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苏日安 六

　　长清殿前。江湖各派齐聚。

　　云台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各大门派弟子。他们脸上表情各异，纷纷翘首望向正中赤炎柱的位置。

　　赤炎柱上，腕粗的铁链绑着白衣女子。从她的着装看，应该是乾云阁弟子。

　　年轻的女弟子纵然发丝衣衫凌乱，依然挡不住绝美的容颜。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绝望而哀伤，看向殿前负手而立的男人。

　　男人身形伟岸，像一株挺拔的树。在女子和众人的目光中，他周身纹丝不动，只有发丝随着风一动一动。

　　看不到他的脸。

　　黑暗中，有人大喝一声，“用刑！——”

　　火光“轰”地蹿起来，照亮了破晓前的夜空，也照亮了众人的脸。熊熊火光中，竟然听不到半点声音。众人就像被魔靥靥住，安静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火光蹿上女子的裙角，也蹿进高处男子的眼眸中。

　　从被绑上赤炎柱到现在被火舌舔身，女子的目光始终在高处男子身上，未曾移动半分。巨大的痛苦中，她眼中的绝望越来越盛，最后终于破口而出，“师父！——”惨烈的声音让人心中悚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纵然我是十二连环坞的杀手，纵然我爱上了你——”

　　死寂般的殿前终于有了声音，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与此同时，只听那女子用了最后的力气喊道：“可我从未曾伤害过你——”

　　狂风骤起，吹起男子衣袂。

　　慕容寻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经常做这个梦，梦中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能清楚听到她的声音，甚至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绝望。

　　每次，他都在极度痛苦中醒来，一头冷汗。

　　用衣袖擦了额头的汗，他掀开棉被下床。卧室正中的桌子上有早先就备好的热茶，他直接拎起茶壶，对着嘴咕咚咕咚猛灌一气。

　　心绪还未稳，门外便响起敲门声。有弟子来送早膳。

　　弟子将早膳摆上桌子，他看着眼前的食物，不知何故突然就想起容九，于是问：“有见到容师妹吗？”

　　弟子惊了一下，略一迟疑，说：“容，容师妹啊，她——”

　　慕容寻立刻警觉起来，“她怎么了？”

　　“没，没，她没怎样。”

　　慕容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沉着脸道：“不管她在哪儿，让她马上去长清殿等我。”

　　弟子连忙应声退下。

　　那弟子当然知道容九现在的所在，就在他来给阁主送早膳前还见过她。于是，他从长清殿退出来后，便直接奔厨房而去。

　　已经过了早膳时间，厨房里多数人都已经忙完，开始兵分几路，为中午的那顿做准备去了。

　　领了阁主命令的弟子一进厨房，径直便朝那位正在灶台前忙活的女子走过去。

　　女子的手边，整整齐齐摆了一溜的盘子，里面一条一条躺着刚烧好的鱼。那些鱼，有的尾巴折断了，有的鱼头歪掉，有的干脆整个身子都散架了。看得出来，做鱼的人手艺不怎么样。

　　他蹙眉瞥了眼盘子里的鱼，一把拉过那女子，“好了好了，容师妹，阁主叫你过去呢，这里就交给我吧。”

　　容九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甩开他的手，将锅里的鱼翻了个身。

　　那弟子生气了，说了狠话，“我话可带到了，你不去，阁主怪罪下来可赖不到我头上。”

　　可容九仍不为之所动，拿着她的锅铲，专心致志地研究锅里的鱼。

　　弟子无奈，眼看眼前这新来的师妹自己是叫不动了，打算回去向阁主说明情况。他正要走，却被容九叫住，“师兄，你去忙吧，我马上就过去。”说这话时容九转了脸过来，脸上的笑很有蛊惑力。

　　弟子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当真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其实，容九刚才说那话时是真心的。她一大早上就到厨房来，就是为了要烧出让自己满意的红烧鲈鱼。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会做饭，可到了厨房，当她拿起锅碗瓢盆时，却有种久违的感觉。

