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霸王淘
“陆婶儿的话总是能教人受到不容置疑的无形影响，反正我服她。说不定，今天她又说对了，你就是在闹幺蛾子，”云遐跳下炕沿，却转回身又伸手去够沈瀛刚放下的绣绷，“让我看看，你这就开始给我们绣香囊了？”
“想得美，叶子明明还好好长着，我干嘛就先认输？”沈瀛一把擎起自己的绣绷，“唉，其实我也总怀疑自己，这几年的都是错觉，什么清香，什么味道，都是一刹那间的恍惚。”
“管它是不是符咒，有没有神灵，是不是错觉，反正这么多年了，不是对你没有啥害处的嘛？而且，以前的几次，不都是在你化险为夷，大难不死的危急关头才有出现？”云遐嘻嘻笑道，“你不是也说，几次有惊无险，倒像是这香气助了你？大人们总说，你是从小就有菩萨保佑的。我看说不定不是菩萨，而是花神——花神自然是带香气的。”
云遐对自己忽来的灵感甚是满意，不由生了得意之色，“肯定没错，古今都有‘国色天香’一语，说不定，这就是天外花香，来配你这倾国之色呢！”
沈瀛闻言也转了欢喜神色，“也是，几次闻到这香时，都是我逢凶化吉时，还有今天这样的生辰日，向来并无半分坏处，何必杞人忧天。”
忽而又意识到云遐那后句是在打趣她，便冲着云遐晃晃手里绣针，低头向着绣布去穿针。
楚云遐拍手道：“这样想就对了。不过，要我说，你这鼻子倒是好用得太过分，那香气闻着再好，散去也就没了，依我看，不如把你鼻子的本事减下些，专补你这麻木不仁的骨头皮肉，才是最好。”
沈瀛白了云遐一眼，道：“我才不要。”
“也幸亏大家都不知道，一向神气的沈瀛大小姐，洒洒脱脱长了这么大，其实根本连‘疼’是什么，‘痛’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敢说，连我爹这个大神医，也从没见过你这种怪毛病,我都觉得你有一半白活了。”云遐坐到炉前拨弄了一下火，压低声音道。
沈瀛也收低了声音，悄悄道：“我是从小见惯你们哭疼喊痛的，不过都是些呲牙咧嘴的丑样儿，有什么好的？难道可以算是多活了一半不成？还有，你们几个不都是因为害怕什么‘疼’，什么‘痛’，才总是想方设法狼狈躲避大人们的板子？
“那有什么，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身之常味，是你无知不懂而已！”云遐反驳道。
“在我看来呀，最可惜的是，你们总是因为怕那个什么疼、什么痛，便躲开好玩有趣的事不敢尝试，那才真真是白活了。”沈瀛鄙视道。
云遐不置可否：“虽说如此，可人非草木，想来普天下人人都知疼识痛，唯独你不知不解，终究少了一味体验，连挨打都无趣！哦！幸好叔和婶儿从不打你，要是老天让我和你换换倒也不错，那样我娘的大板子，沈叔的戒尺可就都失灵啦。”
“你一时嘲笑我，一时又羡慕我，倒真是矛盾，”沈瀛笑着，看一眼棉帘，侧耳谛听一下，“嘘—”着示意小声，又压低了嗓子道：“不过，你可要始终保守秘密，这两个事可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可是，你要一直瞒着你爹娘吗？至少该告诉他们啊，这两件都是没法理解的奇事，沈叔渊博，陆婶儿明白，我爹医术高超，说不定能帮你弄清楚缘故呢。”云遐不解道。
“是什么没法理解的奇事呀，你俩竟然藏在这里偷偷说！”声音未落，棉帘已被掀起，穆天霁探头进屋，一边哈手一边盯着炉火前的云遐问。
沈瀛忙接：“哪有什么奇事，不过是早先咱几个淘气闯祸的事，有几件一直不敢给我爹娘知道，让云遐继续保密呢。你进院子可看了那片海棠叶？”
天霁立即沮丧道：“见鬼，那片破叶子竟然还在，这几天刮大北风都没给刮下来，今天天阴风小，更掉不了了。这都过去五天了，云遐，我们会不会输啊！”
