是一个坏坏的低笑。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吧，这家伙也是个邪恶的主儿。

　　“轻风世侄，快坐，令尊与我同朝为官，相交甚深，世侄不要如此拘束才是。”陆鹤极是客气，笑颜相向，请道。

　　难得见到陆鹤对他人如此客套的，看来洛家与陆家算得上平起平坐了。

　　洛轻风微微颔首，待到陆老太、陆鹤入了主座，雷氏在侧座坐下，他方才缓缓退到旁坐，落定。

　　陆海琼站定在雷氏身侧，而陆明珠也是陆老太的示意下站到她的身边。各在其位。

　　“本来轻风是想明天一早登门拜访的，只是身负皇命，明天一早须得赶去渝州执行公务，在去之行，轻风想了确心头的一桩心事儿，所以这般晚了上门打扰，还望陆伯伯见谅。”一坐定，洛轻风就开始客套起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在陆鹤面前真是像个乖顺的少年，温文尔雅，翩翩君子，何是他也学起上官青沐的那一套。

　　还真是捉摸不透的黑旋风。

　　“刚才听管家说，轻风世侄是来提亲的，而且……”陆鹤面显难色，轻轻睨了一眼陆明珠，心里犯着嘀咕，洛轻风个性独立，此行陆家，未必征得父母同意，若真是把下堂来的傻女儿许给了她，岂不是叫洛铭找他的骂。

　　此时小心谨慎为好，随即笑颜迎上，“不知道令尊和令堂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洛轻风回答地很是爽快，“我爹娘一早就知道我中意九小姐。”说话之时，他还刻意地抛了个媚眼给陆明珠。

　　“噢？”陆鹤愈是觉得纳闷了，与洛铭同朝为官多年，岂不知他的个性，这人一向做事一向严苛，怎么会叫儿子娶个下堂妇回去？“洛将军他也同意？”试探着问道。

　　“这事儿不是我爹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可以的，因为是我娶妻，不是我爹娶，将来我娶的妻子是与我过一辈子的，而非我爹娘，陆伯伯觉得呢？”洛轻风抿唇一个轻笑，眉如青黛，微挑两分，三分邪味儿，七分亲和。

　　看一眼，既怕又爱，不可捉摸。

　　怪不得他跟与混世魔王玩在一起，都是不照按理出牌的主儿，叫陆鹤听得浑身一麻，“这么说来，令尊与令堂是不同意的。若真是这样，我也不能同意这门亲事，自古婚姻大事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风世侄不能逾越了才是。”

　　“没想到陆伯伯也是如此古板之人，哎……”洛轻风一声轻叹，黑眸一眯，积聚起一股明亮，一瞬辉煌，犹如流星划过，虽说短暂，却是格外美丽。

　　雷氏和陆海琼瞧见陆鹤反对，皆都吁了一口气，终于掰回一局，不知这傻丫头是走了什么好运。

　　刚刚被夫家休弃，这头就有人上门提亲，真是“天理难容”，心里是又妒又恨。

　　“鹤儿，我瞧着这小伙子就挺顺眼的。”陆老太轻轻地跺了跺手里的龙头拐杖，使劲地瞅着洛轻风瞄了一瞄，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关键他还中意九丫头，心里自然欢喜欢，同时瞪了一眼陆鹤，喃喃地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你娶雪霜的时候，老婆子我可是反对的厉害，你还不是娶了。”

　　这一句可是把雷雪霜气得不清，脸都绿了。

　　陆鹤也是尴尬不已，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当年陆老太反对陆鹤娶雷氏，是觉得她的性子太过霸道，不过霸道也娶了，这些年来，她暗底里也没少受这女人的气，剩着这机会公报私仇一下，老太太暗暗地得意了。

　　陆明珠在旁边，可是把陆老太的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老太太也是个狡猾调皮的主儿，若是放在从前年轻，肯定比起现在的她有过之而不及。

　　“还是太夫人说得有理。”洛轻风连连点头，随声附喝。

　　“小伙子，你跟九丫头的婚事，老婆子我同意。”陆老太一边说一边捉了明珠的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年轻有为，彬彬有礼，多好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明珠不动声色，只是冲着陆老太呵呵笑着。

　　陆鹤反对，陆老太同意，下意的戏有点唱了，自个儿还是少说话为妙，看看他们如何个斗法。

　　“娘，这事儿不能随便答应。”陆鹤扣了扣椅扶，极力反对。

　　“是啊，娘，我们得对洛家的少将军负责，少将军年轻有为，家世显赫，要娶也该娶像海琼一般的好姑娘，明珠就省省吧。”雷氏也不甘示弱地还上一句，估计刚才受了气，暗地里较真了。

