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李执堵着门不让她走，搬了个板凳在她房门外坐了一宿，封黛只能睡觉。
她心里忧愁城墙上的战况，昏昏沉沉坠入梦寐，被炮火声轰醒了好几次。这让她有一种割裂的感觉。
封黛一直没睡着。李执没通知她转移，意味着这里是安全的。可城外战况如何，伤亡如何？
她的脑袋疼了起来。
炮火轰了一会儿，封黛听到外边有人声：“三公主呢？”
是应铮的声音！
封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穿就开门跑了出去：“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兀地，对上了应铮在夜色下铮亮的眼。
应铮的铠甲上多了几屡鲜血，见到封黛的那一刻嘴角上扬。
李执眉头深锁：“你作为前线要员，怎么忽然跑回来了！”
擅离职守是大忌，应铮在军中打滚这么多年，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到处乱跑。
应铮目光沉稳，黏在封黛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到她雪白色的脚上。
常年不见光，封黛的脚肤泽白亮，脚板子瘦瘦小小的，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无比剔透。
应铮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披风，甩甩铺在地上。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不觉得有哪里值得避讳的地方，只惦记她凉不凉：“地上凉，三公主踩这里。”
娴熟得像他合该这样做一样。
封黛没功夫想别的，踩上厚重的披风，着急问：“外面情况怎样？”
“无虞。”应铮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半晌之后，他补充了一句：“殿下不必多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咳咳咳！”李执疯狂咳嗽，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在外头行军打仗，你一个将军能不能专注战局，不要老往后边跑！“
“三公主也是战局的一部分啊……”应铮理所应当地说，“还是最重要的部分，我得确保她无恙，不然我千里迢迢跑过来干什么？
他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更何况，我惦念着她，就没心情打仗。没心情打仗，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很容易出现纰漏，出现了纰漏，你来负责啊？”
“就你歪理多！我就没见过大敌当前还乱跑的元帅！”李执气得叉腰。
应铮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封黛，语气瞬间柔和起来：“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在外头，有新的消息都会托人告诉你。”
“甲乙丙，过来，”应铮看向角落里的三人，神情威严霸气，语气也跟着重了，“保护三殿下！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
角落里站着三个士兵，长相身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昏暗的月色下，封黛愣是没看出来这仨有什么区别。
国宝级京剧变脸人应铮，眉开眼笑地看向封黛：“他们是我的随行护卫，自小跟着我，信得过的，叫甄甲、甄乙、甄丙。我让他们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你托付他们去办。”
应铮忽然伸手揉了揉封黛的脑袋，只两下，很快就放开。
没等封黛反应过来，他大步流星往外跑，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外。
封黛：“……”
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封黛忽然整个人安定下来，积攒了几天的疲惫再也按压不住，决堤而下，裹挟着她的身体。
她打了个哈欠，捡起地上的披风抱在怀里，转身回房间：“我累了。”
李执正跟甲乙丙三兄弟王八看绿豆，大眼瞪小眼呢，听封黛这么一说，立马拱手道：“请三殿下安心休息，有任何消息，卑职会准时转达。”
封黛“嗯”了一声，把房门关上。
她一觉睡到天亮，睡得非常踏实，醒来之后外面的炮火声小了许多。
凉州城早上温度很低，封黛推开门，清晨独有的凛冽冷气扑了进来。
门嘎吱一响，李执立刻从椅子上惊醒，“三殿下！”
李执担心她半夜偷偷离开，搬了个凳子坐在外面。外面很冷，他蜷缩在椅子上，愣是枯坐了一夜。
封黛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地说：“外面凉，你一宿没睡，先去歇息吧，我不会做傻事。”
她不是原主，不打没把握的仗。
李执脸上划过一抹欣慰，很快便抖擞起来，恭敬得体地说：“卑职多谢三殿下关心，卑职身体硬朗，并无大碍。殿下今儿要去哪里，尽管吩咐卑职。”
应铮带过来的三个侍从乖巧地站在长廊下，笑容跟他们的主子如出一辙的绚烂：“三公主尽管吩咐微臣。”
封黛撇过头对李执说：“凉州城没有后援，我们去照料伤患。”
