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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习相染


  云迩放下书总结道:“看来终于达成一致了。结论就是,霸王淘成了绣女神是件好事。”

  “没错,”沈瀛拈起绣针笑吟吟道:“本霸王淘,兼绣女神,今天寿诞日高兴,姑且免你俩死罪就是。”

  云遐和天霁立刻连声嘘起,直喊,“寿诞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今天我们可是跟你平起平坐!”

  沈瀛正要回嘴,旧布拼缀的七色百衲棉帘被掀起,跟着灌进来一阵女孩子的银铃笑声,棉布帘下,只见柳青秀一边迈过木槛,一边大声道:

  “是谁这么傻,连夸奖都听不出来?要是有人夸我是名门闺秀,我高兴都来不及,还犟什么嘴,治什么罪!”

  天霁立即对着青秀撅嘴道:“你呀,天生就是个阿修罗,离修行到闺秀还早着呢,我看你也该学学瀛瀛现在的样子,老实呆在家中做做女红才是,偏大早的就疯跑过来。”

  青秀冲到红火飘绕的泥炉边,翻着手心手背一边烤暖,一边去搓冻红的脸蛋,对着天霁呵道:“我可是来给你们三个寿星贺寿的!穆天霁,你千万别惹我说出难听的贺词来。”

  话音落地,后面跟着进来了敦实憨厚的水根,进门便嘿嘿一笑,将胳膊上挎着的半篮红薯和山药放下,也来围了炉火搓手。

  云遐指着那篮子叫道:“这就是送我们的生辰贺礼?谢水根果然是谢水根!”

  水根嘿嘿憨笑道:“我刚下窨子拾上来的,马上烤给你们吃。”

  沈瀛这边一把拉了青秀过来,将她摁倒在热炕上,笑道:“哪有来贺寿不带贺礼,反带威胁的,当真是个厉害家伙。”

  云遐撇嘴道:“今天她爱惜一下我们的好日子,就算是大大的贺礼了。”

  青秀格格大笑道:“云遐,我知道你怕我,不过今天沾瀛瀛的光,我就不给你气受了。”

  转头看见云迩正无声轻笑,又哼道,“你们江南人斯文或许是真的,不过瀛瀛现在还不是跟我一样,是个比北方胡家女子更疯野的霸王淘?我奶奶说,你们呀,早就被咱这长城外的风沙水土,给换过骨头啦!”说罢又是一阵格格巧笑。

  水根只是憨笑着听凭几人争嘴,一边已经将十几个红薯和山药推进了炕洞里,里面的烧柴刚熄了火舌不久,余热均匀绵久,正适合煨烤山药红薯。他一会蹲在炉膛边,一会猫在炕洞口,耐心看顾着带来的食物兼玩物。

  天霁刚要应青秀的话,云遐已经站起身道:“人云‘入乡随俗’,从小生长于斯,当然要受这里的风习熏染。我们男孩子就不说了,要是按照江南沈氏的传家规矩,瀛瀛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男孩子,还有青秀这野丫头,如此厮混玩闹长大?瀛瀛家可是姑苏名门,家中女子都是从小裹了金莲,躲进绣楼安守闺训的,哪里能和你这塞外胡女一样,脚都不裹,疯跑着长大?”

  青秀撇撇嘴不屑道:“说什么名门闺秀,那有什么好的?成天躲进绣楼闷着,岂不成了笼里的鸟雀?还是我们这样才自由爽快,是吧,瀛瀛?虽然我是汉女不是胡女,但我喜欢胡女的风格!”

  沈瀛却笑而不答,因为这个问题在爹娘婶伯们那里,早已不止一次听到谈论,每次似乎总是因为她天生各种淘气折腾,爹娘不知如何处置而引起,而答案又总是似是而非,似乎长辈们也一直纠结,顺其自然把她养成北地胡风女子好,还是用心□□成江南汉家闺秀好。

  抚着绣布想到这里,便顺口向墙角云迩问道:“云迩哥,你说呢?”

  “就是,哥你也说说,瀛瀛最信你的话,到底是江南绣楼里的闺秀瀛瀛好,还是塞外山野里的疯丫头瀛瀛好?”云遐放了火钩子,抬头对着他的兄长道。

  在沈瀛几人看来,十七岁的云迩早已满腹经纶,能博古通今,察远照迩,而且性子沉稳,善思善悟,深得沈松言的赏赞,因此几人凡有了分辩不清的话题,总是愿意向他求问一番。

  云迩温声道:“说起来这也不单单只是哪个好的问题,说深点,也是关乎家国历史的题目。”

  炕上地下的几个人一时都侧耳专注,天霁更是露出惊讶的神情,对关系“家国历史”这一点颇感意外。

  云迩继续道:“自我大汉明朝成祖年间讨伐北元失利,对残元的蒙古骑兵由攻转守,重兴边务以来,整个明朝从东到西广修长城,深筑寨堡,充实边塞,这宣府镇和其所辖的张家口堡,就是那时著名的长城九边之一。”

  “云迩哥一开口必定是由古及今,由今推古,说书一样!”青秀捂嘴笑道。

  “要是沈叔允许我们参加满人的科举考试,我哥哥现在肯定已经拿下举人功名了,说不定就是下一科的新科状元呢!”云遐骄傲道。

  “什么‘满人’的科举,本来就是他们学我们汉家的治国之道好不好?”沈瀛反驳道。

  天霁一边用两根树枝翻弄水根放进炉膛的红薯,一边道:“沈叔的规矩只管咱们书院的,听外面说,其实现在不论南北东西,绝大部分读书人早就跟着朝廷的科举老路,孜孜求仕效忠满人了。”

