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苏日安 七

　　乾云阁后山，木槿花漫山遍野。

　　花木丛中，隐约有刀剑之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人在这片花树中练剑。刀光剑影中，女子衣袂翻飞，扬起一片花海。

　　容九的剑术经过慕容寻这些天的□□已经长进不少，一招一式皆有风范。她不动声色地舞着剑，脑袋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自从那天师父怪异的举动之后，她就刻意避着他。而慕容寻也不再严令她必须去长清殿练剑。得了师父默许，她便溜来了后山，竟然寻得这样一块清净地。

　　长剑在手上挽出漂亮的招式，慕容寻那张神色莫辨的脸却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就一条鱼嘛，就再合胃口，也不至于感动成那样吧。不对，他的眼中除了感动分明还有其他东西，难道——她骤然收剑。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她慌乱起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惊扰了她的思绪。她收回心神，摆开姿势继续。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白衫女子，一高一矮，出现在不远处，在看到容九时止住了脚步。

　　大概她们也没料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别人，而且还是不久前刚被阁主破格收做入室弟子的容九，于是远远看着她，愣了一会儿。

　　被扰了清净，容九自然有些不快，剑舞得更凛冽了。

　　两位女弟子在阁中也算老人，摆出“长着风范”走近了些，只听高个子不阴不阳地说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阁主入室弟子，怪不得这么大架子，见了同门师姐连声招呼都不打。”

　　“还不是仗着阁主的势。”另一个接过去说。

　　“哎呀，师妹，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呢？”

　　“我都是说的实话啊，阁中上下谁不知道，有人就是凭借美色，迷惑了阁主，所以才成了阁主的入室弟子。”

　　“啧啧……我就说嘛，阁主三年前就说过终身不再收女徒弟，怎么会自己食言，原来——”眼前寒光一闪，后面的话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容九执剑而立，剑尖直指她咽喉。

　　她旁边的矮个子师妹当即愣住，反应过来后强装了镇定，带着颤音说：“容师妹，你这样，被阁主知道是要受罚的……”话音未落，眼前光影一动，“沙”地一声，胸前一缕头发轻飘飘地落下。

　　她尖叫一声：“啊——”。

　　高个女子得了空隙，一抬手将容九手里的剑击落在地。

　　三个人厮打起来。

　　容九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竟然在两位师姐的围攻下进退自如，到后来慢慢还占了上风。

　　两位师姐越打越吃力，在这之前，她们只当这位个重病中被带上山的女子是不会武功的，就算这一个多月来得了阁主的指教，也不会有任何胜算。可是，她们的预料显然错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容九的武功似乎并不弱。

　　刚开始时是想教训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幸运儿一顿，出出胸中闷气，可到了现在，她们哪怕想脱身也难了。

　　再这么下去，两个人一定会输得很惨，到时就是颜面无存。

　　缠斗中，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她们改变了策略，抽出腰间佩剑，一左一右同时向容九刺去。

　　容九勾起嘴角，不退反进，来势汹汹。刀剑交击间，“啊”地一声，两个人的身子一前一后飞相继出去，重重落到了地上。

　　她们被结结实实摔倒地上，正要挣扎着起来，容九便提剑飘然而至。

　　“住手！——”一声怒喝，带着浑厚内力轰然响起。

　　灰衣人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而来，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取容九面门。

　　狠戾的招式，逼得容九连连后退。纵使集中了所精力，极力应对，她也没能支撑多久，很快就败下阵来。

　　逮池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容九，眼中戾气腾起，“你可知错！”

　　容九心有不甘，抬起头，“敢问长老，容九何错之有？”

　　逮池大怒，“打伤同门，还敢问何错之有！”

　　“是她们……”

　　“长老，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刚被容九打倒在地的两位师姐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

　　逮池的声音不容置疑，“容九，你打伤同门，罚面壁三日，打扫阁外千层石阶一月。”

　　容九还想说什么，抬眼就看到逮池深沉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了，这位执法长老是没有心情听的。