李执来不及应声，甄甲乙丙就一人一句自来熟地唠嗑起来：
“三公主考虑得周详，我们这种粗人，就想不到要照顾伤患。”
“三公主爱民如子，想着战场上受伤的士兵！”
“三公主不仅蕙质兰心，还有勇有谋，真真是世间仅有的大女人！”
李执：“……”
敢情你们昨晚那么沉默，只是在我面前沉默？
封黛被他们逗笑了：“别贫了，走吧。”
封黛到了于柏显准备安置伤患的地方。
于柏显虽然不够灵活变通，胜在考虑得面面俱到，提前安排了城中的郎中医师救治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患。
封黛到的时候，郎中和医师正紧急忙碌着。
一夜过后，下来的伤员不算太多，封黛稍微数了数，大约有七十几个。有几个伤势很严重，被狄子的流弹打伤，半边身子血淋淋的，深可见骨，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四肢。
重伤伤患需要好几个郎中配合，伤患远远多余于柏显准备的郎中。
封黛不忍再看，对李执说：“人手不够，去帮忙。”
李执不懂医术，只能帮忙处理受轻伤的士兵，做些简单的包扎。甲乙丙就坐到屋子外边帮忙熬药，四个人很快忙起来。
角落里躺着一个胸口插着弓箭的士兵。这人命大，箭镞偏离了几厘，没直中心脏，却也射穿了肺，躺在担架上痛苦地□□着，整张脸都是苍白的。
即使伤成这样，郎中也没帮他处理，还有比他更严重的伤患。
封黛目光一沉，细致地拆解掉士兵身上的铠甲和残留衣服。从出血口判断，出血量不大，颜色暗红，弓箭插中了静脉血管。
伤员疼得快昏厥，除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每次呼吸都在遭罪。
得先帮他止疼。
封黛扬声问：“他快不行了，这里有没有麻沸散？”
医师们忙乎了一晚上，汗流浃背，封黛出声才注意到封黛。于柏显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认得封黛的脸。但手上有活，也顾不得礼节。
“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其中一个郎中不解地说，“麻沸散是什么？”
这个架空时代没有麻沸散，封黛没解释，直接说：“甄甲，看看这里有没有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
甄甲不懂草药名称，木呆呆地问：“这些是什么？”
一个医师听了，肯定地说：“有，我来找。”
封黛：“曼陀罗花一斤、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天南星一钱，熬一剂药出来。”
甄甲熬夜的间隙，封黛烧红了一把匕首。她把让甄甲甄乙把麻沸散药剂喂给伤员，让甄丙去烧疗伤的药。
喝下麻沸散之后，那伤员慢慢觉着不疼了，应该说没多少感觉，很快停止了□□，意识逐渐回笼。
他是应铮的兵，每天听应小将军花样吹嘘三公主，知道这一次来凉州城是为了眼前的人。士兵张开干燥的嘴唇，“三、三殿下……”
“不必多礼，”封黛看向他胸口的弓箭，提前烫好干净的巾布，“问题不大，甄甲甄乙，摁住他。”
封黛朝士兵笑了笑：“跟我说说应铮在军营的状况。”
那士兵心头一动，思索了一番，“……应小将军天天提起殿下。”
“哦？提起我什么？”
士兵刚要回答，封黛用力摁着那条静脉的远心端，快准狠地拔下了弓箭，一把用巾布堵住了伤口。
“……”
“李执。”
“是。”李执上前，娴熟地包扎伤口，扎得紧紧的。
士兵有些疼，又有些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正要张嘴，封黛麻溜地开始处理下一个伤患，只给他留了个伟岸的背影。
“……”
李执包扎好也离开了：“睡一觉吧。”
封黛一早上都在处理伤员，治疗手段不比正经的郎中差。甄甲甄乙甄丙一人一句真情实感地吹起来：
“三殿下就是帅，就是牛，就是美！”
“三殿下有两把刷子，力气真大！“
“三殿下好勇敢，跟我们老大一样顶天立地！”
李执：“……”
李执莫名有种被抢饭碗的危机感。
忙活了一早上，几个郎中终于可以歇歇了。他们朝封黛致意。一个郎中有些担忧地说：“三公主殿下，于县令在前线，我们联络不到他。但于县令留下来救治伤员的药物有限，伤员又比预料的多，怕是很快就用完了……”
这件事不应该由郎中跟封黛说的，毕竟封黛只是个公主。没有实际的管辖权，不管闲事。只是，管事的那位又不在跟前。
封黛看了外面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甄甲甄乙喊几个壮汉，去城门接一批军需。甄丙，去城墙口问一问目前的战况。”
她话音刚落，城门的守卫到屋外通报：“三殿下，您要的军需到了。”
封黛快步走上前：“清点清楚了吗？”
塔尔雅城主派了五十几个手下过来，牵着一队伍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骆驼队，把封黛要的军需物品送了过来。
那郎中眼前一亮：“三公主事先准备妥当了？”
李执与有荣焉，特别神气地说：“我们三公主比你想得长远！”
城主手下拿着一张清单，恭敬地对封黛说：“李先生，十万发弓箭，一万张弓，一万张盾，一万支长矛，一万发炮弹，一万套步兵马兵铠甲，五十箱军用药物，米油肉猪马草若干，请您过目。”
封黛挥挥手，让李执负责清点。她转头看向郎中：“你们把军需药物拿走，若有什么短缺，直接说。”
凉州城内人员纷纷低下头，异口同声地说：“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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