　　“海琼好，你就把海琼许给人家吧，人家还未必见得会娶呢。”陆老太轻轻一抬眼，脸上的褶纹颤得厉害。

　　婆媳俩这会儿较上了，谁也不让谁。

　　洛轻风却是悠闲得极，一低眉，轻轻一个偷笑。估计他八成就是为了看笑话的，陆明珠可是瞧在眼里，回瞪了他一个眼神，叫他赶快摆平陆府的内部争斗。

　　他似是会了意，不紧不慢地耸了耸肩，清了清嗓，道：“陆伯伯和陆伯母不同意，太夫人却是同意，轻风不知如何进退了。其实在轻风心里很是中意九小姐的，九小姐虽然被宝亲王休弃，但的确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想必稍后不久，很多人会争着上门提亲的。这样吧，轻风把聘礼先留下，待到陆伯伯、陆伯母、太夫人考虑好了，再给轻风一个答案，如何？”

　　说罢，他轻轻弹了一个响指，接着两名小厮抬着一只红漆木箱入了厅来，轻轻放下，缓缓打开箱盖，一道绚丽的光芒四射开来，厅中一片璀灿，仿佛仙光极乐，耀眼生辉。

　　陆鹤惊坐而起，目瞪口呆，雷氏和陆海琼更是惊讶不已。

　　“这是……”陆老太把手挡在额前，竭力想要看清箱子里到底是何物。

　　明珠站在一旁，更是瞧得清晰，箱中之物岂非寻常之宝，若非如此，见过多少大世面的陆鹤也不会如此惊颤，瞧他的整张脸都快面瘫。

　　“时间有些仓促，轻风未来得及做准备，只有将这件在战场上截获的金缕玉衣做聘礼，虽是寒碜了点，但日后若是与九小姐姻缘可成，轻风定当补上。”洛轻风一番客套，已从箱中取出玉衣，捧至陆鹤身前，交到他手中。

　　“若要说这聘礼寒碜，世上再没有豪华的聘礼了。”陆鹤捧着金缕玉衣，激动得泪光闪烁。

　　要知道金缕玉衣是人间瑰宝，价值连城，是多少的金银财宝都买不到的。洛轻风居然说得此如轻而易举。

　　雷氏和陆海琼看在眼里，直翻白眼，这死妮子是走了什么好运，只仅仅是聘礼就如此的奢华。

　　金缕玉衣，东莱的人都知道，他是千年前留下的瑰宝，早已失传民间已久，没想到竟然出现在眼前……衣质柔滑，蚕吐金丝编织而成，缀有玉石一百零八块，千年不化，万年不朽，置于家中，昌旺子孙，着于身上，冬暖夏凉。

　　“这礼物太过贵重，轻风世侄还是……”陆鹤虽然贵为丞相，但从未见过此等宝物，至于手中恋恋不舍，但已拒绝婚事，又不好私授，便想推辞。

　　“陆伯伯还是好好考虑，免得与太夫人伤了和气。”洛轻风见陆鹤想要推辞，赶紧拦下，眸光一睃，落到陆明珠的身上，笑意美好，“陆伯伯，我想与九小姐单独说会儿可好？”

　　“好，好，快去吧。”不待陆鹤答应，陆老太已经捉了陆明珠的手递给了洛轻风。

　　洛轻风倒是毫不客气，牵起陆明珠，大摇大摇地走出了厅堂。

　　夕阳沉，只剩下满院的金黄，陆府的后花园被天边的云彩染得就像一副水副画似的，忽明忽暗。

　　“喂，洛少将军，你到底搞什么鬼？”逮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明珠可是要问个究竟了。

　　洛轻风坏坏一笑，山川墨眉微微一挑，捉起明珠的小手，又嘟了嘟红唇，“难道你忘了？我们可是盖过章的，我们不是说好，若是哪一天大皇子休了你这只母老虎，我就收了你这只破鞋的。”

　　这家伙的记性还真是好，自己说过什么都记得，一字不差呢。

　　当时以后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当真了。

　　“你要提亲，也选个好日子啊，谁大晚上的来提亲的？”陆明珠的黑眸一转，对这只黑旋风佩服的五体投地，跟混世魔王还真是一国的，做事古怪，不按常理。

　　“我是故意的。”洛轻风捉紧了明珠的小手，忽然往她身边一凑，迎上去，低声说道，眉挑得厉害，嘴角的笑意不减，“算来，你是二嫁，晚上来提亲也好避避耳目，免得太招摇，我也是怕被你的前夫知道了，你刚被休了，就有人抢着要，我怕他听着会吐血，找上我家门来撒野，你说是不是？”

　　陆明珠瞥了洛轻风一眼，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意思，八成先前还跟人家称兄道弟，一转眼就来抢人家媳妇，也只有他这等怪人做得出来，忍不住小手一抬，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眯起黑眸，笑得迷离，“不过呢，我劝你现在还是回去跟他告之一声，我怕下一刻，你会倒霉的。”

　　“倒什么霉？”洛轻风倒是来了兴趣，追问道，嘴角的坏笑连连，丝毫不减。

　　“洛轻风，我要把你大卸八块，蒸了煮了当下酒菜！”就在这时，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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