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篇 八
姜府还是派了人来。
赵谦骑了快马，一路疾驰，在酉时刚过的时候赶到了别院。
婉君将避火灵珠交给他时，漫不经心地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赵谦有些为难，出门时，姜牧特意吩咐，不能带那个女人来。
“你放心，我到时自会向姜大人解释，况且，这避火灵珠是我花了大代价弄来的，他们姜家理应当面向我道谢。”
她的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况且避火灵珠此时还在她手上，还是顺着她的好。赵谦想到这些，于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婉君在赵谦的护送下，一路冲进了五郎的卧房。
那个人危在旦夕，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注意别人的脸色，径直便到了他榻前。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通体发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她的脑海里出现那个策马而立，深沉冷漠的男人，那时候他是如此自负，仿佛天下万物尽在掌控。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一场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事，却将他伤成这样。
婉君的心开始无法抑制地疼起来，仿佛溺入水中，巨大的悲伤简直要将她淹没。
可是，没有时间悲伤。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伸手从怀里掏出避火灵珠。
耀眼的蓝光瞬间吞噬了房里的一切，众人纷纷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她将那颗灵珠塞进他嘴里，强行让他咽下。
灵珠入喉时，蓝光渐逝，众人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惊奇地发现，随着那颗灵珠入喉，五郎身上通体的红色开始逐渐消退，一盏茶的功夫后，整个身体便已恢复了正常。
随后，他的意识也开始苏醒。
众人惊喜不已，一拥而上。
婉君起身，最后望了姜五郎一眼，退出了人群。
姜五郎睁开了眼睛。
刚刚清晰的视野里，有大哭不止的母亲，默默掉眼泪的云公主，如释重负的父亲，还有……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是她！
他想起身去追，身体却不听使唤，几次使劲儿都无法动弹半分。
罢了，还是等养好伤再说吧。
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看着围住自己的姜家上下，故作轻松地笑道：“看把你们伤心的，我这都好了，你们还哭啊？那我还是继续躺着好了……”说罢，作势就要往下躺。
姜母慌了，赶紧拉住他。
“刚刚醒，你就不要再闹腾了，虽说有了避火灵珠，但你身体受损，还是要好好养着。”姜牧在人群外围冷冷地说道。
避火灵珠？一时高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他在陷入昏迷前便已经猜到伤自己的东西就是早已失传多年的离火，那时候他想的是：这回死定了。
可他终究没有死，还完好无损地活了过来。
“这世间还真有避火灵珠？我以为是我长的丑，阎王不肯收呢。”
“你这是什么话。”姜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太医都说了，普天之下，能解离火的，只有避火灵珠。”
五郎瞥了一眼人群外的父亲，“某人的本事还真大啊，连那不存在人世间的东西都能弄来。”
姜母笑道：“哪是你父亲，是那……”
“好了，让他好好休息，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姜牧打断夫人的话，遣散了众人。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姜牧来回踱步，最后突然停下来，背对着榻上的儿子，淡淡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
当姜牧回到正厅时，刚才被他从五郎房间里赶出来的一群人，这会儿正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相谈甚欢。
“你们……”姜牧无奈地摇头，“叫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你们怎么都到这儿来了？”
“五郎醒了，还机缘巧合得了那避火灵珠，我们这不是高兴嘛。”三夫人巧笑着答道。
姜牧无奈地摇头，然后正色道，“关于这避火灵珠的得来，任何人都不得让五郎知道，他要问起来，就说是有奇人异士揭了皇榜，送到府上来的。”
众人点头，虽说猜不透姜大人的意思，但作为一家之主，他的话还是要听的。
就在众人都还沉浸在五郎苏星过来的喜悦中时，只听一声大喝。
“报！……”一名士兵飞速冲进厅内。
“报告大将军，神军营统领亲率三千兵马，正往将军府这边过来。”
“什么？”姜牧霍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下方的通报者，“你可看清楚了？”
神军营乃皇帝亲掌军队，是守卫京城的重要力量之一，若不得皇帝旨意，没人能调遣的动。可是一来护国大将军府有自己的防卫军队，二来城内并未出现什么危机状况，那么这么多人的军队，直接朝将这边开过来，目的何在？傻子都猜得到。
“启禀大将军，神军营的兵马一出皇城便有人通报，卑职又亲自去查探。他们是奔着将军府来的，千真万确！……卑职还得到消息……”
“快说。”
“皇上下了圣旨，说……”
“说什么？”
“说将军您……勾结外敌，杀害朝廷官员和无辜百姓，当……当诛……”
姜牧跌坐在太师椅上。
一众人顿时陷入了混乱。
“皇上怎么会突然给我们姜家定了这么大的罪名呢？……老爷，你赶快去问问皇上……”姜夫人语无伦次地问。
最先从慌乱中抽身出来的是云公主，她霍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我要进宫去面见皇上。”
混乱的家属们顿时又安静了，纷纷望向她。
对啊，姜家还有个公主呢，就算皇帝跟姜家人翻脸，也不可能不顾自己宝贝女儿的死活吧。一想到这里，大家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别让她跑了！”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将云公主团团围住。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姜牧忍无可忍，“你们这是想让姜家彻底跟皇上翻脸么！”
