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篇 九
地牢里阴暗潮湿,远处出口处微弱的光线传来,有数不清的蚊虫出没。
刚被关到这里的时候,婉君被充斥的腐烂气息弄得头昏脑涨。现在几天过去,她的大脑已经基本不排斥这里浓烈的味道了。
那天送完避火灵珠,刚离开姜府,她就在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带头的人骑枣红色战马,身后的旗帜昭示着他的身份:御林军,皇帝亲掌的守卫皇城的军队。
她没有挣扎,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操纵着所有人命运的帝王最后会决定见她。
士兵将她五花大绑,送到他面前。
一身黄袍,长身而立的帝王,虽然不再年轻,却英武依旧。他徐徐转身,威严的目光堪堪落在她脸上。
“璇儿在我面前提到过你。”
她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他走的近了些,目光直逼进她眼里。
“看来你是得到了那些隐族的帮助,得到了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她微愣了下。
虽然诧异的表情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帝王尽数捕获,他也笑了,“你不必惊讶,千万年前,居于南境的隐族本就是人族的一部。他们,关乎皇权传承的秘密,所以历代帝王都对他们充满兴趣。”
她迎着他犀利的目光,并不说话。
他突然又说,“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被关到了现在这个地牢里。
阴暗的地下空间,几乎是彻底的黑暗,只有远处出口处有微弱的光线,时刻在提醒着她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在等,等皇帝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她甚至有些小小的兴奋。
可是,当她的视线从那束光线上收回,让自己陷入彻底的黑暗时,心底竟滋生出莫名的忧伤,那忧伤逐渐升腾,扩散,最后竟然要将她彻底吞没。
就像一颗树,从地里破土而出,开始生长,长势越来越快,最后竟然无法控制地疯长,枝桠缠住她身体,扼住她的喉咙。
感觉到无法呼吸的时候,她霍地睁开了眼,开始剧烈地喘息。
远处光影闪动,金石相接的声音传来,那是犯人脚镣手铐相互撞击,在地面上拖拽的声音。
又有一个新伙伴来了,他被关在了她对面。
那人看起来是个达官显贵,绛紫色缎袍,羊脂环佩……她的视线渐渐上移。
姜牧,护国大将军姜牧!
虽然之前设想过无数遍他的结局,但突然看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如今沦落为阶下囚,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巨大的变数那个人苍老了很多。鬓前的发丝杂乱无章,更显落魄。
坐在角落里的姜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
婉君迎着他的目光,粲然一笑。
婉君的笑容像一把刀子,刺进姜牧的皮肉,一刀一刀地凌迟。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当然看到了,他的慌张和恐惧毫无保留地尽数落进她眼里。良久之后,她收起笑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角落里。
厮杀声就在这个时候传来,有人闯进来。
婉君和姜牧几乎同时起身。
无数人在他面前倒下,姜五郎的身体里似乎被灌入了无穷的力量,一路过来,见人杀人遇魔杀魔,很快便杀到刑部大牢。
尽管刑部大牢已经加强了守卫,但此时的五郎却有如神助,迅速便解决了蜂拥而来的士兵。
父亲和婉君都在里面,他要救他们出来。这是他此时唯一的念头。
守卫倒下一批很快又来一批,绵延不绝。似乎有人早料到今晚会有人劫狱,事先布置了大量兵力。
不费吹灰之力便冲进了刑部,却在大牢前浪费了半个时辰,这让他懊恼不已。
眼看蜂拥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顾不得其他,命人挡住他们,自己带人杀进了地牢。
五郎解决掉阻挡他的最后一名侍卫,提剑直奔牢门而来。
一路奔袭,他却在牢门前停住脚步。
两道灼热的目光投过来,像两块烙铁。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婉君。他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外面杀声震天,有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推着他,催促他快速做出决定。
反正两个都是要救的,现在想这些无用的干什么呢?
