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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傅琰的行动比我想象的更快,动作更为利落。

        昨晚我还辗转反侧,一夜未得好眠,今日早起,粥棚便张罗着开了起来。我站在暂住的县衙门前望着外面一片繁忙的情景,愣了神。

        “姐姐!”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侧脸望去。

        “你想什么呢?”阿竹的俊脸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凑得太近吓了我一跳,我赶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堂而皇之的,你也不怕被傅琰发现?”

        阿竹不甚在意的晃了晃头,眼神明亮,翘着嘴角道:“怕什么?他昨日夜里就回了宫,向皇帝复了差事,只怕是这会儿早拿到了‘尚方宝剑’了呢。”

        “什么?”我没消化掉这信息量,迟疑道:“可是昨夜亥时他还在这里,难道?”

        “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阿竹蹙着眉,有些不满,猛然凑近道:“姐姐?”

        我哑了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朝门外的粥棚大步走去,参与到大伙儿的工作中了。阿竹也没继续纠缠,背着手就跟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忙碌起来。

        熬粥、施粥,这些事情听起来不难,也真正上手,供给这么多人的吃食,我才真正意识到有多辛苦。从熬粥开始,巨大的锅,逼仄的厨房,本是春寒料峭,却被满屋的蒸汽熏得大家满脸通红,浑身发汗。好不容易熬煮好了一大锅粥,还未在粥棚放稳,便被来来往往、惶急的灾民围了起来,面黄肌瘦的脸和破烂的碗几乎伸到了我们的面前,满耳的□□与求告,原本机械的动作也缓慢了下来,粥锅甚至好几次差点被灾民们挤翻,若不是阿竹眼明手快护着我,只怕我早已被烫了几次。

        一天的时间便如眨眼一瞬般,转眼已暮色四合,周边的灾民终于少了些,我和阿竹浑身疲软,索性席地而坐,端起粥碗,开始这一天第一次进食。我和阿竹相对而坐,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应当是饿急了,不禁忍俊不禁。

        “姐姐你笑什么?”阿竹含含糊糊道。

        我满脸笑意,替他拂去了脸上的灰,才道:“你呀,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阿竹放下碗,咧开嘴角道:“谁让你是我姐姐呢?我可不管这许多了!”

        一时间,我和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无拘无束的畅快笑出声。

        “咳”

        一声刻意的轻咳扰乱了我和阿竹,我俩面面相觑,然后一同望向发声处。

        “怎么就你俩在这?”咳嗽的正是傅琰。他负手而立,半张脸隐没在夜色中,叫人分不清他的神情。

        怕连累到阿竹,我赶紧开口解释道:“我和世子殿下一同施粥,眼下已经入夜,灾民们都回去了,我们方才休息片刻。”说完之后我给阿竹使了个眼色,不许他胡言乱语。

        阿竹得了我的意,继续拿起碗遮住脸,“嗯”了一声,只那声音里有些不情不愿。我听在耳里,嘴角忍不住再次微微翘起,这孩子,还真和小时候一样。

        “哦。”傅琰不咸不淡地回应道,随即开了口:“随孤回屋,孤也还饿着呢。”

        啊?难道他在宫里没吃食?我心下怀疑,但不妨碍起身的动作利索的很,在傅琰没注意的地方伸手压了压阿竹的肩膀以示安抚后,跟着他走了。

        “殿下,请。”做了好了宵夜,我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烫饭,送到他桌前,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殿下见谅,粮食实在是稀缺,只能做这一碗烫饭,还请殿下莫怪。”

        “无碍。”傅琰像是疲乏得很,满脸倦色,没有像以往一样找我的茬,然后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傅琰这点贯彻的很是彻底。我默默立在一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之色,心里感慨万千。给他做宵夜这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甚至担忧自己的厨艺是否合格。这两日我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傅琰,他是真正的心疼百姓,心疼自己的子民,叫人心生钦佩。

        “昨夜孤回了宫,向父皇请了旨。父皇早知官场污遭,有心清理却找不到开口处。”傅琰放下了空碗,一边擦嘴,一边自顾自的说起了话,“久而久之,只怕积重难返。这次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是仗着,呵,只怕他的主子都自身难保。”

        我侧耳听着,不知他在和谁说话,也不敢插嘴。

        “你说是吗?”傅琰扭头,冲着我淡淡道。

        “您在和我说话?”吃够了他的亏,小心翼翼些总是没错。

        “这屋里还有旁人吗?”傅琰有些不满道。

        我心下思忖片刻后,谨慎开口:“奴婢不知,官场上的事更不敢置喙。”

        夜风盘旋,让我似乎产生了幻觉,我好想听见夜风里他的一声轻笑,转瞬而逝,我随机抬头,也并未在他脸上捉住那抹笑意。

        “行了,你下去吧,你是女子,这些时日,小心些吧。”他扶着额头,想了想,没头没脑地补充道:“很好吃。”

        居然被他关心,我有些受宠若惊道:“奴婢,不,小的知道了,您早些休息。”

        说罢,我缓缓退了出去。

        又是连续几天的赈灾,不同于傅琰和阿竹,要处理公务,我就只顾驻扎在县衙外,做着熬粥、煮粥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枯燥,但心中却充实的很。只不过这几日下来,周边却气色并不大,我心中的疑虑得很,明明这些粮食都是依照着灾民数量来的,却越发捉襟见肘,并且,灾民似有越来越多的架势,难不成,连灾民的数量都有问题吗?