“急什么，还有五天呢，要掉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我还担心它无风也自落呢！”沈瀛笑道。
“反正老天爷一直是向着瀛瀛的多，这次也得看老天帮谁了。”云遐扭头道。
“真是，老天对瀛瀛总是偏心得多，从小到现在，就她运气好！”天霁忿忿道，“我们三个可是同一天生日，怎么老天单单偏向她？”
云遐知道天霁孩子心性仍盛，也不理他话头，“要是羡慕，你也转世投胎成个女孩子，说不定比瀛瀛还要幸运。”
“那还是算了吧，我只喜欢刀枪棍棒弓箭功夫，做了女孩子难道也学绣花去？才不！”天霁撇着嘴瞅见沈瀛手里的绣绷，脱口道，“我读书虽然不如云遐和云迩哥，但是拼凑两句诗还是可以应景的，‘娉婷袅袅十三余，沈家有女初长成’，说的就是瀛瀛今天这个样子吧？”
沈瀛抬了下眼，做出懒理他的意思，就着炕桌仍旧只管绣手里的图样。
云遐便笑说：“自从过了去年的十二岁生辰，瀛瀛可是跟戏文里的娴静闺秀越来越有一比了，你这拼凑敷衍的句子压根儿就没评到要紧处，既不见高明，更不见诚意，还是省省吧。”
天霁撇嘴揶揄道：“那倒是，一向最没耐心的疯丫头，都要绣什么《香远》图了，名字取得这么意境含蓄，想必里面是大有文章的，云遐你这个才子咋不亲自题诗以和呢？”一边就要提笔蘸墨递给云遐。
沈瀛起身一把扯走旁边纸笔，又拿桌上柿饼堵了天霁的嘴，作势恼道：“大清早的好日子，可不能被你酸倒。”
天霁却趁势向沈瀛的绣绷探头道：“什么，‘香远图’？不就是几只蜜蜂蝴蝶嘛，连朵花都没有，哪来的香？”
云遐也跟着侧了头附和道：“就是，还不如老老实实就叫‘蜂蝶图’，俗虽俗点，总算平实些，不至于有故弄玄虚的嫌疑，哈哈。”
三人日常也是闹惯了的，沈瀛并不恼他们取笑，心下却懊悔，前日竟忽略了他们的好奇心，轻易露了绣样，如今天天被他们排揎，便拿了绣绷挨个去敲天霁和云遐的脑袋，“闭上你们的酸嘴巴，有花没有，香与不香，玄不玄虚，关你们什么事！再起哄都给我出去。”
说完特意狠狠瞪了云遐一眼，云遐见状，快速吐了下舌头，讪讪拿了钩子去挑炉膛里的炭火。
天霁大笑一声，道：“我就说嘛，书上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但拿起绣针丝线，却不等于立地成了婉约派，我敢说，云遐你若题诗一句，咱们的‘闺秀’照旧拿霸王的手段收拾你。”
云遐抬头转转眼珠，举手作揖过顶，滑稽一笑，“我不题，我闭嘴，我听话。”
这边沈瀛举起银丝绣针对着天霁晃道：“要我在你嘴上绣朵婉约小花么？”
天霁装着害怕的样子，护脸作揖道：“哎哟，瀛瀛小姐，小生不敢，小生这厢赔罪了。”
沈瀛噗嗤笑过，指着天霁道：“以前你最乖，现在你最酸，比青海棠还要酸。”
天霁吐舌揪耳做出滑稽状，“云遐酸，我也酸，只有瀛瀛大小姐甜，咱们仨天生就是一组甜酸配，比那甜咸配（天仙配）好了太多！”
沈瀛被天霁的滑稽表情逗笑，正要回嘴，耳听见已经悄然进屋落坐在炕沿东首的楚云迩慢条斯理道：
“近来总听闻堡里人都在说，瀛妹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似乎都在夸你呢，”看沈瀛几个忽然停下嬉闹，一起向他注目，又道，“我也正在好奇，瀛妹到底哪里变了，惹得各位叔伯婶娘都在说你？看看今天能否在生辰日里讨个答案。”
沈瀛歪了头，捋着绣布不以为然道：“什么变不变夸不夸的，不过是今年我总不往外跑着玩去，他们拿来跟小时候比而已，况且，冬闲了，大家总喜欢找点话题罢了。我可从来都是这样子。”