他收回思绪,向一边转过去。
就在他身体移动的瞬间,她眼里的光骤然黯淡下来。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父亲。
婉君回到角落里,静静地坐下。
姜五郎冲进了父亲的监牢里,顾不上说话,用锋利的玄铁宝剑砍断了他手脚上的镣铐,拉着他冲出牢门。
他把父亲交给手下,又提着剑来到婉君牢门前。
角落的阴影里,她抱膝而坐,长发披散到脚踝,瘦削的双脚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他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来到她跟前,蹲下来。
她的身子缩成一团,头埋进双膝间。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将手掌撑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来回摩挲。在十几个来回后,他乱动的手骤然停住,然后放到了婉君的双肩上。
巨大的力道让她感觉到了明显的疼痛,可她却依然满脸含笑,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她含笑的脸上,射出两道冰冷的目光,刺进他心里。
外面的喊杀声越发大起来,手下开始催促,“少将军,赶紧撤吧,外面的人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快跟我走!”他抓住她的胳膊,厉声催促。
她出奇地安静,冷冷地看着他,慢慢挣脱开。
她的不屑和冷漠,像利刃,将他一刀一刀凌迟。他呆立在原地,看着她从他面前经过,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少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外面又来了好多兵……”
他还是不动,目光固执地停在她身上,似乎想将她看穿。可是,他终究没有那样的异能,最后只能带着懊恼和满腹的疑问,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对她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雉州城外五十里,一万南军在此扎营,大大小小几百顶帐篷绵延在山间平地上。
姜四郎站在营地旁的山地上,凝目望着脚下的军队。山风吹起玄色战袍,却吹不走他满腹的心事。
七天前,在接到赵谦的紧急奏报后,他连夜集结军队,不分昼夜,日夜行军,终于在两日内赶到雉州城外,并在距其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随时待命。
就在两天前,又突然收到母亲密函。
他带领一千精兵骑,击溃三千神军营士兵,连夜将姜府几百号人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雉州城外地势最高的地方,易守难攻。
他心知,经此一役,姜家算是彻底和皇帝撕破了脸皮。
可是父亲和皇帝向来亲近,为他打下江山,更为他守住江山。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帝罔顾往日情分,要治父亲的罪。
远方传来马蹄声,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朝这边而来,南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
是五郎回来了。
虽然去时的三百人,回来只剩下几十人,但好歹父亲和五郎都安然无恙。
姜四郎迎向满身血迹的人,两兄弟结结实实抱在了一起。
夜幕降临,黑暗浓得化不开。营地上的篝火,照亮周围有限的空间。
除了士兵巡防的脚步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寂静中,主帅的营帐中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再去就是送死!”姜老头似乎已经恢复元气,中气十足。
五郎不说话。
“此次你突袭刑部大牢,皇帝一定会派重兵把手,再要想从里面救人恐怕是难上加难。”四郎也劝道。
五郎还是不说话。
姜牧又气又急,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到了桌子上。
此时,五郎才终于开口,“我答应了会救她出来。”
“幼稚!”姜牧霍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知不知道她留在你身边的目的?”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想知道她留在我身边的目的,我只知道,我姜五郎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三个人都呆住了。
姜牧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最后,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人抽掉了精魄,他重重跌坐一旁。
“是时候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了……苍老的将军目光茫然望向虚空,“当初将军府的惨案,蔺府和雉州陶家的灭门案,都是我跟皇上一手策划的,只为了,铲除蔺伯极其党羽。”
五郎的脸由红变白,最后近乎惨白。
“现在你知道皇帝一定要除掉我,除掉我们姜家的原因了吧。”
他无力的声音在偌大的营帐里回荡,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空气仿佛凝固。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突然,五郎像头发狂的豹子,声嘶力竭地朝着自己的父亲咆哮。
姜牧在他的逼视下低下了头,“我早该料到,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容忍一个知道他所有底细的人活在这世上。”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是我和皇帝密谋,害死了她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五郎,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她已经知道了所有一切。”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她已经知道了所有一切。五郎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父亲每说出一句话,自己周身的寒冷就加剧一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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