        我心中疑虑不减,深思飘远。突然,我感觉到自己腰间有些异动,低头一看,一只脏污的小手正在卸下我的玉佩,见我有所察觉,这只手的主人干脆使劲往下一拉,直接抢走了我的玉佩。

        那是阿竹前年送我的生辰礼物,是他自己打磨而成的,对我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眼见玉佩被偷,我放下锅勺,二话不说就追着小贼。跑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他在一个小巷拐角处不见了踪影。我一路紧随,此时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四处张望找寻,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间矮小的茅草屋内。

        “咚咚”

        我轻声敲门,那烂木头制成的门似乎连这点力道都受不起,扑扑的落下许多灰尘。见屋内没有答复,我不死心,继续叩门。

        那门应当也是经历了些风雨,眼看就要承受不住我这一顿敲,就要散架时,门终于微微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大大的眼睛。

        “你是谁?”屋里的人抢先开口。

        好家伙,还问我呢?我怒极反笑,用手撑门以免关闭:“还我玉佩!”

        小贼倒是底气十足,脆生生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不还我?”眼见他不承认,我干脆耍起泼:“你要真不还,我就一直敲门,把你的门敲烂为止!”

        对峙片刻,许是见我真有不罢休的意思,也是怕没有遮风挡雨的门,他终于败下阵来:“还你就还你!”说着就返身回屋,给我拿玉佩去了。

        见他松口,我满意的笑了笑,然而他猛地松手,我一时没准备好,扶着门就摔了下去,这下本就烂了八分的门彻底轰然倒地。

        伴随着满天的尘埃和他惊恐的回眸,我也看清了屋内的现状。

        恐惧。

        此时我的心里浮现了这个词语。

        屋里只有两人,或者说,只有一个活人。

        那个小贼方才十岁出头的年纪,浑身褴褛,瘦成了一根行走的稻草棍,光着的脚和地面摩擦太久,渗出了血迹。而屋里深处角落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似乎,似乎是一个女人,已经死了的一个女人。她蜷缩在角落里,头发很长,但全是污垢和打结,苍蝇围着她的身体打转,她浑身褴褛,衣不蔽体,仅有的几块破布面料堪堪遮住身体关键部位,裸露的地方竟也每一块好地,青紫、淤痕混合着已经干涸已久的血液贴在身上。我支起身子,站了起来,隐约瞥见她身上有一闪而过的银光,仔细望去,竟是一条铁链,将她与房屋角落仅仅拴在一起。

        “啊!”见我摔坏了门,还瞥见了屋内场景,那小孩突然发了狂冲我而来。

        “住手!”一阵疾风扫来,我被一股力道拉的后退几步,堪堪躲开了他的攻击。转头一看,正是跟随而来的阿竹,还有他身后的一批人,然而此时我没有心思多问他。

        “你,你就住在这里?”我吞了吞口水,尽量放柔声音,轻轻道。

        “是又怎么样?”那小孩被侍卫制住,不甘地抬起头大叫。

        “好好回答!”阿竹没了耐心,猛地上前。

        “别!”我一把拉住阿竹,示意他们松开对小孩的禁锢,甩开他们走了进去。

        “那是你娘吗?”我尽量陈恳道。那小孩并未回答,但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想了想,继续开口:“我,我阿娘也不在身边了,我也很想她。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我们,都是没了阿娘在身边的孩子。”

        终于,他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我,微微点了点头。

        很是清秀的一个孩子,纵是满脸脏污,那双大眼也闪亮灵动,死气沉沉的屋里,他的眼睛充满了鲜活之气。

        “你叫什么?”我轻轻问道。

        他愣了愣,说:“我没有名字。”

        什么?我想了想,问道:“那你爹娘怎么叫你?”