　　虽然有些生疏，但手上的感觉还是在的。只可惜，自己钻研了一早上，试验了十几条鱼，仍然没有找到想要的味道。

　　深秋的早晨，她出了一身汗。

　　现在，她觉得累了。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关了火，掀开锅盖，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灵机一动又有了新主意。

　　慕容寻在长清殿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久久不见容九的影子。

　　他盘腿坐在案几旁，拿一本书，眼睛却始终盯着一个地方，半天未曾翻动。容九的剑术日渐长进，他决定再教她读些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什么的。女孩子，各方面综合发展总是好的。

　　然而此刻，他虽拿着书，却根本看不进去。纸上的文字到了眼里却进不去心里。

　　直到，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小心翼翼，跟平常不太一样。

　　他霍地拿紧了手中的书，收敛心神坐好。

　　白色裙裾出现在眼角余光中时，他不动声色，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门口，容九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两人目光相接时，她粲然一笑。

　　她这一笑，慕容寻的心情也跟着爽朗起来。可是，他突然想起来，容九刚刚才忤逆了自己的意思，放了自己一个时辰的鸽子。

　　脸上牵扯出的一丝笑容顿时烟消云散，他拉长了脸，看着容九将托盘放到自己面前。

　　托盘上摆着一条红烧鲈鱼，微微焦黄的鱼皮上散了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他动了动嘴。

　　“我做的。”容九并没有注意到师父的不快，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山下溪水间的野鱼，我钻研了好久，你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她仰起脸，满是希翼地望向他。

　　慕容寻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来了又去，胸腔里如翻江倒海般，最后目光骤然一凛，“为师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可知道？”

　　容九一愣，眨了眨眼，“我在做鱼。”

　　“啪”地一声响，《大渝成宗实录》被重重摔到案几上，慕容寻面色阴沉，“简直顽劣成性，无可救药！”

　　他的声音极大，将容九震得呆愣原地。

　　一丝惊慌在脸上闪过，却很快消失，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只剩了冰冷，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我费了那么大劲儿，还不是为做出你喜欢的味道。”声音到最后带了幽怨的味道，跟她梨花带雨的样子一起，瞬间便让慕容寻缴械投降了。

　　乾云阁阁主慌乱地站起来，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走到容九身旁，将手伸出去试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那个……我的意思是，到了练功时间，就不可以再自作主张……有违阁规。”

　　容九仍旧抽抽搭搭，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撅着嘴说：“那师父你尝一下，看看……喜不喜欢。”

　　慕容寻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鱼肉咸淡适宜，入口即化……突然，他咀嚼的动作停住，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霍地转向了容九。

　　容九正在一边抽搭一边偷偷瞥向那边，淬不及防正好撞进了慕容寻眼里。

　　慕容寻用怪异的眼神死死抓住她，仿佛要从她脸上读出什么惊天秘密。

　　容九被他盯得不自在，一勾嘴角扯出牵强笑容，“师父，还合您胃口吧？”

　　喉结蠕动，慕容寻将鱼肉咽了下去，却答非所问，“这……是你做的？”

　　容九郑重点头。

　　慕容寻盯着她，眼光突然闪烁起来，“可你明明不会做菜。”

　　“是啊，所以我钻研了一早上，用了十三条鱼，最后才做出最满意的一条啊。”容九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口。鱼肉入口，她回味无穷地道：“嗯，就是这个味道。”

　　话刚出口，手腕上霍地一紧。

　　慕容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眸子里暗流涌动，“你……”

　　容九没有动弹，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师父？”

　　门外，有一双眼睛默默隐去。

　　逮池是来找慕容寻的。

　　刚到门口却撞见了这一幕：乾云阁阁主正抓着自己弟子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执法长老胸口的一团火“噌”地腾起来，甩开双袖愤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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