“可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姜牧逐渐恢复镇定，“赵谦，可调用的府兵总共有多少人？”
“启禀大将军，府内所有府兵加起来不足千人。”
“迅速让他们集结待命，同时派人去通知四郎，令他领一万南军，速来支援。”
“是！……”
“等等，让他领军驻扎雉州城外，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赵谦领了将令退下。
大家终于不再慌张了。姜家统领的南军，已占了全国军力的一半，五十万人的军队分别由姜家的另外四个儿子统帅，盘踞在京城四方。当初这么安排，说起来是要守卫京城，其实也是为了防止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真要跟皇帝闹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尽管不用再为自身安危担忧，可大家还是满腹狐疑，皇帝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出？姜家不仅帮皇帝打下江山，更是为他守江山，二十多年征战沙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老爷，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要不然就让璇儿进宫一趟，向皇上解释一下，何必要弄成这个样子。”
“是啊，爹，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就让我进宫去向父皇解释下吧。”云公主也想极力化解这次危机。
姜牧不说话。
外面马蹄声起，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府内仍然依稀可辨，“圣旨到！护国大将军姜牧接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姜牧身上。
姜牧凄然一笑，朝前迈出一步。
“老爷！”姜夫人死死拽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他挣脱开她，走出了大厅。
将军府门紧闭，姜牧在门前跪下，朗声道：“微臣姜牧前来接旨，范大人你尽管宣旨就是了。”
只听门外的人笑了一声，“姜大人，你这接旨，竟然连门都不开的？”
“范大人您带了那么多人，气势汹汹而来，我哪敢开门。”
“你这样，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姜牧的脊背挺得笔直，“微臣不敢。”
“你快开门！”
“范大人您还是宣旨吧，我跪在这里听就好了。”
眼看再这样下去，两个人你来我往到明天也不会有个结果，神军营统领范仲只好摊开黄绢，开始宣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大将军姜牧勾结外敌，杀害朝臣三十二人，屠首辅蔺伯和雉州陶氏全家，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罪当诛！现遣神军营范仲，统领三千兵马，速拿姜牧归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声怒喝，似惊雷般从将军府内传出，将范仲的马惊起。
众人循声望去。
浩瀚星空下，姜五郎一身银色铠甲，长缨枪在手，御马而立。
姜牧当然也看到了，他当即起身，愤怒地对着儿子吼道：“你给我滚下来！”
五郎这次却没有再听他的，他策马来到父亲身前，翻身下来。
“父亲，皇上这是明摆着要治您的罪，您还在这儿跟他们废话什么！”
“你懂什么！”姜牧的脸涨得通红。
“我是不懂。”五郎据理力争，“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您还一味地愚忠……”
一记响亮的耳光，五郎脸上立刻显出鲜红的巴掌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姜牧是被气疯了，儿子年轻气盛，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到现在还要努力和皇帝维持平衡的原因。
“姜大人，我劝您还是接了旨跟我回去见皇上吧。”门外的神军营统领又发话了。
姜牧站在原地，半响，他缓缓跪下来，“所有的事，都是罪臣一人所为，还请皇上宽宏大量，不要牵连旁人。”
神军营统领大笑起来，“那就要看皇上的心情了。”
真是岂有此理！姜五郎再也忍不住，他上前一把拉住父亲，可是姜牧却挣脱了他，大声呵斥道：“你给我滚下去！”
五郎哪里肯听，朝门外呵道：“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绝不接旨。”
“证据？”门外范仲得意的声音传来：“雉州陶氏之女，就是最好的人证。”
雉州陶氏之女，陶婉君？众人惊呼。
“不可能，她刚刚还带来避火灵珠救了五郎，怎么会再去害我们？”听到婉君是人证，姜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慌乱地自言自语。
五郎已经被彻底搞晕了，他不解地看向母亲，“您说避火灵珠是陶姑娘拿来的？她怎么会有避火灵珠？”
“这……”刚才老爷已经郑重地嘱咐过了，绝对不能让五郎知道灵珠的得来。可是刚才，自己一心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母亲，您倒是说啊，我体内的避火灵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姜牧再也看不下去，“告诉你也无妨，避火灵珠就是陶婉君拿来的，至于她是怎么弄到的，你还是亲自去问她吧。”
五郎呆住，像是失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没那么简单，以婉君一个普通女子，绝对不会有那个能力轻松弄到避火灵珠，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姜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来人，将少爷扶回房间休息。”
四五个士兵应声上前，强行将姜五郎控制住。
“把他给我绑起来，好好看着，不准迈出房门一步。”
五郎大病初愈，哪里是那些士兵的对手，再怎么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不肯听指挥的被拉下去之后，姜牧神色凝重向众人道：“我一个人进宫面见皇上，若明日还不回来，便飞鸽传书四郎，让他带兵速来支援。”
随着一声令下，将军府门大开。
姜牧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神军营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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