        良久,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道:“我爹和我奶奶从来不叫我,只会唤我‘喂’,我娘,我娘是个疯子,但是,只有她对我好。”

        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开了头,就停不下来,我还未发问,他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有个弟弟,灾荒没多久,我爹和奶奶就领着弟弟跑了,他们不要我和阿娘了。”

        “我不是故意偷你的东西,我只是想,赎回我娘。”他的语气哽咽,眼泪漱漱而下。

        “可是,你娘已经死了。”我压抑着眼泪,喉咙有一块石头被压住了一般。

        “那又怎样!”小孩猛地抬起了头,声音尖锐,“我娘是被他们买来的,我娘原来不是傻子!从小到大,只有娘对我好,爹、奶奶、弟弟都打我,只有娘护着我,她是被打死的。村里的人说娘是买来的,怎么着都可以。我只是想攒点钱,找村长赎我娘,我不想她死了也被拴着。”

        说完,他似乎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不知何时,我也泪流满面。

        “我帮你!”泪眼朦胧中,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我帮你,赎回你娘。”

        “当真?!”他顾不得我身旁阿竹灼灼的目光和侍卫们手里的武器,踉跄着扑了上来,跪倒在我面前,满脸泪水。

        我亦坚定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完后我便从身上搜搜找找,将所剩无多的碎银子掏了出来,又跟阿竹借了些许,约莫足够了,便牵着那孩子走到跟着阿竹一同到来的县衙师爷身边,表达了我们的意思。

        倒不成想这师爷却一脸惶急,连声推辞道:“这,这可使不得啊。”

        说着,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阿竹的反应,见他面色沉静,才敢继续说道:“这女子小人知晓,她并非贱籍,又哪里谈得上赎与不赎呢?”

        “你骗人!”还没等我有所反应,这孩子已经叫出声来。他死死地瞪着师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你们都说我阿娘是买来的,官府根本不管我娘!”

        “这!”那师爷没想到他如此激动,直直地就顶撞上去,面上有些挂不住,却碍于阿竹在场,不敢发作,只反反复复的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解释言语。

        我心里蔑然的很,不愿与他多说,只将手里的银子塞到了他的怀里就带着孩子绝尘而去。

        32

        回了县衙之后,阿竹便安排了两个侍女带着小孩去梳洗,陪着我坐在堂内。

        现在心绪平静,我才慢慢思索着。之前情绪愤慨,顾不得许多便拉着这孩子到了这里,然而我自己还只是一个宫女,如何跟傅琰解释这孩子的来历,又怎么去说服他留下这孩子呢。我蹙着眉,托着下巴一言不发,这情景落在阿竹眼里,他心下了然的很,便施施然开了口:“姐姐不用担心,一个孩子而已,我还是能护得住。”

        “不行。”我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接着道:“宫里宫外对你都是虎视眈眈,我不能连累你。”

        “你在担心我吗?”阿竹眉眼弯弯,语气轻松道:“一个孩子而已”

        阿竹的话还没讲完,便被一道声音截停了。

        “什么孩子?”

        我抬眼望去,傅琰缓步从门外进来,语气淡然。

        心里发虚,我赶紧站起来,“我,我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他可怜的紧,爹和奶奶跑了,娘死了,只剩他一个人。”我手指紧紧捏着指尖,心跳的飞快,生怕听到傅琰让我把这孩子送走。

        “哦。”他慢吞吞地应了声,悠悠然地坐下。

        见他脸色淡然,并不像是恼怒,我壮着胆子问:“可以吗?”

        傅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挑着眉略带戏谑道:“你都先斩后奏了,倒还怕孤不允?”

        “殿下早就知道了?”我心下疑惑,他这般反应并不像是才得知这消息。

        “嗯。”他终于侧过脸,正视着我,“关于你的,我,全都,知道。”

        他一字一语,表情难得的认真,这话又意有所指似的,我心里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果真到处都是太子的耳目,您倒是了如指掌。”阿竹冷冷的声音响起。

        “世子过奖。”傅琰好像并不想接招,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眼看二人之间的温度急速下降,我尴尬的很,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那孩子便出来了,一时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谢谢。”她怯怯地说道。

        我有些吃惊,这孩子之前浑身脏兮兮的,满脸灰尘,倒叫我误会了她的性别,现在洗漱整洁出来,才发现是个眉眼灵动的小女孩儿。

        难怪她的爹和奶奶对她这么差,最后更是抛弃了她,想到这一层,我心下黯然。在这世道,身为女子才是原罪吧。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冲她和善地招了招手:“快来这里,拜见大人。”

        小女孩机灵得很,二话不说就上来,冲着傅琰标标直直的跪了下去:“大人安好!”

        “起来吧,你这段时间就跟着他吧。”傅琰态度好了不少,却也没有多话的意思,只指了指我。

        “是,姐姐!”她转过身子,扬起脸,冲我脆生生道。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哪儿有这么瘦弱又温柔的男子?”小女孩像是放下了心防,对我信赖得很,“况且,姐姐很好看”。

        我有些郝然,心下也是欢喜的紧,于是更加温柔道:“你放心,你的娘我们会让人好好安葬的。”

        “你救了我和我娘,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便是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不含糊。”她站的笔直,小小的脸蛋肃然,一脸认真。

        “那倒不必了,你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了。”我逗着趣。

        最后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你也不能一直没有名字,不如,就叫长乐吧?”

        长乐,长长久久,安安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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