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一年，北方大旱，夏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雨，百姓们苦不堪言。

        炽热的太阳，像是一个火球，弥散着毒辣的光芒，炙烤着干涸的大地，不少农田已经因为干旱而出现了龟裂，万亩良田甚至寸草不生。

        身为一国之君的曹叡看着地方官员纷至沓来的陈情，也是心急如焚，最终采纳了大臣的建议，准备在洛阳城东的曹氏宗庙，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求雨仪式。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祭祀仪式就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只见曹叡身着一身白色素衣，面容清瘦而又憔悴，他登上祭坛的最高层后，面对着先皇、先祖以及曹家列祖列宗们的牌位，进献香火，随后，回到祭坛中央，带领着文武百官一道，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后，皇帝回归上座，由司祝官主持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整整持续了一上午，在此期间，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帝本人都不吃不喝，眼巴巴地看着司祝官一边挥舞着九尺长宽的白色绸旗，一边振振有词地诵读着晦涩的祝文。

        许多上了年纪的大臣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倦意。

        毕竟祭祀仪式开始的早，许多大臣带着家眷都是天还没亮就从家中启程，一路颠簸而来，此时已经是睡眼惺忪，饥寒交迫。

        随着司祝官大喝一声，属于司祝官的舞台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文武百官们最为期待的舞蹈环节了，随之而来的，现场的气氛也逐渐轻快起来，身姿曼妙的侍女们踩着轻盈的步伐，为所有人呈上一道道秀色可餐的美食和点心。

        据说今年祭祀的舞蹈全部由毛皇后负责，祁雨舞同往年一样，依旧选用的是商羊舞。

        传说中，这商羊是上古时代的一种神鸟，每当天降大雨之前，商羊就会从高山密林中飞来，它们聚集在一起，一边捕食一边戏耍，蹦蹦跳跳地宛如开心地在跳舞，直至大雨结束。自此以后，百姓们便发现只要商羊聚集，则不久就会天降甘霖，然时至今天，商羊这种神鸟可能已经灭绝，但有关它们的传说，却口口相传，一直延续至今，每当百姓们求雨心切时，就会自发组织扮演商羊，进行祭祀求雨。

        舞者们穿着彩衣彩裤，腰系彩绸，脚系铜铃，一队一队的走了上来。队形排好后，舞台的正中央升起了一面巨鼓，站在巨鼓中央的，则是今天商羊舞的领舞。

        领舞身穿蝙蝠袖连体舞衣，衣服上绣着大片大片的锦绣图腾，她起初趴在鼓面上，寓意商羊尚未苏醒，之后伴随着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的鼓点，缓缓从鼓面上站了起来。

        此人拥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玲珑曼妙的身材以及精致而又惊艳的脸庞。

        三寸玉足，轻盈而又有力地在鼓面上翩翩起舞。

        “你们听说过没有，今年领舞的这位，可是皇帝最宠爱的郭夫人呢！”

        “早就听说郭夫人拥有倾国之貌，更有几丝魅惑冶艳的异域风情，今日得此一见，果然如此啊！”

        “哎，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这郭夫人最近刚刚又被皇帝晋升，连带着她的弟弟都给册封为平原侯，然而，在今天这种场合，皇帝却舍得让她出头露面，给群臣跳舞，看来这帝王之爱还真是不同寻常，难以捉摸啊……”

        大臣们一边被郭夫人的花容月貌所折服，一边在私下里议论纷纷，正在这时，在商羊鼓舞的最高潮处，却听“嘭”的一声，鼓点瞬间错乱，郭夫人宛如一只破碎的蝴蝶，摇摇欲坠，再次趴倒在鼓面之上。

        场下一片哗然。

        王元姬看到身边的司马昭显然已经有些坐不住，眼睛里满是焦虑。

        司马师按了按司马昭，示意他千万不可冲动。

        “大哥，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吗？小蝶她脚踝受伤了，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在咬牙坚持。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她，然而你再看看此时的皇帝，他的脸上可曾有过一丝心疼？”

        听到自己的丈夫，坐在自己的身边，嘴上却如此真情实感地，在为别人的女人牵肠挂肚，王元姬默默地在心里面，忍不住给司马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参加祭祀活动的大臣们，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想必大家也是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毛皇后的主意，再看看高台之上，曹叡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而他身边的毛皇后，却是早已掩饰不住得逞的狞笑。

        巨鼓旁边的舞者们紧张地望着郭夫人，郭夫人的脸上已经疼的全是冷汗，她看了一眼帝后，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并没有准备将表演终止的样子。

        郭夫人只得忍着刺骨般的疼痛，从鼓面上缓缓站起，伴着鼓点，继续模仿着商羊鸟的肢体动作，舞者和乐师们见状，也跟着继续表演起来，中间这一摔，更像是一段小插曲，因为郭夫人机智的补救，反而使得这场舞蹈更加富有生命力。

        毛皇后设计让郭夫人出丑的计划没有得逞，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郭夫人左脚的脚踝已经红肿得十分明显，毛皇后却不准郭夫人马上休息，而是让她代替帝后，向参加祭祀大典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敬献美酒。

        此时的郭夫人，脸色已经十分苍白，舞蹈结束时，已经累得几乎站不稳，险些再次跌倒，但是皇后乃六宫之主，郭夫人明知这是毛皇后故意在难为她，也别无他法，只能从命。

        侍女们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郭夫人，逐个逐个地向大臣们敬酒，另一边，又一波舞者涌了上来，继续今天的宫廷舞蹈汇演。

        一会儿的功夫，郭夫人便来到了大将军司马家这里，因为有司马懿和张春华在，司马昭不敢造次，但心细的王元姬还是看到，司马昭在接过酒杯的那一瞬间，将袖子里的一瓶伤药塞到了郭夫人的手上。

        郭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她抬头望着司马昭，一双传神动人而又澄澈明亮的媚眼中，写满了百般委屈、万般情绪。这眼神，王元姬身为女子，都很难扛得住，可想而知，她那始终对郭夫人持有妄念的丈夫，此时一定心疼地在流血，怕是恨不得想要立刻拥人入怀。

        郭夫人离开后，王元姬看着司马昭继续低着头，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但王元姬总归能猜得到十有八九，心中顿生郁闷。她原本打算借酒消愁，却不想举杯消愁愁更愁，再加上王元姬本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了肚，马上觉得胸闷脑热，急需到外面去吹一吹凉风。

        王元姬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要不是是在认真观舞，要不就是三三两两地在吃酒聊天。

        王元姬心想，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人格外关注到她，不如趁此机会，偷偷溜出去，通通风，换换气。

        然而，百密一疏的王元姬独独漏掉了，高台之上，有一个人，已经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

        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所谓久旱逢甘霖，哪怕只有这牛毛般的小雨，对于辛劳了一年的百姓来说，也是天赐般最好的礼物。

        王元姬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气，雨中的空气，清凉而又清新，仔细体会，甚至能闻到其中专属于秋天的的味道。

        站在城楼之上，登高望远，一片烟雨朦胧中，青山、绿水、密林、溪流，更有炊烟袅袅，隐士人家。

        将渺小的自己解放，投身于广阔的天地之间，王元姬顿觉豁然开朗，心情舒畅。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登高赋诗，抛却烦恼。天地悠悠，人的一生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万事万物如同奔流的江河，不可往复，人生亦是如此。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是谁？是谁接出了这首诗的下半句？又是谁，同王元姬一样，从热闹之中，偷跑出来。

        一把油纸伞撑了过来，为王元姬蔽去斜风细雨。

        王元姬侧身回望，撑伞的人，正是皇帝曹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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