云迩含笑斜睨着沈瀛道：“从来都是这样子？你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疯和淘，不过刚长到豆蔻之龄，就全忘了么？”
天霁用力击掌道：“就是就是，要我忘了什么都行，唯独叫我忘了瀛瀛小时候的傲人故事，骄人‘疯’采，可是打死我也不能！”停停又叫，“云迩哥大我们四岁，自然记得更清楚，瀛瀛小时候是怎样一个‘霸王淘’！”
被沈瀛眼神镇住的云遐，终于又忍耐不住，脱口道：“哪里只是我哥哥记得清楚，整个梅林堡，甚至周围的几个堡寨，有几人不知道？”
沈瀛情知以一对三说不过他们，只好顺水移舟道：“对，我就是淘，就是霸王淘，一直一直是，咋样？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了？”
天霁诡笑一声道，“噫，是你的行动在否认哦！”
沈瀛白他一眼道：“少见多怪就是你，去年至今，我哪里有什么行动？青秀说我都快霉在家里了。”
云迩随手翻着炕边一本《乐府诗集》，头也不抬道：“天霁的意思是说，静即是动，不动是另一种动，这多半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不定正是你骨子里有了凡心之动呢！”
“云迩哥正解。近来这半年多，瀛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想要金盆洗手脱胎换骨的意思吧！还有这刺绣啊，纳鞋呀什么的，竟忽然愿意做女红了，这就是动凡心，没错，动凡心，分明是要立地成淑女的意思呀！”天霁边说边晃着脑袋，冲沈瀛做鬼脸道。
“要是从前谁说她会做、爱做这些女孩儿家的活儿，我是死也不信的。”云遐用了一本正经的语气加入议论。
“你们也就会个少见多怪。我好生瞧着，你们两个就别有一点可嚼的东西给我看见。”沈瀛回道，一眼瞥见云遐又按捺不住要张口，便下足力气狠狠剜了他一眼，云遐翻了下白眼，又生生咽回了嘴边的话。
沈瀛便作势清清嗓子，严肃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春来秋去，前世今生……等等、等等——都是变，天地万物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何况是大活人？亏你们都还自诩满腹诗书！”
云迩忍不住也笑起来：“反击得漂亮！瀛妹上高度了，这样的境界一出，看你俩还怎么辩？！”
云遐也忍不住嘻嘻笑道：“所以呀，我们都乐见沧海桑田般的，瀛瀛之——女大——十八变。至少，这一年多来，我们不用再被爹娘和师母逼问，你又爬哪堵墙头、下哪个泥塘疯去了。”
天霁附和着：“就是就是，也不用再跟着她到处乱闯冒险，我们省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多读些诗书，多练练刀剑武艺，少挨了我爹娘多少训斥呢。”
“时间省不省倒也罢了，分明最气人的是，从小每回玩个什么新鲜花样，她总是安好无恙，我们却总是狼狈生事，要被爹娘责罚。”云遐一副对昔日抱憾不甘的样子，愤愤道。
云迩轻轻笑道：“所以说，淘，也是有级别的，不然瀛妹怎么能称得起‘霸王淘’三字呢？”
沈瀛盯着绣布上一只蝶翅，得意道：“所以呀——你们如今都该好好的——谢谢——沈瀛！谢沈瀛学会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名门闺秀风范附体。若是倒拿着这个来取笑我，简直可算糊涂了。”
(https://www.daowx.cc/bqge109953/5877222.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