  云迩没有接云遐天霁的话,仍继续道:“宣府镇和张家口堡,地处中原农耕民族与草原游牧民族的天然分界位置,长期与蒙汉战事相伴,又长期作为蒙汉互市的边境贸易地,素来胡汉风习相染;再回溯至五代后晋,自从那个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大辽以来,宣府镇这一带就长期属于胡汉杂居之地,比起江南,终归是胡风多染多浸。”

  沈瀛几个听得认真,云迩不由也加了几许肃穆神色道:

  “所以我们的爹娘才总是担心我们失了江南的汉家传统礼仪教化,可又不忍过多拘束我们,怕我们与这第二故乡的风习格格不入。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终究已经不是江南官宦富家,不过是行动略微自由些的流放者而已,各种条件所制,也容不得处处讲求昔日的种种礼数规矩了。既然已经无法回到江南,这里或许就是我们终老一生的地方,若是跟这里也相悖不融,大人们是怕我们在地域文化心理上更加无所适从吧。所以,这些年来,我们的爹娘也着实是左右为难的。”

  “自我大明亡去,现在已是满清康熙十年,清廷奉行满蒙一家,这地处蒙汉交界的张家口堡、宣府镇,不再需要作为防御抵抗蒙古人的边关要塞,顺治年间就重开了连通蒙汉互市的大境门,这座长城九边中唯一以‘门’命名的关隘。如今胡汉风习杂处更见增多了。”

  云迩滔滔说着,见几人都屏息倾听,不由瞟一眼沈瀛,又道,“不过,如今胡汉风习杂糅的瀛瀛,既有汉家女子的诗书德仪,又有边塞胡风的爽气不羁,只怕也是难得的了。”

  沈瀛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云迩讲出这番高深大论,当下偏头凝目仔细体味起来。云遐天霁和青秀也一时懵住,水根更是一直在炕沿下搓手憨笑。

  “哪有云迩哥说的这么玄?什么胡汉,什么杂糅,听得半懂呢,我们就是这样玩着长大的呗。”沈瀛半晌方道。

  云迩见状又补充:“回头你们把北方边塞方面的书多看看,特别是有关燕云十六州和宣府镇的,就能明白了。当然,不只是瀛瀛,我们几个,连青秀这个梅林堡土著,也是如此,如今身上都有胡汉互染的痕迹。这就是民族风习的交糅融合。”

  “我可不是土著,我奶奶说,我们老家是山西洪洞大槐树,咱大明朝时,被朱皇帝赶来开边种地,后来落在宣府镇做军户,是我爷爷时候才来到梅林堡。”青秀认真说着,一边又不停点头,“云迩哥说的有道理,我也不懂什么融合,杂糅,就知道现在这样的瀛瀛是最好的,我可想不出,关在深宅大院的绣楼里,瀛瀛会成个什么样?不会就是梆子戏里那种羞答答、娇滴滴的酸小姐样儿吧?”

  云遐拍腿大笑,“我才没法想象瀛瀛那个样子!”

  “你只习惯被瀛瀛收拾得服服帖帖,要是瀛瀛变温顺服帖了,你可怎么活呢?”天霁一边挤兑着云遐,又若有所思道:“不过,要是还在江南的府宅大院的话,我们就会住在漂亮气派的大宅子里,吃各种山珍海味,穿各色绫罗绸缎,还有丫鬟仆人服侍,完全是少爷小姐的活法。我娘总说,让我们来这里,真是受了大大的屈呢!”

  云遐拍拍天霁肩膀道:“话说那都是过去了好不好?你又没真的见过,别再陶醉了吧!”

  云迩一旁缓缓道:“要是不来这里,你们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不避男女之嫌,终日一起读书玩闹。说不定,最多知道姑苏郊外的雪塘堰,住着一位传说中天仙一样的沈家小姐,”稍停又庄重掩口,“不不,说不定就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沈瀛小姐。”

  沈瀛闻言凝目道:“云迩哥素来不会巧舌贫嘴,今日怎么也学他们来取笑我!”云迩低了头呵呵直笑,也不答话。

  天霁马上叫道:“那怎么行,从小没有瀛瀛一起玩的话,得多没劲!”

  云遐和青秀呼应道:“就是就是,没有这个霸王淘,当真早就无聊乏味死了。”

  青秀撇嘴道:“最近连我奶奶都说,这个霸王淘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原来变了又会缝又会绣的淑女,我今天可要好好看看,到底还有个什么不一样。”

  沈瀛一手迅速捏住青秀小脸,把青秀细长清灵的眼睛生生变成了四白眼,一边作势狠狠道:“你个小坏瓜,不帮我说话,反而帮他们乱嚼,你只管看就是,单怕你两眼空空,不知道看什么好。”

  青秀拼力大喊“救命”,又使劲来掰沈瀛手指,云遐天霁已经拍手叫好笑作一团,天霁大叫,“看霸王淘怎么治阿修罗!”

  沈瀛正要再去拧青秀的脸,这时陆晓棠掀帘进来,见状摇头道,“瀛瀛又皮,青秀这声叫喊吓了我一跳。”

  青秀作势矫情大喊:“婶子快救我,我只说句话,瀛瀛就要欺负死我啦!”陆晓棠笑着转身出去,一边丢下句,“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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