　　千层石阶自山下起，盘旋而上，直通向乾云阁山门。

　　每天从清晨时起，容九便拿着扫帚，一级一级拾阶而上，等到扫完最后一级，已是日落时分。

　　她擦干脸上的汗，抬眼望向远方山岚。天边像是着了火，连绵烧成了猩红，群山被落日余晖镀上一层金黄，温暖而又神秘。

　　大公子说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可这么久了，她仍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感到陌生。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话。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开始愧疚起来。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她身后时嘎然而止。

　　她心中一惊，霍然回头。

　　“二公子？”

　　容九回到长清殿，还没进去，便看到慕容寻坐在案几旁，正埋头看书。

　　外面冷月高悬，容九站在门外迟疑了片刻。

　　慕容寻就在这时候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淡淡开口，“今日的罚都受完了？”

　　容九知道，在乾云阁，执法长老逮池素来都是各种阁规最忠实的捍卫者，他给出的惩罚，哪怕是阁主都得受。所以这次她也没指望慕容寻会护着自己。

　　可是，当他一句话不痛不痒地说出来，她竟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豆大的泪珠顺着两颊滴落，容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慕容寻愣住，随即手足无措地放下书，起身走到她跟前。

　　他的手伸出去，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放下，“坏了阁中规矩，就要被罚，纵然是我也保不了你。”

　　他这句话说出去，就像是拧开了阀门，容九的眼泪“啪嗒啪嗒”一发不可收拾，牵动肩膀也跟着颤动不已。

　　慕容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哪怕是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不知所措过。他的手再度抬起来，几乎就要触到她肩头了.

　　苏日安的脸又恍恍惚惚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容九揽进了自己怀里。

　　一个月后，容九终于受完了所有惩罚。为了避免她再出去闯祸，慕容寻将她练功的地点又锁定在了长清殿。而长青殿作为乾云阁重地，自然经常有各位长老经常跑来议事。这样一来，在不用练功的闲暇时间，容九便成了慕容寻的使唤丫头。

　　这日，六位长老齐聚长清殿，似在商议什么重大事宜。

　　在他们议事的间隙，容九端了茶水上来。

　　她神色自若，将茶水依次放到几位长老手边，走到逮池跟前时，她也没有任何犹疑，毕恭毕敬地将茶水奉上。

　　而逮池，则一脸倨傲，目不斜视。容九倒也不在意，奉完茶水之后便退了下去。

　　这整个过程，慕容寻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茶水喝完，短暂休息过后，他们又继续。

　　突然，桌椅响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逮池表情隐忍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说完，还没等大家应声，他便匆匆离去。看样子似乎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众人望着他仓皇的背影，不明所以。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逮池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脸上突然又是一凛。

　　这回，他再也装不了风度了，双手捂了肚子，表情痛苦地跑了出去，连声招呼都没打。

　　大家前后一想，也就明白了——逮长老这是闹肚子了。

　　一场议事，逮池前前后后跑了五六趟茅厕，大家的注意力严重被分散，议来议去也没议出个名堂。最后，慕容寻一声令下，让长老们都回去了。

　　遣散了众位长老后，慕容寻来到了容九的寝房。容九盘腿坐在案几旁，埋下头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慕容寻走到她身旁坐下。

　　她似乎看得入了神，连有人到了身旁都未曾察觉。

　　慕容寻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案几说：“抬头！”

　　她立刻放下书，听话地抬起头，却不看他。

　　胸中怒火腾起，慕容寻拧了眉毛。

　　今天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会不知道。这个徒弟，真是被自己惯坏了，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执法长老下药，简直岂有此理！

　　他看着她，可看着看着，满肚子的怒意竟然开始逐渐消散，到最后彻底没有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乾云阁侧殿内，逮池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他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腰间，保持这样侧卧的姿势已经有段时间。

　　腹泻已经止住，但他今天被折腾得够呛，此时身体虚弱的很。

　　他当然知道是谁捣的鬼，但苦于没有证据，他根本拿她没办法，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慕容寻在护着她。

　　那个女人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向来屡战屡胜的自己每次跟他交手都占不到半点便宜不说，这次她竟然斗胆在茶水里给自己下泻药，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简直是不想混了。

　　不能再留她在乾云山了，否则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势必会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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